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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云桑返回舱室,立刻让人召来了骁骑卫军长。

军长昨夜先是带人在浮梁山一带找寻云二郎,无功折返,回到驿馆又听说了郡主出城入山之事,顿时三魂吓飞两魂,胆战心裂。

此刻好容易见到了郡主,总算松了口气。

谁知云桑又吩咐他道:“你去浮梁山北的河边,帮我带一个人回来。”

军长以为郡主还舍不下叔父,忙道:

“如今州衙已调派官军入山,想来必能剿灭敌贼!末将的任务是护送郡主……”

出发前长公主三令五申,要在五日内赶到泾阳汇合,哪里还敢耽搁?

“剿灭敌贼又如何?”

云桑打断军长,靠坐在榻上,语气突转艰难:“将军可知……”

“可知我昨夜,被那些贼人……”

“后来,有群逃难的百姓救了我,因而反过来被贼人追杀,四下逃窜。我和秋兰,随其中一人藏去了河岸,找到船只,方才脱险。可那人受伤太重,我只能将他留在河边的洞中,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昨夜事出仓皇,秋兰曾失声唤过我名号,若是……若是那些逃窜出去的人,将我的事说出去,我……”

军长听到此处,三魂里仅剩的一魂,也眼见不保。

郡主话说得隐晦,但言下之意他又岂能不知?这永安郡主虽不姓宁,但却是圣上最心爱的云昭容所出,自小养在帝侧,形同皇女,如今在自己的护送中失了贞,自己怕是死罪难逃!

云桑低声道:“这件事,万不能传出去。”

军长点头如捣蒜,“郡主所言极是!”

“所以烦请将军,去把留在洞中的那人带回,容我问清昨夜与他同行诸人的身份下落。”

云桑吩咐道:“此事只能将军亲自去办,莫要让旁人知晓,也不许让那伤者乱开口,堵了嘴,直接带回来藏好,若有一字泄露,我……我便自尽在路上。”

军长伏地领命,“末将定不辱命!”

他接了云桑事先写好的地点指引,行礼退了出去。

秋兰关上门,有些不能理解:

“洞里那个半死之人到底有什么要紧的,值得郡主这般编排自己……”

云桑沉默一瞬:

“他值得的。”

能让宁策半夜追杀的人,必定不是寻常之辈。

她要再入宁策的棋局,就必须也握住能反制住他的筹码。

骁骑卫军长领了云桑的吩咐,便将回程之事另作一番安排,遣了随行副将护卫郡主,再调梁州县衙兵马押后,自己则托称前行探路,打马去了浮梁山北麓。

云桑由副将等人护送着,与宁策一同登车北上。

藩王离邑,即便未带兵卒,也是难以畅通恣行的,尤其现在御驾在北,官道上关卡不断,好在有云桑和骁骑卫随行,宁策一路过关入城皆未受阻。

车队很快通过梁州,抵至泾州东南。

云桑自上车后便裹了衾毯,靠去屏风后的内榻上阖眼不语,看着像在补眠。宁策便也不打扰,取了此番拓印所得的石壁经文,静静坐在靠窗的案前整理收纳。

队伍行至泾南山道,地势起伏逐渐起来。

云桑被颠簸的马车带得身子一歪,睁开眼,伸手扶住榻板。

屏风外,宁策听到声响,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望来:

“撞到哪儿了吗?”

蜷在车门打盹的秋兰,也忙起身入内查看云桑状况,转回向宁策禀道:

“郡主没事,刚才颠着,扶了下榻板。”

宁策唤道:“阿梓?”

云桑安静了会儿,从榻上起身,出到屏外,看了眼宁策:

“真没事。”

她坐到宁策对案,见案上排放着几个香料瓷瓶和涂了椒泥的狭长石匣。宁策手里的拓纸置在燃着艾草香丸的博山炉之上,青白色的烟气,均匀吐触在浸染浓墨的字迹上。

这是时人保存纸页的熏蒸法。

宁策自少时起,便喜欢收集古籍拓文。

小时候,云桑在玉瀛宫也曾跟着他一起做过这些。厚厚的一摞纸,一做便是整个午后。

见她出来,宁策视线一掠,收起纸页。

“手给我。”

他挪开案上诸物,朝云桑伸出手。

云桑循着他的视线垂眸,这才发觉刚才猛地一抓榻板,掌心缠的绷带上又渗出淡淡血迹。

宁策握过云桑的指尖,凝目看了看,取过案上一个小瓷瓶:

“刚好适才调香时,顺手配了个白芷药膏。”

云桑试图缩手,“不用了。”

她没能挣开。

男子的手指修长柔韧,就那么轻轻握着,也似蕴了千钧力。

“不是说好了,要好好相处吗?”

宁策温和牵唇,解开绷带,用玉勺挑起药膏,细细涂到云桑掌心的伤口上:

“还是说,其实一直还疑心着我,觉得迫于无奈地被我利用了,心里生着气,所以一路上连话都不肯说?”

适才颠簸骤起,她的手却扶得那么快,显然并没真睡着,而是宁可一路假寐,不愿开口同他说话罢了。

云桑被说中了心思,暗自抿紧唇线。

半晌,抬起眼,看向宁策。

车窗外林光婆娑,投映在男子沉静的面容上,低垂的眉眼温山柔水,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到底是将来谋登极位之人,不是什么蠢傻好骗的。

“我说过了,真心愿意为哥哥所用,怎么会生气?”

