等饮品放下,于曦问:“赎罪呢?”
“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李泽,你也一早知道游弋就是李泽。李棠那边我不难为你,过两天去临源县的时候想办法给游弋委婉解释,也别再做出让他误会的举动,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要讹的话现在开口。”
纪澜歌说完看着对面:“大概原话,听起来像是请我帮忙,又像是如果不照做也会找人把我送到经停。”
“赎罪......”今见山拿起吸管来回搅拌里面的果肉,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来回咀嚼。
质地很浓稠,橘色果酱在白色酸奶里染出线条,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纪澜歌喝下一口:“哥,要不我们从头开始说?但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两个问题。”
“不要问假设性问题。”今见山说。
“我知道。”
沉默片刻,纪澜歌苦涩地笑笑:“你没有在发现的当即问我,是因为把我归类进贾子......”
“想多了,”今见山打断,“单纯觉得没意义。”
纪澜歌垂下头:“是么,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入校四年前昌大引进了不少教授,也是从那年开始昌大招生率高过了南大,只因为十七年前昌大落地了一栋科研实验楼。”今见山说。
纪澜歌点头:“嗯,没错。”
今见山:“这栋建筑能建在昌大是因为佟校亲自带队调研,功夫不负有心人,短短一个月就筹集了资金,他也因此稳坐校长位置。”
“苏梦刚刚给我的结果是,当初支持学校发展建设的最大资方名叫唐京康,是唐联有限公司的老总,也是Zp科研院的投资方。”
“建造Zp科研院的企业名叫清出集团,董事长名叫游之清。”今见山一下下轻缓地搅动吸管,“知道有意思的在哪么?唐联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身居国外,妻子名叫游之悦,是游弋的姑姑。”
于曦咬着吸管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心脏在胸腔里静止又疯狂跳动。
高中三年有五十五个来自六中的学生,上下联系她瞬间就明白了,原来另一个嘴严的女人以开玩笑的语气到底是吐露了实话。
“那你说——”今见山抬眼,“昌大投资方真的是唐京康么?”
纪澜歌痛快地点头:“没错,是游弋的父亲。”
“嗯,从头说吧。”
在纪澜歌沉默或者说是组织语言期间,今见山拿起手机点开一个软件。
黑色屏幕跳动的红像是股市数据,细看又不是。向左边自行滑走的波动很有规律,顶上几个小圆圈里标记了绿色数值,分别是速率、节律、紧张率,以及强弱。
一切正常今见山也没有放下,他盯着数据很轻地勾起嘴角。
“如果用孤僻少年来形容太过单一,不如说是一座久无人居住的古堡。凡是能看到的每一寸都被精雕细琢,只是伫立在眼前就能感受到内心深处的震颤。”
于曦和今见山同时看向纪澜歌,纪澜歌眼皮低垂,视线落在玻璃杯上,恍然的神色像是被滑成水线的水珠拉回到了很久以前。
“背景总是一片暗红,有停靠或是盘旋的乌鸦在叫,没有破损的玻璃窗漆黑一片,安静、空洞、阴郁、压抑。”纪澜歌用指尖蹭上迟迟不落的水珠。
停顿片刻,他继续说:“因为孤僻和傲慢给他贴上异类标签,所以最后一角的座位不会有人搬动,那一块窗台桌椅不会有人打扫,甚至经常会出现各种污浊垃圾,凡是靠近他的地方都是一片狼藉。”
“漠视同样属于霸凌的一种,可是很奇怪,明明被霸凌的是他,全校同学却像是被他霸凌。”
“有同学说,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可他坐的端正却从来不抬头往上看一眼。课间总是看着窗外,没有人看到过他用餐,他也从不参与学校任何活动。所以他无视的不单是同学,而是学校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当有人打破这种心照不宣的漠视时,一句话会变成两句话,直到轩然大波。然后像是终于发现被无视的根源,那么孤僻和傲慢变作了可怜和恐惧,而古堡也只是由废墟组成。”
“本以为传扬和怜悯躲闪的目光,或者是砸在他身上的拳头都会伤害他,按照这种轨迹下去也应该像预测的那样,成为一个危害社会的高智商罪犯。”纪澜歌摇摇头,语调低平,“很显然他不是,那么也间接说明,一无所有的他能伤害自己的只有他自己。”
终于清楚缘由,于曦扔了吸管仰头大口大口喝下质地浓稠的饮品,刺骨冰凉缓慢滑进食道,又像是粘黏在上面迟迟下不去。
她皱眉放下杯子的时候扫过对面,没有什么明显情绪,可听到这些怎么会没有反应?
就像紧绷的腮和直直盯视在纪澜歌脸上的眼睛,仿佛要洞穿进去回到初始那一年。
“附中录取通知书下来的前几天,我家接待了一位年轻男士,大概说了几句话就递给我三份牛皮纸袋,这不重要。在我多次严词拒绝后他打了通电话,没多久对面的人换成了一位女士。”
“一身白色连衣裙,黑色卷发披在肩后,很漂亮。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立刻断定,这位客人和原名叫游弋的穆宸有血缘关系。与长相无关,而是无法掩藏的压抑和阴郁。”
“她没有隐瞒姓名,也没有质问任何有关穆宸在学校的事情。时间太久,记住的内容不够详细精确,大致意思是——”纪澜歌偏过头,眉头蹙了蹙又舒展。
“你在学校所了解到的都是真实情况,只不过并不完整。有关于他母亲自杀的前因后果无足轻重也不值一提,而他父亲确实是殉情,他也确实日日夜夜都在阻止他父亲步入后尘。”
说到这里纪澜歌变得迟疑又颓唐,今见山收敛情绪转过头,很清楚接下来的话必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做好准备迎接极其残忍的刑罚,却不想准备还是不够充分。
“了解过xi.毒人员的家属吗?很像。起初会劝导争吵,也会联系警察,数次都没有任何效果就会设法关闭大门,或者禁锢在不能逃离的方寸地。”
“可是水米不进会摧毁定力,颤抖、抽搐、哭泣、哀求等等都会一点点瓦解意志,那该怎么办?”纪澜歌吞咽了一下,“会妥协,会解除所有束缚。”
“一个站在楼角等待父亲死亡的孩子很令人佩服,可是该同情怜悯吗?又该同情怜悯什么?同情怜悯他有个不配为妻为母的母亲,还是同情怜悯他有个只记住了丈夫身份的父亲,又或是同情怜悯他彻底让他父亲只存在这一个身份?”
