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盘尼西林/Penicil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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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建议他不要总依赖吗啡，后来他偶然学会这杯特调，我便允许他放进周末晚餐食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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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沉默了五秒钟后，海登宕机的大脑才得以成功重启。
“咳咳……只是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有点感冒了。”
我们的大长官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接过桌上的酒水单。
“呵，生病还喝酒。”
拉赫脱下打扫卫生用的橡胶手套，挽起衣袖，打开水龙头，汩汩水流声掩盖了他话语里的奚落。
海登翻看着酒水单，疑惑与惊讶渐渐爬上眉梢。
与海登共事的恶魔猎手们曾给他取过一个外号，叫做“铁面寻回”，大约是说他沉稳忠厚的气质很像金毛寻回犬，却又整天板着张冷脸。
放在平时，海登的脸上鲜少有情绪起伏，见得最多的就是不耐烦地蹙眉与严肃地思考。或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海登的眉心有一道相当明显的川字纹。
而能让大长官露出如此讶异表情的情况，老实说，相当罕见。
将菜单来来回回翻了两遍后，海登才终于吞吞吐吐地发问：
“你们店里……没有啤酒（beer）吗？”
“是的，我们这里只供应烈酒（liquor）和果酒（wine）。警官，难道你以前从来没点过鸡尾酒？”
回答拉赫的，是大长官的沉默。
拉赫会心一笑，擦了擦清洗干净的手，转身面向酒架，在各式各样光怪陆离的酒品中来回挑点着。
“既然刚才警官说有些头疼，那不如让我为你开剂止痛药吧。——警官讨厌烟熏风味吗？”
“倒不如说，挺喜欢的。”
“那你一定会爱上这个。”
说罢，他将满怀的瓶瓶罐罐依次放到调酒台上。
瓶罐上写着的并不是不夜城的通用语言，凭海登的外语水平，只能勉强看懂果汁字样。
拉赫从消毒柜中取出一只古典杯，再自冰桶夹出一枚方冰轻置杯中，紧接着，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大一小两只金属容器。
小的那个形似沙漏，大的则像水壶——海登在电影里见过，似乎是叫盎司杯和雪克壶。
往雪克壶中投入几块方冰，然后，同电影中演的如出一辙，拉赫用食指与中指的第二个骨节夹住盎司杯，轻轻拧开一瓶洋酒。随着手腕翻动，一股股清澈的琥珀色酒液便经由盎司杯淌入壶中。
紧接着，他又以相同的方法分别加入了金橘色和透明的叫不上名的饮料，最后盖上壶盖。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海登全程只得目不转睛地紧锁着盎司杯，好像个盯着老师做实验的孩子，生怕自己眨下眼，壶里的东西就会瞬息万变。
“没必要这样盯着，警官。这里面可没下毒，也没有恶魔的血。”
拉赫揶揄道，按紧壶盖上下摇晃着雪克壶。
拉赫的胳膊虽算不上纤细，但属于没什么肌肉的类型。如此捋起袖子发力，海登甚至能观察到他皙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静脉。
冰块与壶壁碰撞的脆响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从古典杯中溢出的令人垂涎的酒香。
壶口最后一滴酒汁滴落，桃汁般的液体没过方冰。拉赫向杯中添补一层咖色的酒，最后，又从塑料罐中取一片风干姜片，颇有情调地点缀在液面上。
“‘盘尼西林’，请慢用。”
拉赫垂眸，将古典杯推到海登面前。
这小小一杯鸡尾酒，对大长官来说着实是稀奇玩意。海登上下打量，觉得这么一小盅不该作为饮料出现在饭桌，而是该出席今年的酒品艺术展。
“盘尼西林……”他重复着那几个音节。
只要喝下这杯“盘尼西林”，头痛或许就能得到缓解了吧。
海登这么想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警官，我明明说了要‘慢用’……呵，也罢，味道怎样？”
