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不见，枯木归鸦。
厚厚的云层遮盖了绝大部分天空，像是一层甜腻的裱花奶油糊在天边，擦不掉、抹不净，令人厌恶。
在这片没有月光的大地之上，有一位少女举着手电筒充当光源，像是海上唯一的灯塔，指引着迷途的人。
颇有几分神女降临的圣洁模样。
一只手从黑暗里探出，牢牢抓住神女的衣袖。
神女被偷袭了！
“甘棠你来了。”这只手的主人拽着她往下凑了凑，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一样压低声音。但不难听出她原本的声音应当是又软又甜的。
她的目光从被称为甘棠的高高瘦瘦的少女身上停顿了一下继而落到她身后的少年身上。
“这位是？”
“我哥。”甘棠声音冷静，回答得简短。她说着把手电筒举得更高了一点。冷白色的灯光下，分明是两张过分相似的脸。
两人穿着款式相似的长外套，似乎是改良的风衣，身高没差太多，如果不说话的话看起来更像是漂漂亮亮的姐妹二人而非兄妹。
要说什么不同的话，甘棠眼尾微微上挑而甘杨的却往下压了一点，这让后者看起来没那么冷淡，反而是一副天生的笑颜。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这位的脸漂亮得让人恨不得自抽两个巴掌。
双胞胎吗…难得异卵双胞胎能长得这么像。宋嘉表示奇怪的DNA动了，不过甘棠的哥哥居然不算太高吗…难道甘棠长那么高不是基因原因？
“你好，你好。我叫甘杨，是甘棠的哥哥。”被点到的甘杨这样介绍自己，声音清朗，倒是符合他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
“他172。”甘棠突然又说。
甘杨曲指对着她的脑袋来一下：“哪有你这样的。”
怪不得你俩看起来身高没差多少，也就差了四厘米。宋嘉心里略过这样的念头，又为自己心里的冒犯心思被人看穿感到尴尬。
最终宋嘉讪讪一笑：“你好，我是宋嘉。”
三人互相报了名字，宋嘉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道如泣如诉的幽幽女声。
“我是程明潇。”
“啊——”宋嘉下意识张嘴想要尖叫，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甘棠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那手法，又快又精准，没成功绑架过几个人没这么熟练。
程明潇提醒她：“小点声。”
宋嘉一双大眼睛里的惊恐还没完全消退，她埋怨地瞪程明潇：“你吓死我了。”
“这么胆小还说要来探灵呀。”程明潇笑嘻嘻地，很明显，她刚刚就是故意夹那么幽微吓人玩。
宋嘉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哼哼唧唧地道：“甘棠比我更怕，你看她都带了她哥来壮胆了。”
甘棠张了张嘴，想要辩驳点什么。
但仔细一想她又不需要：“所以我现在不怕了。”
“小声点！”二女同时摁着她的肩膀往下压。
几个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唯有甘棠刚刚放开了嗓子。
虽然离那个传说中的废弃校区还有一段距离，但这里毕竟荒凉，风萧萧地吹，令人寒毛倒立。气氛一到位，人难免就会多想。
三个少女互相压着对方的胳膊，亲亲密密地头抵头地围成一圈。
“说真的，难道甘棠你哥就是传说中那种妹妹到哪都要跟着的妹控吗。”宋嘉自以为小声地道。
程明潇：“当着人家的面吐槽也太不道德了。”
“呃……果咩。”宋嘉快速道歉。
“他不会在意。”甘棠慷慨地替自家哥哥接受了道歉，说得非常肯定。
“不过不放心是肯定的吧，算了，有个男生在也好。”程明潇道，“真没想到甘棠会主动加入我们的探灵之旅啊，还拉了人入伙，感觉人多起来就没那么可怕了。”
“我也没想到你们会是大好的周末不休息跑郊外来胡闹的人。”甘棠冷静地吐槽。
“好长一句话。”程明潇感叹。
“我们还要像这样多久。”宋嘉快要撑不住了。她不仅腰疼还脖子疼。
——
四人都带了手电筒，但合计了一下还是省着点只开两把，甘家兄妹共用了一把，宋嘉则挤在程明潇胳膊后面，白色灯光照在保安亭，斑驳的墙面爬满了绿植。
无愧其爬山虎的名字，这种生命力顽强的绿植顺着水泥和裸露出来的红砖钻进钻出，俨然已经趁着没有天敌占山为王。
除非有人一身蛮力硬掰开，否则那个又破又绣还挂满爬山虎褐色藤蔓的伸缩门大概率是别想打开了。