“如果只是这一个身份,那么他父亲不该部署,也不该有遗愿,更不该把弃如敝履的托付给毫不相干的,而我也没有任何打算要替他接手。”
白色瓷砖墙只有一米五高,坐在亭子里感觉飞檐翘角都翻出了墙外。中间露了一线蓝天,遥远的好像只留了松声和涧声。
今见山眺望着那处,眼泪安静的从眼角和眼尾滑落,漫过鼻翼漫过脸颊,逗留在唇峰被无止境的下一滴浸润唇隙,又聚积在下颌洇湿黑色纤维。
于曦扯下帽子后仰着盖在脸上,然而身侧的纪澜歌却像是格格不入,他恍若未觉般自顾自笑着摇头。
“能进入附中的基本都是优等生,所以牛皮纸袋里是他父亲准备的三个选择。Zp科研院名额,国外留学五年全免,一百万创业资助金,这些都会在大学毕业时立即生效。”
“当我看到这些的时候说实话很诧异也觉得很难堪,并不是拿钱砸人的行为,而是行为里的目的。他父亲仅仅只是要堵住即将传扬的出口,却又像在告诉我,既然漠视,那就漠视到底。”
“我让那位女士放心,没有这些我也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可能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她回复我......”
纪澜歌蹙了蹙眉:“私立学校的传扬救了他父亲,所以有了昌大科研楼,六中的霸凌和传扬再次救了他父亲,所以有了这三个选择。”
今见山缓缓转过头,于曦取下帽子也看过去。
“你以为只是昌大科研楼和六中多媒体教学设备吗?如果他去了清泉一中,那么南大就会多出一栋科研楼,如果他去了职高,那么职高就会更新所有专业设备。你以为只是考入附中的学生吗?不,他在哪这三个选择就会送去哪,也许是上百人也许是上千人。”
纪澜歌抬头看向对面:“一个孩子和父亲生死博弈,发现父亲技高一筹的孩子只能选择认输,而身为棋子的你们要做的依旧是配合。如果他不去步他父母的后尘,那就需要保持绝对安静,不要让他给我添麻烦,也别让我给你们添麻烦。”
“我选择了Zp科研院名额,和你同寝室的康霖选择了国外留学,我们都在怀疑真实性,因为附中并没有一个叫做穆宸或者游弋的人,直到第一场摸底考试。”
纪澜歌涩然地笑了笑:“哥,能想象到当你进入考场,每一张脸都是初中同年级校友么?”
脸上还残留着没有干涸的泪迹,今见山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每一个人都很震惊,我们相互排查有没有出入,然而当监考老师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我们像是被学校震慑,因为那正是昌大校长佟教授。而头戴帽子和口罩的穆宸跟随走进教室时,我们像是被扒光衣服彻底展露出丑陋一面。”
玻璃杯底汪了一滩水,水顺着掌侧流向胳膊,纪澜歌慢慢喝下半杯,连抽几张纸巾擦了擦嘴又将胳膊擦干净。
“如果是场博弈,他应该细细端量每一颗落盘的棋子,毕竟棋子已经全部倒戈。可他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兴趣,甚至是和霸凌者父母对峙的李棠父亲也被他无视。”
“他再次由一堆废墟变成了古堡,而这座古堡只剩下安静和空洞,我们再次心照不宣的贯彻漠视。”
纪澜歌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又沉默下来,今见山后仰在靠背上凝视他。
“没错,我好奇了,六年级就能和父亲博弈的孩子得多厉害。”纪澜歌看向于曦,“现在我可以回答你那两个问题。”
“......”于曦已经清楚了。
“银杏树树冠很大也很美,我哥还没有出现在昌大的时候我一直都坐在斜对角的椅子上,而李泽不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坐在他坐过的位置上。”
“穆宸和李泽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一个像是随时会吞噬一切的人,一个又像是等待被吞噬的人,不论是哪一种都很安静。他在银杏树下闭着眼睛,阳光像是始终都暖不热他,风也吹不透他。”
“然而当我哥出现举着相机对准他时,阳光忽然变得很刺眼,落叶或是雪花好像都变成了李泽的陪衬。”纪澜歌指了指对面,“我哥拍了多久我就看了多久,李泽不在的时候我幻想过很多次,身后会不会也有一架相机在对着我。”
“澜歌......”
纪澜歌安抚地笑了笑:“显然我哥感兴趣的不是银杏树下的人有多安静,而是银杏树下的人是不是李泽。前段时间李棠还调侃过,说我喜欢的只是我哥喜欢李泽的那种感觉。”
“那是么?”于曦难受地也调侃。
“张扬的人一旦不吝啬于散逸光芒,那么爱与不满足就会毕现。”纪澜歌说,“我猜是吧,自从知道李泽住在经停,我克制不住频繁想联系我哥,我知道耀眼光芒在李泽出现的那一刻就会......”
没有耐性的两下叩响声打断了没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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