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标突然下沉，我却忘了收线，任由钓线在水面划出涟漪。
他攥着岸边碎石的指节发白。
"不开心，那又能怎么办？"
塘边的风掠过芦苇荡，我将钓竿搁在青石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糙的竹节。
"不开心意味着我永远会被过去纠缠束缚，那还如何谈未来？若换作我，我不会急着取他们性命。"
水面浮光跃动，倒映着梨落紧绷的下颌线。
我继续道。
"杀人者当由律法审判，施暴者也应尝到同等痛楚。但在此之前，我会攥紧他们最珍视的东西，比如权柄、财富、尊严......"
我伸手抓起块碎石狠狠掷入水中，惊起满池碎金。
“我要用这些筹码为自己铺路，踩着仇人的懊悔往上爬。等站到足够高的地方，那些腌臜事自然就成了我脚下的泥。”
我转身对上他猩红的眼，芦苇叶在我们之间沙沙作响。
“我觉得，命是自己的，活着若只为了复仇，那太痛苦。让自己过得比谁都好才重要。”
"过得比谁都好吗？"
他垂下头。
"我…可能做不到。"
细碎的刘海遮住眼睛，声音沙哑得如同干涸的河床。
我摘下头顶的斗笠，将刺眼的阳光隔绝在外。
塘边的风卷着热浪扑来，卷起几缕鬓发。
随手折下根翠绿的芦苇，在湿润的泥地上胡乱画着圈。
"时间会埋没一切……"
说着，我将芦苇尖狠狠戳进水面。
"你看，就像这池塘——"
水花四溅，原本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再大的波纹，最后都会被新的水波推着往前走。"
梨落最后一言未发，便离开了。
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我望着他逐渐缩小的轮廓，塘边芦苇沙沙作响，却盖不住心底那声叹息。
罢了，有些结，终究要对的人来解，这场救赎，还是留给命中注定的女主吧。
三日后，惊雷自天际劈落，震碎了江南的平静。
昔日翻云覆雨的巨贾刘老爷，因私盐案轰然倒台，那白花花的盐巴底下，藏的全是见不得光的暴利。
而素来端庄的刘大夫人，竟也被撕下伪善面具，累累血案在公堂之上被一一揭露。
转眼间，刘老爷被判死刑，枷锁加身押赴刑场。
刘大夫人入狱当天便疯魔了一般，双眼猩红，发出凄厉的惨叫，而后猛然冲向墙壁，“咚”的一声，鲜血溅满青砖，气绝当场。
刘家的男丁被铁链串着，流放荒蛮边陲；女眷们则被强拉硬拽，充为官妓，往日的富贵荣华，不过是一场泡影。
这一切与我记忆中全家一夜横死的惨烈景象大相径庭。
望着远处天际的残阳，我终于明白，梨落将我的话听进了心里，悄然改写了这一家人的命运。
随着刘家的落败，江南盐引也随之拔出萝卜带出泥，那暗藏深处的毒瘤也被挖出。
盐引案的僵局被一朝打破，线索如抽丝剥茧般清晰呈现。
齐轩案牍劳形多日，眉间的疲惫却掩不住眼底的兴奋。
“照此进度，不出半月就能结案回京。”
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他不再整日埋头卷宗，开始有闲情陪我漫步街巷。
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回京都，这天齐轩要带我游湖，同行的还有柳清歌。
毕竟她在此次私盐案中立了大功。
虽有柳清歌在，我心情不算太明媚，但随着两边迷人的湖景，我心情也逐渐转好。
“表妹，梨落的名字是你取的？”柳清歌状似无意地提起。
我一愣，这是找我算账？
我低头浅笑。
“柳姐姐说的是那被我救起的西域男子？他说自己的原名不好听，怕污了柳姐姐耳朵。本想请您这才女起名，却又脸皮薄开不了口，最后便请我代劳罢了。”
我笑的也是滴水不漏。
“这样啊，我倒是觉得梨落这个名字过于女气，不如星沉更与他相衬。”
柳清歌柔声道。
“还是柳姐姐好才华，哪像我这般才疏学浅。不过，名字嘛，总归挑自己喜欢的便好，柳姐姐说是吗？”
柳清歌眼眸轻转，勾唇浅笑，“那是自然。”
恰逢齐轩此刻从船尾过来，他命人帮我带了我爱的桂花酿，还帮我备了一份我爱吃的荷叶包鸡。
柳清歌看着齐轩的动作，轻皱眉头，随后状似无意地玩笑道。
“珩瑾，你这般宠着表妹，日后怕是表妹出嫁还得陪嫁一个你这样的表哥才行，否则谁家公子都不能如你这般贴心。”
齐轩唇角微抿，并未说话。
柳清歌脸色微沉。
作为女配，我总要做点什么，促进男女主感情发展，也为自己日后完成任务做好铺垫。
我悄悄拉着柳清歌到一旁，同时给船小二使了眼色，让他把我提前为柳清歌喜欢的糕点端了出来。
“柳姐姐就知道取笑我，您可是我未来嫂子，我这腼腆的表哥还不是为了柳姐姐你才如此？我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你看桌子上那几样，哪个不是你爱吃的？”
