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嫁出去的江瑶娘带着满岁的儿子回娘家,江父在外劈柴,江母逗弄着肉嘟嘟的外孙,新做了母亲的江瑶娘丰腴了些,在窗沿下坐着嗑瓜子,看着院中的妹妹。
楚楚两只手揉着面团,哼着小调,穿着簇新的春袄,唐母给她梳了时兴的少女发髻,发髻边上簪着一根珊瑚发簪。
江瑶娘啧啧道:“娘,楚楚是不是中邪了。从前使唤她做点事一百个不愿意,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窗子大开着,江母就抱在孩子坐在屋里,晒着春日的暖阳,听见江瑶娘的话,她看向院中,笑道:“是许久没见姐姐,想你了。”
“不对劲、不对劲。”江瑶娘摇了摇头,她自己的妹妹,她还不清楚吗,即使是想她,别扭的柔声细语就算顶天了,绝不会高兴成这样。
瞧着楚楚的模样,江母握着小孩的手,道:“这几个月,都是这样。彻底留不住了,女儿呀,一个接着一个嫁出去。”
江瑶娘便知道,是她一玩笑就生气的妹妹,终于开窍了。她也学着楚楚哼哼两声,“也亏她明白了,再不明白,人家马上就回来了,姻缘都要拱手让人。”
小孩突然哭闹起来,江母将姐妹两个全都喊回屋,她去外面做中午的饭食。江瑶娘抱着孩子,孩子在娘亲的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渐渐止了哭闹。
净过手的楚楚也凑上来,逗弄着小孩。
“恭喜!恭喜!”丁媒婆的大嗓门响彻在江家院子里,紧接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同时一齐响起的还有楚楚的心跳,但她没听到似的仍然拉着小外甥的手,低着头。
江瑶娘从她一瞬泛红的脸颊看出几抹羞赧,她也是经过提亲的人,自然知道当时的害羞,她拍了拍楚楚的手,随后把儿子塞进楚楚怀里,“你替姐姐抱着,我出去看看。”
楚楚害羞地应了,抱着小外甥,无心逗弄。
院子里的人声愈发沸腾,说话的人多,听得便没有一开始清楚,楚楚只隐隐约约听得,“高中了”“好姻缘”几字。
她长舒了一口气,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是,旁人这样说,唐珂应当平安归来了。
随后,她心头泛起丝丝甜意,长久的相伴,生出情意的不止唐珂一个,但她习惯了他的陪伴,身边又没有同龄的伙伴,直到长大,才迟钝地明白原来是喜欢。
院外的声音嘈杂,却迟迟无人进屋来。
楚楚抱着小外甥,顺着窗子往外看去,丁媒婆依然笑模样,可是江父江母却不是喜悦的样子。楚楚知道,若是唐珂来她家提亲,她爹娘乐不得将她立刻嫁过去,绝对不会是这样子。
站在一旁的江瑶娘也是锁着眉,颇有些苦大仇深的样子,她看见屋里的妹妹视线,叹了口气回到屋里,将儿子抱在怀里,道:“楚楚,你的婚事,你去听听吧。”
楚楚知道出了事,却猜不到到底出了什么事,方才听到的高中、提亲都是极好的,怎么会出了变故呢。她想不到,也没有功夫去细细地想,穿好了鞋,向外走去。
江家的院子里已经放着多抬系了红布的聘礼,站满前来送礼看热闹的人,她推开旁人,快步向着江父江母那里走。
除了丁媒婆,还站着一位衣着得体的老人,看见楚楚过来,眼神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
楚楚也听得清楚了。
丁媒婆说着:“嫂子和兄长先将人请进去,咱们细细的说,一切皆有回旋的余地不是?白家是多好的人家啊,是十里八村的人家都乐意的亲事,嫁过去就是妥妥的官夫人。”
“白家?什么白家?”楚楚走到近处,停住脚步问:“唐珂呢?”
知女莫若母,江母早就知道女儿会是这个反应,被江父搀扶着,也不忍心往下说。
前来提亲的丁媒婆身边也站着男方的人,听见楚楚这意向明显的话,为难地看向白家做主的人。
哪有被提亲的女儿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旁人家的?
来的人是白家有名望的族老,闻言冷哼一声,“来提亲的是我白家长孙,皇榜有名的也是白家善林 ,不是唐家小儿,老夫替白家前来提亲,得到的却是如此冷遇!”他一甩袖,胡须都跟着颤,“若是江家不愿,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别——”丁媒婆连连摆手,“老爷子,都是误会、误会,唐江两家交好……”
楚楚的心顿时比井底的石子还沉,推开了身前的想要修复两家关系的丁媒婆,目不斜视地将唐家走去。
白家族老见状,伸出手指着逐渐走远的楚楚,生气得手都在抖,“如此不逊女子,我白家不要!”
