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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宁策摸了摸云桑的发顶,朝外看了眼,语气平静下来:

“不用怕,是大周的骑兵。”

云桑也撑开身,转头朝回望去。

只见草坡之上,一名身穿宝蓝锦衣的华服男子,正被骑兵簇拥而至。

周围赶来的骁骑卫也显然认出了来人,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松懈下去。

副将匆匆上前行礼:

“陈王殿下!”

陈王翻身下马,一面与副将交谈几句,一面指挥部属继续驱赶坡下人群。

云桑快步走了出去,“陈王哥哥?”

陈王正听副将禀述完此行目的,循声向云桑抬眼,视线掠过她身后跟出来的宁策,脸色难看,劈头斥道:

“你不好好跟着舞阳姑母,跑这儿来做什么?”

云桑扭头看向纵马下坡驱赶百姓的骑兵,“那些百姓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追杀他们?”

“河域的流民。”

陈王握着手里的马鞭,不以为意地掸了掸靴子:

“我也没想杀他们,谁让他们乱逃?河域水患,朝廷打算将这些人迁去潼州,可他们不乐意,非得要往泾阳走。我前月与鸿胪寺的人去了趟夏山关,筹备突厥可汗入关事宜,现下要去泾阳行宫伴驾,没想到路上遇到这批刁民,就出面帮忙赶一赶。”

陈王宁渊是今上庶出的次子,与云桑自幼一起长大,说话倒也熟稔。

然此时他注意力并不在云桑身上,越过她,朝宁策投去视线,眉梢微挑:

“怎么堂兄也在这儿?该不会是堂兄在魏郡挖河,一路挖到了泾南吧?”

陈王刚才已听过副将禀奏过宁策陪伴云桑同行的缘故,眼下故意发问,大有讥讽之意。论年岁,他应奉宁策为长,但论品级,他是实打实的一品亲王,而宁策虽常被人直接称作“魏王”,实则封号只是郡王,在陈王眼里根本配不上自己恭敬客气。

陈王拽了云桑,走去一旁。

云桑道:“是我在略阳碰到南楚兵,心里害怕,不敢一个人上路,拉了魏王哥哥作陪的。”

“什么南楚兵,略阳的急报午后就传回了,说就是奎山流匪打着南楚旗号闹事,有什么怕的?”

陈王斜着眼道:“你小心别被堂兄利用了,他这两年兴修水利得罪了不少河域官员,眼下弹劾他的奏本跟雪片飞似的,我看他就想借机赶去向父皇求情。待会儿你就跟他说,有我送你去行宫,让他哪儿来哪儿回去!”

云桑前世对政事并不上心,根本不知道河域发生过什么,如今听陈王一番揣测,方知竟还有这样的牵扯。

所以说宁策想方设法与她同行北上,是想去向圣上求情吗?

但,既然河域有水患,那他兴修水利不是好事吗?为什么又会被弹劾?

云桑抬眼看着陈王,见他神情笃定,气宇张扬,睨着自己等候回答。

这位二皇子性情刚愎张扬,但母妃出身谢氏,靠着大家族势力的盘根错节,朝堂上拥趸甚多,是以才有实力卷入与太子的夺嫡之争。

只是前世云桑最后一次见到他,却是他争储失败后被贬出京时,在承极门外被押上了流放的囚车,污衣乱发,满眼凄惶。

陈王伏罪不久,太子继位,宁策入主洛阳,成为朝中辅政。再之后,若像萨鹰古说的那般,宁策最终处心积虑、取代了太子而登极位,那当初陈王一党的覆灭,兴许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云桑低声道:“不必了,我就不用麻烦陈王哥哥了。”

陈王“啧”了声,“我话都挑明了,你还敢乱来,怎么,又想起你们以前一起逃难的情分,要帮他是么?”

他朝云桑靠近了些,“我呢,只是看不惯他小时候被祖父宠上天的模样,实际也没什么过节。母后和太子,一个从前被东齐公主下过脸,一个自小被当作对比用的蠢材,心里才是真厌恨他!等到了行宫,见你又跟他混到了一起,定是会出手惩戒你!”

