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住呼吸，双腿绷直，手指蜷曲。无言的紧张弥漫开来，墨一样浓稠。
“好黑。”甘棠吐出两个字，轻巧打破了沉闷的局面。
“就是要黑才有氛围。”程明潇深吸了一口气说，“甘棠你不会真怕了吧，反正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甘棠没回答她，倒是宋嘉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点四十三，荒山野岭。
“我们走吧…”宋嘉说。
“那我来开路。”
甘杨的手电筒在自己手上，他拿起来往前面打去，看见了很长一段、像是爬山健步道一样的上坡。
啊，好可怕的地形。
甘杨倒吸一口冷气，他突然就理解为什么这座校区会被废弃了。
“我最后。”甘棠说着，把自己的手电筒摸出来打开。
她的这个小一点轻一点，相对的，持久性不如甘杨的。
“你能行吗？”程明潇倒是没有多怀疑，只是下意识想说点什么。
“没问题。”
“也行，反正我们四个走在一起也不至于走丢。”
手电筒非常亮，光域又很广。在强如白炽的灯光下，一切黑暗都将无所遁形。
楼梯没有想象中长，往上爬了两大段就到了头。
直到这里，整个教学区才彻底暴露在他们眼前。
“我来之前看了地图。”宋嘉出声说。
“往前走是教学楼，最下面这栋之前是高一和高二。”宋嘉用手去指，甘棠的打灯赶紧赶上，专业程度比舞台剧的灯光师不相上下。
灰白的建筑，四楼高，没什么特别的。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高三在别的地方？”甘杨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高三在那里。”宋嘉说着，遥遥一指。
又远又高，简直像在云里。
真正进来之后，她看起来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正如她所说，她来之前做了很多功课，其用心程度比考前临时抱佛脚更甚。
实在不行她现在手机里还存了不少小抄，开卷考试。
甘杨咽了口唾沫：“我们现在准备去…”
“高三那栋。”宋嘉无情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这灵是非探不可吗…甘杨目光呆滞。
“走吧。”甘棠提醒道，“不是说一般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才有动静吗？”
“也对，快走快走。”
——
路面久未打扫，已经长了些叫不上名但非常顽强的草本科植物。
“话说保存得比想象中完整啊。”甘杨非常绅士地把横在路上的一段树枝掰开等三人过去，发出这样的感叹。
没人的地方便是动植物的天下，原本观赏用的树在无人干涉的情况下野蛮生长，很是碍事。
四人一路向上，绕过高一二的那栋楼，便又是一眼长上坡。
甘杨：……
甘杨扫视一圈三个女孩，又看了一眼手机时间。
据宋嘉说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我不想爬楼了，休息会吧。”甘杨泄气一样。
他倒是没有到处乱坐，只是用标准的亚洲蹲蹲下去。
“这一坡长梯确实让人望而生畏啊。”程明潇说着也蹲下来，“幸好学校已经搬了，不然每天真的累死。”
氛围不错，但已经完全没有夜闯荒郊的紧张感了。宋嘉也蹲下去：“确实。”
甘棠还站着，假装自己是一杆人形路灯，保证光圈完美笼罩三个蹲成一团的人。
突然，一阵沙沙声传来。
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甘棠脚边蹿了过去，毛茸茸的。
甘棠没啥反应，宋嘉却是吓得差点摔倒，幸好程明潇扶了她一把。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宋嘉声音被压迫得尖细。
“老鼠。”甘棠斩钉截铁。
“真的吗？”
“真的。”
程明潇：“就算是老鼠也很可怕啊！”
宋嘉意外地看她：“你怕这个？”
程明潇非常诚实：“有点。”
她太过坦诚，宋嘉耶挪的话一下子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卡得人怪难受的。
“有老鼠也不稀奇吧。”甘杨道。
“这倒是。”
……
稍微休息了一会，四人开始爬坡。
“说起来，这里的布局轴对称的。”宋嘉站在高处想回头看看，但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哦，我记得我看过。”程明潇说，“但这里弃用的时候左边的女生宿舍被推了吧。”
“左边？”听到她俩的谈话，甘杨也回过头来，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昏黑。
“从我们这里看的话在右边啦。”甘棠说。
她们刚刚从另一边绕过来的，没看到被推倒的宿舍楼。
“为什么要推倒？”甘杨问。
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虽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道，据说是快到使用年限了？”宋嘉说。她也查过，但只能找到这样一个笼统的说法。
到这里为止，是一点探灵的紧张感都没有了。
更像是小朋友们组织着来郊游的，还是秉烛夜游。
但夜探学校是哪门子趣味啊……白天在学校里还没呆够吗！
要是学校老师知道你们对校园爱得如此深沉，一定会感动到热泪盈眶，然后含泪在作业里多加两张卷子的。
每科！
要知道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她们刚从另一个名为“临江”的学校出来，晚上十点多就又钻进了旧“临江”，说不上是有趣还是讽刺。
她们的速度不快，但也说不上慢，很快就到了曾经高三所在的教学楼。
灯光铺在前进的道路上，走廊上的瓷砖年岁可能比四人加起来除以四还大上些许，磨损痕迹很是明显。
到处都是灰尘，钢筋混凝土所围困的空间比外面更容易积灰。
宋嘉说目的地在三楼，四人一起上去，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看。
门边上挂着班牌，甘棠一个个数过去。
十二，十一，十……
那这里就是九。
教室后门关着，不知道锁没锁，甘杨快走两步：“前门没关。”