柳清歌眉头一挑，本不太信，可回头看到桌上的昂贵的糕点，如浮生荔影、碧螺映春、琥珀凝香时，诧异地看着我。
为了任务，我再接再厉。
“柳姐姐，日后做了世子妃，还请表嫂多多关照！”
柳清歌似是惊喜，似是娇羞，半嗔半怒。
“哎呀，你说什么呢！”
不过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不过齐轩的脸色就不太好了，虽然温和依旧，但那眸中的冷光快要把我刺穿。
我心中冷笑。
看什么看，没见过妾室讨好正房吗？
见我看向他，齐轩突然眯起眼，笑得如沐春风，让我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齐轩似乎突然开窍了一般，对着柳清歌嘘寒问暖。
说不别扭，自然假的。
但我仍然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还悄悄束了大拇指表示称赞。
齐轩撇了我一眼，而后便不再理我了。
柳清歌看着齐轩主动，终于展开笑颜。
我倚靠在船边看着窗外的风景，耳朵注意着他们二人的动静。
“六岁那年你带我翻墙逃学，”
“我们躲在巷口吃桂花糖糕，你把我沾了糖霜的手指含在嘴里......”
尾音像被夜露打湿的琴弦，颤得人心发疼。
齐轩温和声起。
“不过是小孩子胡闹，难得你记得这么久。”
他的声音裹在酒气里。
“去年边境巡防，赶上了上元节，珩瑾你带我去灯市。”
她声音里裹着温柔的回忆。
“你怕我被人群挤到，用披风把我圈在怀里，还买了会发光的兔子灯给我。”
齐轩垂眸替她斟了杯茶，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青瓷盏。
“难为你还记得。”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可睫毛下的阴影却藏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轻笑出声，眼尾泛起温柔的涟漪，
“你当时说，我的眼睛比灯还要亮。”
齐轩垂眸浅笑不语，搅动着青瓷茶盏，水面漾开细碎的银光。
我全神贯注都在柳清歌和齐轩那儿，根本没注意到一把利箭破空而出，直往我的方向而来。
而齐轩反应更是迅猛，突然飞身将我抱起，旋转着躲开了那箭。
只是第二箭又紧接着飞过来。
“珩瑾小心！”
柳清歌的惊呼声还未落，齐轩的肩头已开出红色的花。
第三箭急急又来。
齐轩躲避不及，不慎载进水里，沉入碧波。
而在他落水的前一刻，他还拼尽全力将我推上船，不想我一同落水。
我整个人懵了。
暗卫们此刻才反应过来，立马捉拿凶手。
而柳清歌已脱了外衣，翻身下水去救齐轩。
我盯着湖面漾开的涟漪，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虽然我知道，柳清歌救齐轩是书中早有的情节，可齐轩落水竟然是因为我？
我脑袋有点慌乱。
但，似乎故事的主线情节依旧按时序发生。
齐轩不会死的。
我一遍遍安慰自己，他是主角，他不可能死的。
水面翻涌片刻后归于平静，柳清歌拖着齐轩浮出水面时，他苍白的脸上还沾着水草。
那利箭插在他的肩头。
看着齐轩了无生机的面孔，我第一次感到恐慌。
齐轩不会真的因为我而死了吧？
我忍着泪意，命人立马带他回去，同时万分感激柳清歌今日的挺身而出。
只是柳清歌看我的眼神幽深。
我来不及做他想。
好在大夫来的及时，为齐轩拔了箭，敷了药。
随后柳清歌坚持要守着齐轩。
她态度强硬。
“我好不容易将珩瑾从水里救出来，总要看着他平安我才能安心，表妹可能体会我的心情？”
“自然理解。”
我涩涩回答，嘴里含着说不出的苦。
“我们本就是未婚夫妻，此刻照顾他也是天经地义。表妹一个未婚姑娘在此多有不便，你说是吗？”
柳清歌一番话让我想留下的话堵在喉咙。
但我今日忍了，因为齐轩因我受伤，而柳清歌毕竟救了他。
“柳姐姐考虑周全，娇娇明白。”
在我离开前，柳清歌突然叫住我。
“表妹，我与珩瑾已有婚约。我知珩瑾待你不同，只是不论如何我都会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今日他为你涉险，换任何一个姑娘都可能心动…恨不得以身相许…报救命之恩吧？”
她突然行至我身旁，悠悠开口。
“只是表妹这般娇美的人儿，你……想做他的妾吗？若你的确这么想，那不妨提前回去学习妾室该守的规矩，若不想，那今后你就莫再来纠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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