“我这两天刚从夏山关回来,在那边见到了突厥可汗,皱皮秃头,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可你猜那老头儿跟我说什么—”

陈王又凑近了些,鼻息间嗅到云桑发丝间清甜的香气,眼皮不禁搭了搭,视线掠过少女胸前日渐饱满的曲线:

“他想跟大周联姻,要我推荐妙龄皇族贵女。你说你如果惹到了太子和皇后,他们会不会遂了那老头的愿?刚好你最近也及笄了,变得像个大姑娘了。我劝你,也都是为你好……”

说话间抬起手,指尖抚在云桑肘后,沿臂往上来回摩挲了两下,一面抬眼觑她。

云桑听陈王提起老汗王时便不由得浑身绷紧,待反应过来陈王在做什么时,心中一阵恶心陡起,想也没想,用力挥手甩开。

陈王一时没有防备,握着的马鞭脱手而出,“啪”地摔到了灌木丛上。

周围的随从兵将等人,齐齐望了过来。

事发突然,大家都没看清起因,只瞧见了郡主挥开陈王的动作余迹,不由得瞠目讶然。

陈王亦有些不敢置信。

他与云桑从小一处长大,知她一向谨小慎微,受了再大的气都极难反抗,更遑论自己主动发脾气。

而惊讶之余,更多的,是觉得羞辱。

两个多月没见,这丫头换了发髻装束,像是一下子长开了,姿艳诱人。他又凑得那么近,闻着体香一时心猿意马,忍不住就逗弄了一下,玩笑而已,又不是真要怎样,她不愿就不愿,当众蹬鼻子上脸是个什么意思!

陈王府的管事大着胆子走近,捡起灌木上的马鞭试图奉还给陈王:

“殿下……”

陈王扯过马鞭,大力扔出,嗤笑道:

“捡什么捡?人家云郡主记起了自己的异族血脉,要给我展示一下什么叫蛮夷孔武,赶紧扔回去,让大家好好欣赏一下她血脉传承的力道!”

此言一出,周围空气凝固,管事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也不敢出。

谁都知道这位永安郡主的身世。

这种与生俱来的耻辱被拿出来当众嘲弄,指不定一向谦怯的郡主会羞愤难当,当场撞树!

宁策越过众人,朝云桑走来。

然而云桑却已抬眼看向陈王,神色间丝毫没有众人猜想的失措。

“听了王兄这番话,我才明白—”

她语气平静,甚至有些淡淡笑意:

“原来以前听到的那些对你的评价,都是有道理的。”

陈王盯着她,“什么评价?谁的评价?”

云桑道:“自然是……有资格评价之人,给出的评价。”

说完撇开陈王,大步下了草坡,扬长离去。

陈王伫立原地,脑中风驰电掣。

谁?

谁敢在背后评论自己?

他下意识抬起眼,看向宁策。

穷乡僻壤的失势郡王,对自己素日行事政举一无所知,能有什么资格评价?且听说才与云桑重逢,理应还聊不到自己身上,应该不是。

那会不会,是才与云桑结伴去了陇西的舞阳姑母?

姑母一向与皇后亲近,自是看不惯自己,背后定然说不出好话来!

又或者……

是从前云桑在宫里的时候听来的议论。

那丫头在宫里也不常与人来往,除了去皇后处请安,便是……偶尔在父皇跟前侍疾。

陈王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有资格评价自己的人。

是指……父皇吗?

父皇说了什么?

是说自己冲动强势,不善笼络人心吗?

难怪,任凭母妃使尽手段,父皇都对改立储君的话题避而不谈!

陈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扭头想再找来云桑细问:

“阿梓呢?”

女孩的身影,却早已走得远了。

*

云桑走下草坡,望着远处驱赶流民的骑兵,确认他们只是朝西驱赶人群,没再用箭,总算放下心来。

时近日暮,夕阳沉落到山峦背后,从起伏的波谷处透出光来,半明半晦地洒入林间。

云桑转过身,准备往回走,一抬眼,却见宁策自楹树林畔朝自己行来。

她猜到他或许要说些什么,率先开口 ——

“我没事的。”

她心情不太好,实在不想再听他说出的什么似真似假的关切之言,强撑着客气,温婉断绝他开口的可能:

“真的,哥哥不用再说什么了。”

说着,越过宁策,低头继续前行。

“阿梓。”

宁策却仍旧唤停了她,沉默一瞬,问道:

“刚才跟陈王起了争执?