于自然斗其乐无穷不无穷不好说，至少普通人做不到。
甘杨上前去用灯光一照，伸缩门旁的保安室。窗玻璃是碎的，尖锐的玻璃从坚韧的藤蔓和绿叶之下冒出尖尖，像某种野兽的利齿一般反射着森森的光，令人心头发凉。
他往前走两步，拉不动窗户。只能扒拉了一下落在窗框上的玻璃碴子。
“小心一点应该能翻过去，要试试吗？”
正如他所言，窗户并不高，大概在人腰腹处。
“我没问题。”程明潇毫不犹豫地道。
“我也…可以。”宋嘉道。
这灵是非探不可吗…甘棠暗自叹了口气。
“哥你先进去看看有没有凳子。”
“哦，也对。”甘杨点点头。
“手电筒你先拿着。”
“好。”甘棠拿过来，比想象中重一点，但还好。
“那你小心一点。”宋嘉提醒他。
甘杨探头看了一眼保安室里面，利落且潇洒地翻了进去。
甘棠赶紧赶上两步帮他照亮屋里的情况。
“你没事吧。”宋嘉关心他。虽然是甘棠亲哥，但对她和程明潇来说不过是刚认识十分钟不到的陌生人，让他冒险是在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甘杨淡淡地回复她，“手被爬山虎摁到了，有点红。”
“那就好——里面怎样。”程明潇问他。
“意外地很整洁。”保安室里飘出甘杨的声音，一点害怕也没有，满满都是悠闲。
宋嘉和程明潇紧张地听着甘杨搬东西的动静，不一会就有一张凳子被放到了窗前。
是很典型的方凳，木制凳面，四条长长的铁腿。甘棠把光源塞回给甘杨，率先踩上板凳。
四平八稳，没有问题。
外面的三人鱼贯而入，小小的保安室显出几分拥挤。
甘杨在女孩们进来之前就已经大致打量过了，没什么值得留意的。此刻他的手正好搭在门把手上，只等三位女皇一声令下，他就立刻任劳任怨地替她们打开这新世界的大门。
“稍微…等我一下。”宋嘉捂着胸口深呼吸，“我有点紧张。”
好吧。
甘杨的手很稳，不让他开他绝对不会擅自转动把手。
“你们都不害怕的吗？”宋嘉声音很小，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颤抖。
程明潇道：“我胆子还挺大的，如果你怕的话就跟着我。有我帮你开路，没事的。”
甘杨想了想也安慰她：“没事，要相信科学。这种地方最多也就废弃太久有点野猫野狗什么的，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鬼嘛。”
甘棠目光复杂，干巴巴地补充说：“来都来了。”
风呜呜地从破窗户外灌进来，气氛一下子冷了。
“怎么搞得像来了什么没什么看点的旅游景点一样。”宋嘉还是摁着胸口，但看起来没那么紧张了。
看起来甘棠的笑话起到作用了。程明潇去看甘棠的脸，却发现她没什么表情，读取不到信息。
程明潇又去看甘杨的脸，他还是那样笑盈盈的，也读不到什么信息。
这对兄妹可真是…表情管理满分。
程明潇撇撇嘴。
在她左顾右盼地这一小会里，宋嘉已经重振旗鼓。
说到底，探灵的提议还是她第一个提出的。
“我准备好了！”她依旧小声，但握着拳坚定的如此说。
……说得像是要奔赴刑场一样。甘棠这样想着，却是毫无起伏地重复宋嘉的话：“我准备好了。”
“那我也准备好了。”甘杨的手扣紧把手，他手指修长，似乎稍一用力就能听到弹簧锁孔里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我也准备好了。”程明潇微笑起来，目光一瞬不瞬。
——这样更像了，还是准备集体赴/死的那一挂。
没人知道在如此紧张的时刻甘棠心中都充斥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倒不如说这样的场景下很难有人分出多余的心思。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甘杨的那只白皙的手上。
随着甘杨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下压，在场人的心脏却一点点提起来，紧紧地皱缩成一团。
保安室那扇年老失修的铁门磕磕巴巴地推开，不顺滑的吱呀声中，废弃校园跃进在场四人的视网膜里。
没有月光，星星的光很难起到照明的作用。黑暗的笼罩下，不高不矮的建筑们卧在一起，隐隐显出轮廓。
仿佛什么野兽匍匐在黑暗里，正在等待猎物踏入它的领地，便可一击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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