实际上他话还没说完，甘棠就已经轻松打开了后门。
行吧。甘杨一时间失去语言功能。
没锁是好事，至少不用翻窗。
朝着走廊的窗户很高很小，翻外窗说不定比翻里面这个顺利。
他想起同学间调侃时学校时用的比喻。
监狱。
……这个先压下不提。
教室的灯自然是别想打开——倒不如说打开了才是鬼故事。
但好几条大开的白炽灯管之下发生点鬼故事听起来太赛博朋克了，很不传统。所以无论从科学的角度还是鬼故事的角度来讲都还是不能开比较好。
手电筒的光足够就让几人看清这里的全貌。
无非就是，前后黑板，讲台，和课桌。
黑板是直接刷墙上的。桌子是破旧的，还没对拢，歪歪扭扭的，属于要被巡查老师扣分的那一档。
黑板上残留着粉笔书写的公式边角——看得出来，他们搬得很急。
高三自然是没那个时间给学生们整黑板报的，后面那块黑板上只写了几个粉笔大字。
“距离高考还有 天。”
还有多少天呢，黑板上没写，但中间那一块很明显有几番涂涂抹抹的痕迹。
三个女孩已经围在了一张桌子旁。
灰尘飞扬，没咳嗽算她们呼吸系统强大。
甘杨走过去，宋嘉摸出一本物理的五三来，放在那张桌子上。
崭新的，不知道写没写名字。
他们都才高二，用不上五三。
甘棠合理怀疑宋嘉是为了这次探灵特意买的。
在剩下三人的注视下，宋嘉把书摊开放好，又掏出几根蜡烛摆弄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挑灯夜读，奋笔疾书，拼搏百天，苦战高考。
趁着半夜三更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偷偷卷死其他人。
甘杨隐隐看出了些门道来：“你们不会要像网上说的那样，召唤那个猝死的学姐吧。”
宋嘉深吸一口气：“嗯。”
程明潇：“甘棠没和你说吗？”
——不过看来是没有了。
甘杨也深吸一口气，心说你们胆子可真大，真不怕召唤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了吧。
怪不得甘棠说要跟过来看看，她不是好奇能不能召唤出东西，她是怕你们死了。
他用幽怨的小眼神看甘棠，但后者跟没看到似的，漂亮的眼珠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
蜡烛，被点燃了。橙红色的火焰一跳一跳的，不是很稳定。
人都是有趋光性的，所以甘棠不看自家哥哥看烛火合情合理。
宋嘉这会反倒不紧张了，手不抖心不乱地点上蜡烛。
程明潇擦了后面那张椅子：“vip座，有人要来吗？”
她是真不怕啊……
甘棠说：“我来吧。”
程明潇：“……也行。”
“我提出的，我来吧。”宋嘉话没说完，甘棠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一副风雨不动安日山，人在椅子在，我与此座共生死的气概。
……也行。
关掉手电筒，教室里立马就暗了下来。
只有蜡烛和甘棠手机屏幕还在幽幽发光，蜡烛光是暖色的，手机光是冷色的。
过了一会，甘棠手机屏幕的冷光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冷清的声音。
“魂兮归来 。去君之 恒干 ，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 乐处 ，而离彼 不祥些 。”
招…招魂赋？
甘杨一下子不自信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篇虽叫招魂，但完全只是借个了民间习俗的皮，和招魂一事完全搭不上关系啊。
没了灯，他不知道另外两个女生现在是什么反应，也许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甘棠身上。
无他，人都是有趋光性的。
现在他们能看见得唯一的东西，就是火红烛光映衬下，甘棠那张眉眼冷淡的脸。
少女声音和脸一样冷淡，一篇赋被她背得毫无神韵。既没有抑扬也没有顿挫。
但你就让让她吧，她好歹很流畅，并且没有背错。
也许是环境烘托到位，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甘棠毫无温度的声音环绕时，令人无端感到发冷。
“………归来兮 。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 ……①”甘棠的棒读还在继续。
终于在她念到第五个“魂兮归来”的时候，门外竟然有了动静。
咔咔嚓嚓，似乎有什么东西挠墙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因为很安静这才传得很远。
宋嘉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甘棠声音不停：“……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 ……”
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近，并且伴随着铁栏杆被敲打发出的清脆悠长的声响，飞快朝着九班这边而来。
这速度，明显不是人类该拥有的！
程明潇不禁有些紧张。
不会…真让她们这些门外汉招到东西了吧。
她的手揣在外套口袋里，那里放着几枚符纸。然后真出了事的话，希望能有点用……
“咚！”
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与其说是拍门，不如说是猛地撞上来的。毫无疑问，如果外面那个东西力气够大的话已经破门而入了！
那东西找上门来了。
名为肾上腺素的激素疯狂分泌，心脏收缩的速度随之加快，泵得飞快的血液冲刷着她脆弱的耳膜。耳朵里回响的只剩下一声声心跳响如擂鼓。
程明潇捂住她旁边宋嘉的嘴。
甘棠！她几乎是下意识想到这个问题。
甘棠不会有事吧！
①全部都摘自屈原的《招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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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幕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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