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当真走到绝路,温舒冉头一个要杀的,便是郭峰。
无论经历多少磨难,哪怕对痛苦已经习以为常,她仍旧忘不了当初那灰蒙蒙的天空,忘不了那个阴暗的小小院子,更忘不了郭峰那令人作呕的嘴脸。
谢清羽曾劝过她,莫要折磨自己,遗忘这些苦楚才能与过去和解。
他的话乃老成之言,是发自肺腑的希望她好,但对于温舒冉而言,那是扎进她血肉的一根刺,是长好还会磨烂的茧子,甚至连午夜梦回之时,都忍不住干呕,直到吐出黄水也磨灭的恶心之感。
她不愿,也不可能忘记,她要细细品鉴这种滋味,直至给与对方同等的回报。
为此,她曾调查过郭峰的过往。
此人出生商贾之家,其父乃货郎起家,其母则是一个为货郎提供银钱的工具。
那郭父每每走街串巷卖货之时,都会将郭母带在身边,将那些时兴的衣裳首饰都往她身上装扮。
三分长相,七分打扮,郭母本就样貌清秀,此刻更显得沉鱼落雁,貌美如花,惹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眼热,跟着置办下整身行头。
卖尽货物,郭父便会出门进货,将这个貌美的娘子独自留在家中,此时,便轮到那些男子难以自持,都想趁着货郎不在家之际,偷得美人在怀。
郭母不以为苦,反而挑挑拣拣,从中选一二眉清目秀之人,自此情深意浓,恨不得整日双宿双飞。
货郎便在此时归家。
暴怒的男子将自家娘子打得皮开肉绽,偷香之人则是被郭家众族人送至官。
律例上写的一清二楚:和奸者,男女各徒两年;□□者,男子决杀,妇人不做罪。
奸夫之前有多得意,此刻便有多惊慌,为了保住自个儿的小命,纷纷托人说项,慨慷解囊。
有银饼开路,自然不了了之。
长此以往,郭父日渐富裕,讨了好几房小妾,但偏偏个个肚皮都无动静,只从郭母的肚子里爬出来一个儿子。
郭父又恨又惧,既恨郭母不守妇道,又惧隐疾事露无人养老,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孽种。
给其取名,郭峰。
心情好的时候,郭峰便是郭父的好儿子,掏心掏肺,谆谆教导。
但若是心情不虞,便暗恨郭峰与自己无一相似之处,动辄打骂,便是冬日跪雪,夏日跪碳也是常事。
这样熬了十几年,终于在一个寒冬冷冽之日,郭家在大雪来临之前飘了白。
说来也是奇事,地面无冰无雪,郭父却脚滑摔倒,且恰巧撞到后脑勺,竟一命呜呼去了。
郭峰哀痛之余,遣散其父妾室,供养其母,苦苦支撑偌大的郭家,若有闲余,还探望族老,置办族学,得到郭家上下所有人的交口称赞。
再加上其人相貌昳丽,众人以貌取人,久而久之,竟得了一个郭大善人的名号。
便是设套借银一事,说出去,旁人明面上也挑不出任何不是。
你道为何?原是借出的数量恰好超过借银之人能力些许。
若是那等心疼女郎的人家,或是还余有心气者,卖房卖地,再加上家中多年以来的存余,基本上也能填补上这个窟窿。
若是家中没有储蓄,或是同亲朋好友借上些许,或是将家里的物什砸干卖尽,榨干身上最后一滴油水,勉强也尽够还账。
虽说日后身无分文,沦为流民,但一家人整整齐齐,佣作坊里为佣定契,偌大的京城也不会少谁一口饭吃。
甚至连郭峰都不会赶尽杀绝————这样有心气的人家,养出的女郎不好拿捏,强抢回去,反倒容易坏了郭家的大事。
他看重的是剩下那些。
不愿吃苦、想着另辟蹊径的人家,面对权利的胁迫,富贵的诱惑,不用任何人指引,便会早早地自觉地弯下膝盖。
若是家中的女郎不愿,父母亲人甚至会疑惑、会不解,会强压下女郎的头颅,打碎她的脊梁。
自此成为被捏在手心里的,翻不出天的蝼蚁。
以温舒旭为例,他虽借下二百两银,但温家有一个估价百两的院子,有价值五十两的良田,再加上温母手中的存余,本不该流落到卖女的地步。
只是·····
温舒冉至今还清晰的记得温母哭成泪人的模样。
孱弱的妇人倚在门边,未语泪先流,整个人只会呆呆的站着,或是用眷恋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院子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俱是温父亲手置办,说是心血所化也不为过,城外的五亩良田更是温家安身立命的根本。
温舒旭些许自责,更多埋怨,“阿姐,便是我犯下天大的过错,也与阿娘无任何关系,你怎能这般狠心?”