江母上前道:“小女不愿,纵白家有千金,江家也不嫁女过去,更何况,长辈不知尊重,小辈能好到哪里去。”
这母女一个比一个气人,白族老的手刚要指向江母,江父雄壮的身躯已然站了出来,“江家院小,容不下这么多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又带着聘礼灰溜溜地走了,江父将院门关严,阻了村里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回到江母身边,看着愁的不行的妻子,突然冒出一句,“阿霜,我没想到,你竟是视金子为粪土的人,从前是我看错你了。”
一开始他只打猎,也够生计,娶了妻子后,才被她逼迫着打猎闲时采山货卖钱,家中逐渐富起来。
江母本被今日的闹剧弄得心乱不止,但闻言还是思绪短暂空白了一下,思索此事,“要是真的有千金,还是可以劝楚楚考虑一下的。”
江父:“……”
“女儿不愿意有什么办法,楚楚死倔的性子,什么事我不是由着她?真是上辈子欠她的。”江母叹气。
……
楚楚出了院直奔唐家,唐家的门紧紧闭着,院里寂静冷清。她不知道唐珂是何时回来的,明明昨天她还来过,唐母还笑着说唐珂还没有消息。
她忍着酸涩的泪意,敲了敲门,“唐珂、唐珂,唐姨,是我——楚楚。”
门后传来脚步声,楚楚停下手,看着门缝,看不清来人,能看到的只有漆黑暗沉的缝隙。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人是唐父,昨日楚楚来时他还是眼中带光,难掩激动与忐忑。才过了一天,就如打了败战的将军,没了志气,“是楚楚啊,进来吧。”
楚楚不知该如何宽慰,整颗心挂在唐珂身上。
唐母出了屋,同她说:“唐珂在里面。”
唐珂不在的日子里,唐母将他的屋子打理得整洁明亮,门总是开着透气,今日却关上了。
楚楚敲了下门,“唐珂。”
没有反应,内里没传出来一点声音,但楚楚知道他在里面,她直接推门,幸好没锁,一推就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药味,浓重又苦涩的药味。
楚楚在看见唐珂道一瞬就落下泪来,从前万分注意仪表的人,今日却披散着发,坐在床脚处。
说不上颓然,他垂着眼,听见楚楚声音也没抬头,满是沉郁,像是放太久没存放的书卷,没有腐烂,但带上了一丝霉味儿。
“唐珂,你怎么了?”楚楚没见过这样的唐珂,轻声问他。
他苦涩一笑,声音有藏不住的疲态和荒凉,“怎么?我也不知。”
“不知……为何我无缘无故在入京前犯了旧疾,拖着病体,但一进考场便晕了过去。你说过,梦中的事不让我信,我是不愿信……但楚楚,我毕竟寒窗五年,除书卷和你,别无他知。”
压抑不住的抽噎声,楚楚听到了,是外面的唐姨哭了出来。她怕唐珂听见更难过,她关上门,也上床去,靠坐在唐珂身边。
她抱着膝盖,离近能看见他苍白的脸颊,清瘦得更分明的轮廓,冒出胡茬的下颌。
她理解他的傲然。能但不愿,和不能是两回事,前者是洒脱,后者是无能。
若是旁人,大抵要劝唐珂三年后再去,但楚楚看他,一字一句道:“结果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唐珂抬起头,看着楚楚,她比几月分别前又张开了一点,愈发好看,若说从前是初绽的花,如今已窥娇艳色。
他的楚楚,与他一起长大的楚楚,他见过她喜怒哀乐,懂得她一娇一嗔。他考取功名,也为了能娶楚楚,让她穿更柔和贵重的衣裙,戴更精致华美的钗环。
可他相信了,梦里人的预言或者忠告,他永远也考不中,不知缘由的,缺了气运。
他无法独占,也不能阻挡她有更好的亲事。
“有什么不一样的,在我看来都一样。”楚楚不想看他如此模样,说:“你一进京就倒霉,那、那我们再也不去了又能怎样!就在村子里当教书先生好了。 ”
唐珂没反驳,沉默了片刻,只道:“知道了,你走吧。”
楚楚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人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走,我为什么要走!我来看你,你却让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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