云桑垂着眼,“我说了,哥哥不用问。”

宁策道:“陈王让你逐我离开?”

云桑看着脚下染了暮色金辉的青草,半晌:

“你听到了?

“猜到了。”

宁策朝云桑走近,在她身后驻足,低声问道:

“为什么不答应他?”

云桑的鞋尖蹭着草茎,踩到了夕阳投映的人影上,慢慢收了脚:

“我为什么要答应他?哥哥不是说过,会帮我护住秋兰吗?”

身后宁策沉默刹那,语气平缓:

“这样的事,陈王也能帮你,还不会让你觉得是被利用了。”

云桑盯着他的影子,猜不出他的神态。

她确实,犹豫过的。

若不是重活一次,知晓胜算握在谁的手里,她也许真就动摇了。

说到底,她只是个明哲保身的普通人,只想好好活下去,可命运偏要囚她在这些人之间,步步为营,与虎谋皮。

“我就只想被哥哥你利用,不好吗?”

她轻声说完,继续朝前走。

却不知是不是情绪紊乱,又走得太急,鞋子绊缠进了地上的蔓藤间,人陡然踉跄,仓皇扶靠住旁边的一株楹树。

树顶的红楹花被撞得纷洒飘落,血雨红妆般的簌簌漫天。

宁策从身后握过云桑手臂,扶她站稳,又将她刚才撑住树干的手翻转过来,查看掌心的绷带。

云桑试图挣脱,抬扭着手腕,瞥见宁策扬起的衣袖上浸着一团暗色的血迹。

衣料,也是破的。

她在突厥的那些日子里,对这样的箭伤痕迹再熟悉不过。

想起先前宁策护着自己避开流矢,手臂一直挡在她的头侧,云桑挣脱的力度卸了几分,却仍旧慢慢抽出了手。

心底翻滚着极难言绘的浓烈情绪,一时恨不得恶语相向,把苦苦压抑的心里话一股脑全发泄出来!可一时又很清楚,拿尚未发生的前世之事、指责质问今世的人,实是有些无稽。更何况,权衡利弊,早一日站队将来必登极位之人,不该是自己做出的妥协吗?

“哥哥若是担心我对你疑心生气,于是总想着法子哄着我、关心我,那其实大可不必。”

云桑极力抑住纠结的情绪,将语气放得轻缓下来:

“我也没有哥哥想得那么弱,这些小伤、小事,真不会让我有多难受。”

树顶的红楹花,还在不断飘落。

宁策凝视云桑,缓缓牵唇:

“我知道,阿梓长大了。”

他伸出手,将飘到她发间的落花捻起,摘下,目光静濯。

“这两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一下子变得这般坚强,这么聪明……”

“像你这般年纪的女孩,合该天真柔软,被家人呵护娇宠着。若非被逼无奈,又怎会愿意给自己筑出带刺的硬壳。”

“哥哥知道的。”

宁策拂完落花的手,停在云桑的发顶,沉默片刻:

“是我没能照顾好你,还有阿诩……”

山峦间的暮光,不知何时已然黯淡了下去。花林间映着淡薄夕色的落花也终于渐渐消逝,天地间的一呼一吸,又似乎随之变得有些缓慢。

云桑抬起眼帘,望着宁策。

却逆着黯光,看不清那双温柔眼眸的深处,到底是怎样的神情。

她想起幼年逃亡时,自己入户乞食,误入了不怀好意的人家,是宁策找到了自己,救了自己,手染鲜血,放火烧了那猥琐老头的屋宅,背着她,在山路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大半夜。

“是哥哥不好,没能照顾好你。”

他那时,也是这样说的。

可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就算不去计较前世,但此番若不是遇上了他,自己又怎会断了逃离的希望?

云桑移开了视线。

“刚才陈王跟我说,说突厥的老可汗,想要跟大周的贵女联姻。陈王还吓我说,说不定最后就把我送去了。”

她微微吸了口气,扬起眼:

“长平哥哥,换作是你,一定不会做出为谋私利、把我卖人的事,对吗?”

宁策看着云桑,没有答话。

良久,豁而一笑:

“这是什么傻问题?”

他捋了捋她额角被夜风吹乱的碎发,转过身,拨开挡路的藤蔓,朝她伸出手 ——

“赶紧回去吧。”

新年快乐呀!祝追文的小可爱们2025大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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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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