他振振有词的说着,“若是阿爹留下的院子抵给旁人,岂不是要了阿娘的性命!”
闻言,温母眼泪掉得更凶,手中帕子几乎被泪水浸透,自怨自艾道,“都是阿娘没有本事,没有教养好阿旭,如今连你爹留下的这点子东西也保不住”。
说着,整个人挣扎着往水井的方向走去,“我还活着作甚,还不如死了干净”。
温舒旭连走带跪,忙抱住温母的腿,眼角也跟着挤出几滴泪来,“阿娘,都是我的错,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万万不能做傻事啊”。
“别管我,左右都是死,我也一定要死在你爹留下的院子里”,温母不管不问,瘦弱的身躯竟能拖着一个七尺男儿走动,眼看着就要走到井边。
温舒旭急得面红耳赤,顶着脑门绷出的青筋大声质问,“阿姐,你还是不愿去郭府吗?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阿娘去死?”
阿娘的哀怨忧愁,弟弟的痛苦逼问,将女郎架在火上炙烤舔舐,便是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此刻也说不出口。
见她神色松动,温舒旭忙添上一把柴火,赌咒发誓道,“我温舒旭在此以性命为誓,日后必洗心革面,绝不乱来”。
“若是一直叫阿姐在别处受人磋磨,便叫弟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个洗心革面,乖巧懂事的弟弟,一个泪眼婆娑,心疼女郎的老娘。
好一副令人感动的场景。
上辈子的她信了,但这辈子·······
温舒冉歪着头思索,既然阿娘和弟弟难以割舍眼下这些,她这个为人子,为人姐的,少不得要出手帮上一把。
嗐,都是血脉至亲,谢,就不必了。
温舒冉弯起唇角,露出温顺又体贴的笑容,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听话的女郎。
这个最最孝顺知事的女郎照常去西市出摊,在三百声鼓响后,推着空空的独轮车奔向榆钱胡同,只是在路过李婶家的院子时,独轮车停留了片刻,才咕噜咕噜归家。
温母依旧在廊下等着,初秋的晚霞甚好,洒金红色的光芒毫不吝啬的赠予人一层朦胧的光圈,连细微的发丝处,都调皮的闪着光晕。
莫说是温舒冉,便是后进来的李大娘都看呆了。
老温没福气啊,留下一双儿女不说,连这般美貌的娘子都没来得及温存几年,就撒手归西了。
嗐,真是好人不长命。
李大娘暗自叹过一回,心中明了温娘子不爱出门的缘故,这般品貌,若是被人惦记上,确实不是好事。
这话不是虚言,许多男子爱少女娇俏,但当下,也有许多人喜好妇人,特别是生产过的妇人———娶回家,定能顺顺利利的生个大胖小子。
旁的不说,就拿她的一门远房亲戚,在西市里支肉铺的那个,连讨了两个娇嫩的娘子,可怜见的,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全都一尸两命,一命呜呼了。
这不,前儿还托她说一个生育过的妇人呢。
想着,她视线上下扫动,温娘子虽看着有些瘦弱,但三十出头的年岁,正是怀娃娃的好年纪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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