云桑觑着宁策上完了药,抽回手,自己慢慢用绷带缠着:

“哥哥自小能力出众,将来建功立业,我也能跟着受惠不是吗?”

案边的窗扇开着,车外山道的清风自窗棱碧罗纱间穿入,吹得案上纸页簌簌轻响。

宁策收起药瓶,伸指拂压过案上的经文拓纸,淡淡牵唇:

“阿梓说这样的话,看来,还是生气了。”

车队行至亭驿,停驻暂作休整。

云桑下了马车,走到林边俯眺林坡外的山谷。

秋兰送来披风,一面为郡主披上,一面压低声禀道:

“骁骑卫军长回来了,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云桑拢住披风,想起自己的交代,问道:

“那个人……怎么样了?”

“还活着,就是病得昏昏沉沉的,没开过口。”

秋兰说道:“军长暂时将那人送去了附近村户,但让奴婢告诉郡主,他底下能用得上的可靠人手不多,且还有别的差事,没法一直在那儿盯着。郡主身边若有私卫府兵可遣,最好让他们尽快将人送去妥善处,以免节外生枝。”

云桑沉默下来。

大周的高门贵女,身边多少都有些可用之人,像舞阳长公主那样有府邸的公主皇女,甚至可以豢养府兵、猎队。

但云桑身边,只有一个秋兰是真正信得过的。

至于宫里每年发下的几百两例钱,她也根本没法按自己的想法用。怎么用,打赏出去多少,赏了什么人,皇后都一清二楚,自是不可能让她拿去养什么私卫府兵。

云桑思忖片刻,吩咐秋兰:“你从我的金银首饰里择些合适的赏下去,让军长先把那人送去我们今夜落脚的驿馆,等我想办法处理。”

秋兰应了下来,匆匆离去。

云桑又兀自静立了会儿,想起自己寻那半死之人的目的,转身四下张望,警觉寻找宁策的身影。

时下正是红花楹盛开的季节,山林间茂叶葱郁、红花如火,宁策一袭宽袖素袍,站在不远处的林沿边,跟身边侍从说着话。

他神色和煦,偶尔抬一抬手,抚去落至肩头的楹花。

隔得片刻,像是感应到什么,转过头,朝云桑的方向望来。

云桑连忙移开视线。

可思及秋兰正同军长交代伤者的安排,担心让宁策觉察到什么异样,踯躅一瞬,又重新抬眼,踏上连接两片林地的草坡,仿佛是有事情想商量似的,缓缓朝他走去。

泾南多山,虽起伏不大,但曲折蜿蜒,是天然的险要关隘。

山与山之间,谷地狭窄,时有山风穿行,带出呜咽声响,引得整片山谷随之共鸣,四周林木随风而舞。

云桑踏出几步,忽觉身后谷间风声起了变化。

她驻足转身,循声望去,只见西南方的林谷间,尘土拔地骤起。

紧接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如受惊鸟兽般,嘶喊着,从谷口狂奔而出,涌入山脚下的平原。

一队骑兵紧随其后,挽弓疾驰,不断紧缩包围,驱赶着前面奔逃的百姓。

几个脚力健劲的年轻人,似乎打算借助地势摆脱追兵,掉了头,开始拼尽全力地朝林坡方向跑了过来。

追赶的骑兵觉察到逃逸,迅速纵马追至,手中弓弩齐发,箭矢急雨般,亦朝林坡袭来。

林坡上的骁骑卫们也被惊动了,手忙脚乱地布出防御,可偏偏这时军长被秋兰拉去了僻静处传话,一时群龙无首,乱成一片。

云桑听到箭矢呼啸的刹那,人就本能地蹲身缩进了草木间。

这是她前世在大漠逃亡时养成的习惯。

她恨透了、也怕极了箭雨呼啸的声音。

几个跑在前面的百姓瞥见了云桑藏身的长草丛,疾奔了过来。

“嗖,嗖——”

箭声掠过,一个青年被射中了后颈,双眼圆瞪着倒在了云桑藏身的草丛前。

骑兵们继续打马逼近,一面不断搭箭拉弓,尖利的啸声中,很快又有几人悲嚎着倒在坡上。

箭雨的包围圈越缩越近,云桑果断站起转身,往林间奔去。

身后夹带着急劲风声与鸣响的流矢,破空不绝,一瞬间让她又似乎回到了被萨鹰古捉回去的那日,好像不管怎么跑、怎么躲藏,都永远逃不出那张晦暗的网!

她身体一晃,脚下踩空,随即眼前一黑,被某道突如其来的力度裹拥住,推撞压靠到了一旁。

云桑睁开眼,只见漫天血色嫣红。

前世的记忆铺天盖地,纷至沓来。

她禁不住胸口愈加发紧,仿佛意识被吸入了了光怪陆离的记忆深洞,无数的血,胶着了双目,耳中嗡鸣,无法动弹。

“阿梓!”

宁策站直了些身,手仍旧扶在云桑肩头,将她摁靠在树干上,避开箭矢范围。

他垂目看她,见女孩面色苍白,眼神失焦,身体在他手掌下不住地轻颤。

脆弱的,好似飓风摧折下的一只雀鸟,失了方向,茫然无措。

宁策抬手抚过女孩颊侧,揉在她鬓发间:

“别怕,哥哥在呢。”

云桑回过神,氤氲的眼眸慢慢有了焦点。

她看清了宁策,也看清了他身后的漫天嫣红。

不是血,是楹花纷落,艳满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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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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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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