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还只是旁边人，东窗事发的时候她们最多是城门口被殃及的池鱼。
而甘棠不一样，甘棠真正进行招魂仪式的人。
程明潇是条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友情肝脑涂地的好汉，好汉现在非常后悔让甘棠坐了那个位置。
甘棠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种置语文老师死活于不顾的背书的声音已经停下来了。
她还是那样面无表情。暖烘烘的烛火映照在少女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一件玉器般温润精致，又如神女般专注圣洁。
甘棠在看门口。她这个位置很好，好就好在稍微一偏头就能看见门口。那扇门上有一块小玻璃，正好能放进去一对班主任的眼睛，方便他时刻看到自己的学生们在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程明潇觉得自己看到了甘棠眼里流转着吹过江南岸春风那版的绿波。
也许是错觉。绿色是红色的补色，红色的东西看久了，看见绿色也说的通。
——说真的，程明潇都要佩服她了，无论她这样的表现是被吓到不敢动弹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撞门的声音只有那么一下，咔嚓咔嚓令人头皮发麻的的摩擦声也消失了。现在楼道里静悄悄的，比教室里还要安静。
教室里好歹还有四个大活人呼吸的声音。
没声音也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外面那东西在憋什么坏招呢。
要不要吹灭蜡烛。
程明潇想。
可惜她现在两腿战战，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轻举妄动发出什么声音吸引了外边的东西。
——说到底，外面到底有什么啊，真的会是网上说的那样，多年前那个猝死的学姐会回到教室来写题吗？
这个动静，可不像是来做题的，更像是来做掉她们的。
正在程明潇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又有了新的动静。
这次是一声长长的、哀怨的、猫的叫声。
什么啊，原来只是猫啊。
这么一想也说得通，猫从栏杆上一路跑过来，最后一头撞在门上。
说不定那只可怜的猫正捂着脑袋委屈地喵喵叫呢。
程明潇刚有所放松，就听见她旁边的宋嘉说：“我听说猫能看见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快要哭了。
寒毛一下子立起来，程明潇顿时又不敢动了。
“有些人也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甘棠说着，打开了手电筒。
灯光回归教室，在这一刻和神明降礼没有什么区别。
重获光明的人一下子有了底气。
“嗯嗯，比如说四色视觉的人。”甘杨接过甘棠的话茬进行解释说明，“有极少一部分女性眼球中有四种感色的视锥细胞，我们正常人眼里是三种，所以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颜色是不一样的——另外一提大部分鸟类都是四色视觉。而猫科动物一般接受不到红色信息，看不到高饱和度的颜色①。”
好唯物主义的解释。
“你像个百度百科。”甘棠说着，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巧，没有让桌椅发出任何声音。
甘杨说：“就是从百度里抄的词。”
他说着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只有一只猫。
还是只上黑下白的乌云盖雪，挺漂亮的。
教室里的三个女孩也看见了这只猫。
一瞬间，所有自己吓自己的猜想都烟消云散，程明潇一边嘲讽自己唯物主义立场不够坚定一边去看那只引起恐慌的猫。
“它怎么了。”宋嘉问。
“可能刚好在这里驻了窝。”甘杨说着想摸它，却被躲开了。
摸凹猫.JPG
不讨猫喜欢的甘杨讪讪地扣了一下门轴，仿佛他最初伸手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这生了绣的部件是否安好。
“看来网上说的是假的。”宋嘉叹了一口气，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猫嗖地从桌子腿间飞速蹿过去。这只柔软的生物闪避点满，没有碰到任何一条铁做的腿。
毕竟碰到了算它自己倒霉。
——她今天已经够倒霉了，地盘被一群两脚兽侵占，家门都被关上了。
更可气的是这群两脚兽它打不过。
哼。猫气呼呼地往角落里的桌洞里钻。
两脚兽们有点尴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只有甘棠不受影响，她悠悠地吹灭了蜡烛，把那本崭新的五三收好：“猫讨厌柑橘类的水果②。”
没人知道她突然说这个什么意思，于是甘棠接着说下去：“我在来的路上吃了橘子糖。”
“糖纸在哥你口袋里。”
甘杨：……
甘杨一摸口袋，动作呆板地摸出几张塑料。
这几张残留着橘子味的塑料就是他没摸到猫的罪魁祸首。
“行了，别打扰人家休息。”甘棠把东西收好塞到宋嘉手上，打着手电筒抬腿就走。
一场紧张刺激的探灵游戏就此尴尬收场，唯一可惜的是甘棠的《招魂》还没背完。
她可是背了很久才背下来的。
——
走到公路上之后，路灯一排排迎宾大道一样亮着，蜿蜒出去很长。
盘山的单行路旁开垦了窄窄长长的菜地充分体现了国人的种植天赋。
种的辣椒，红红的，尖尖小小，一看就至少值个五六万史高维尔③。
四个人站在路灯下等车。
甘杨叫了网约车，女孩们这会正讨论着在哪过夜。
程明潇说这么晚回家铁定被打断腿，得去找家黑网吧窝着了，还能顺便解决一顿宵夜。
甘棠想着黑网吧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危险，说的却是夜不归宿就不会了吗。
宋嘉说可以撒谎说是去朋友家过夜了。
甘杨说你们好熟练。
末了他突然又问：“要不要来我们家过夜。”
“欸？”两个女孩齐刷刷地扭头看他。
“你这样好渣男哦。”甘棠说，“但确实可以来我们家。”
“可以吗？”宋嘉抱着书包，神色有点不安定。
“嗯，完全可以。”甘杨在用尽可能温柔的嗓音安抚她的情绪。
“我们家长出差去了，家里没别人，你们不用担心。”
程明潇点点头，听起来有点羡慕：“好诶，不用住网吧了。”
羡慕很正常，因为她正处于有家不能回的时候，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晚上。
“那打扰了。”宋嘉小声说谢谢。
她说话总是很小声，口气温温和和的，让人联想到轻飘飘的蒲公英。
决定好了去处，一辆打着灯的银色越野往这边冲过来。像一头野猪撞在树干上那样急刹车。
车刚一停下，叼着烟的中年男人打开副驾的门，吊儿郎当地探出头来问他们：“手机尾号xxxx是吧。”
他看起来比黑网吧可危险多了。
甘杨答我是，然后帮少女门拉开后门，这才钻进副驾驶。
安全带咔哒一声扣上，女孩们也坐好了，司机豪气冲天地一踩油门。
车像一头发狂的野猪那样冲出去，所有人都为之倾倒——往后倾倒。
每个开夜车的师傅都有一颗秋名山车神的心，古人诚不我欺。
至于没节操的古人会说这种话就不得而知了。
碍于车上都是群没出社会的小朋友，司机大哥没点上烟，嘴里没点东西闲的发慌，就来招人唠嗑。
“看你们这样还是学生吧。半夜到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他旁边的甘杨赶紧接话：“我们就来看看。”
“看什么能看到这个点。”大哥轻蔑地横他一眼，“你们四个站灯底下我还以为半夜闯到鬼了。”
“您看出来了啊。”后排的甘棠突然幽幽地说。
司机大哥脊背一凉。
“哈哈。”甘杨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赶紧把话题扯开，“她开玩笑的。大哥辛苦了，这个点还在开车。”
“这玩笑可开不得，等下我手一抖开沟里去了我们都要遭。”司机大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声，“夜班工资高，要不是为了养家哪个愿意晚上出来跑的。”
“哎，还是为了生活，不像你们这些小娃娃一天天又不担心吃穿……”
做司机的都很健谈，这是常识。
不肖甘杨展现他优秀的套话技术，司机大哥就已经开始絮絮叨叨讲起了他过去的辉煌，抱怨他的家庭。
事实上司机大哥也就嘴上说说，人总是这样，舍不得炫耀，更喜欢用抱怨的语气说些自己挂在心头的人。
一言蔽之，凡尔赛。
又及，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司机大哥还挺温柔顾家的，甚至牢牢记住了他老婆喜欢用的口红的色号。
深谙人性的甘杨只需要适时的嗯啊赞叹两声，表示他有在听，并且理解到了。
有时候，甘棠真挺羡慕他那张嘴的，至少有他在的地方就永远不会冷场。
擅长制造冷场的甘棠一言不发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看了一会路灯从面前飞速后退，捧起手机。
解锁完毕，一条网红自/杀的新闻推送在上方跳动，甘棠对此毫无兴趣，伸食指划掉，和她不在家的监护人聊天。
【抱衣思夜歌：洛大佬你今晚别来我们这
落参横：嗯，知道了。】
怎么今天这么安静，不嘲讽几句“孩子长大了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了”或者“震惊，百岁老人被一双女儿赶出家门居然是因为……”之类的话。
倒不是甘棠m属性大发作，而是洛参横不说点骚话很容易让人怀疑他被盗号了。
甘棠抿了抿唇，噼里啪啦地打字。
【抱衣思夜歌：小风？】
那明显实在玩手机，秒回。
【落参横：是我。】
果然……
甘棠一阵无语。
【抱衣思夜歌：算我求你们了，分个号有那么难吗，多买一部手机有那么难吗
抱衣思夜歌：总觉得我每次找洛大佬都是你在线
落参横：你这话和我说有什么用，建议和洛参横说。我又不管帐，就算我管了，还能是我去买不成。】
小风还是一点就炸哈……甘棠挠挠脸，接着打字。
【抱衣思夜歌：行吧，那你叫洛大佬来一下】
聊天界面半天没动静，等了一会那边才又发出消息来。
【落参横：哟，小朋友郊游回来了？】
味对了。
【抱衣思夜歌：旧临江那里，是不是有点什么
落参横：原来你们去旧临江了啊】
甘棠收敛目光，转了转右手手腕上穿着玉珠的红绳手链。这样的手链甘杨也有一条。
【抱衣思夜歌：我们在哪你能不知道吗
落参横：也对，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们现在打车回来得花三十多
落参横：啧啧，败家子
抱衣思夜歌：旧临江
落参横：还惦记着呢】
就隔了短短几行字，什么叫还惦记着。
甘棠合理怀疑甘杨扯话题的本事就是从洛参横身上学到的，但她是不吃这一套的。
手机嗡了一声，洛参横的消息发了进来。
【落参横：没事，你不用管，旧临江是我之前接手的
落参横：以前镇着东西，现在基本就是废弃了，没什么危险性
抱衣思夜歌：行】
既然是过了洛大佬手的，那多半是没什么问题了。甘棠可以不相信他的人品，但一定不会质疑他的能力。
【抱衣思夜歌：还有，今晚别来】
甘棠发出这句话就摁关了手机，没在理会它后续嗡嗡的动静。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看了徒生肝火。
因此完美错过洛参横后续发过来的离谱比喻。
【落参横：你这话像是老婆要回来了赶紧通知小情人安分点的渣男】
①改编自相关字条百度百科
②猫大多讨厌柑橘类水果是真的，水果糖就不一定了
③辣度单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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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乌龙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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