冰凉的浪潮刚翻涌上舌苔的瞬间，海登便感到浓烈的烟熏芬芳在口中爆开。紧接着，甘甜与辛辣齐鸣，刺激着味蕾，令他忍不住接下去第二口、第三口……
还未等他从惊异中缓过神来，一杯冰凉的盘尼西林已经下肚。
海登放下酒杯时，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
“很奇特。真没想到，在酒里也能品尝到烟味，不过……”
头痛似乎并没有缓解。
“……所谓的‘盘尼西林’，难道只是叫这个名字而已吗？”
“警官，就算是医生开的止痛药，也不会这么快见效呀！稍微给它点耐心吧。”
拉赫轻笑着，向见底的古典杯中重新倒入焦糖色的洋酒。
“特调服务结束了，接下来请直接享用本店的威士忌。”
海登再度接过酒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
灼热而浓烈，刚刚在鸡尾酒中尝到的淡淡麦香味，似乎也来自这杯神奇的洋酒。
拉赫从消毒柜中取出另一只古典杯，为自己也斟了一杯冰镇黑麦威士忌，绕过吧台，在海登的侧旁坐下。
“看得出来，海登长官是真的第一次喝鸡尾酒，而且，酒量也不太理想。”
拉赫摇晃着手里的矮杯，冰块的轻响与麦香一同从杯里溢出。吊灯的昏光从他的指缝间穿过，在崎岖浮冰上反射出熠熠晶光。
海登沉默片刻后才接上话：“……刚成年那会儿，父亲经常带我来酒吧。”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酣红。看来，酒意正浓。
“虽然我不怎么能喝，但父亲的酒量特别大。所以每次同他出行，我们都只点最便宜的啤酒。不然，他的钱包恐怕吃不消。久而久之，后来我再同友人们去酒吧，也只会根据习惯点啤酒。”
“这种花里胡哨的酒，我还是头一回在银幕以外的地方见到。虽然，无论外观还是口味都很奇特，但老实说……味道不差。”
没想到，这位冷峻寡言的大长官，在醉意朦胧时意外的侈侈不休。
“警官喜欢的话，下次也带伯父一起……”
“没机会了。”
未等拉赫把话说完，海登便断然拒绝了他的邀请。
拉赫的指尖颤抖了一下，冰块推出一湾转瞬即逝的浅漪。
“警官的意思是……”
“父亲去世了。五年前，他只身一人潜入贝利尔的基地，却没能活着回来。”
“……”
“贝利尔家族你应该认识吧，电视上也经常报道的，魔王的后裔……”
“自圣战结束已经过去一百余年，但信仰魔王氏族的恶魔仍不占少数。其中，不乏有主张剿灭人类、恢复恶魔霸权的激进分子，其代表就是贝利尔手下的组织——阿斯歌蒂娅。他们以贩血制药著称，严重威胁人类社会的安全，也是我们恶魔猎人共同的宿敌。”
拉赫安静地听着，但捏着酒杯的手却僵在了桌面上。
“父亲生前也是恶魔猎手，他所任职的猎魔组织米歇尔集团，曾向贝利尔手下派遣过一位恶魔卧底，为我们暗中阻止了阿斯歌蒂娅的多起重大交易。”
“然而，五年前……应该是新世界历110年吧，组织却收到那名卧底身份败露的消息。当时，身为社长的伊珀斯先生，也就是我的父亲，毅然决定潜入阿斯歌蒂娅救人。”
“后来，那名卧底在父亲的帮助下重获魔王的信赖，不久后米歇尔集团便受到了其确认存活和继续活动的来信。但父亲却在那以后，彻底失去了音讯。”
“……半个月后的某日凌晨，警方在斯黛拉河上发现了一具布满刀伤的尸体。他浑身上下中了27刀，脑袋和躯干都因泡水而浮肿，根本分辨不出原本的五官……我和母亲那天清早去认领尸体的时候，谁都不愿意相信，眼前这堆千疮百孔的惨白肉块，就是数十天前还在与我对酌的父亲。”
海登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如果换做别人来讲，在这里大概会恰合时宜地插入哽咽或是擤鼻涕的声音。
但海登并没有哭，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悲伤，除了因酒气而氤氲迷离的眼神，他的脸上只剩下释然和平静。
对海登来说，父亲死得其所，他应当敬佩，而非哀悼。
“对不起，这杯酒似乎勾起了令你更加头痛的回忆。”空气沉寂了几秒后，拉赫缓缓道。
“没什么对不起的。”海登叹了口气，“我反倒得感谢你，听我喋喋不休这么久。这件事我鲜少向人提及，难得找到对象倾诉出来，感觉心里舒坦多了。”
“何来感谢？倾听本就是作为一名酒保最基本的礼仪。”拉赫微笑道，笑容却有些僵硬。
从未沾过洋酒的海登虽说被这杯盘尼西林灌得有些上头，但他仍敏锐地察觉到，拉赫方才听故事时，神色有一丝异样。
而他为自己斟的那杯威士忌，也在海登提到米歇尔集团以后，就一口都未曾动过了。
是这个故事令他反胃了么……海登有些愧疚。
“咳咳，再这么坐下去是不是会影响你营业？”大长官清清嗓子，“抱歉，我先告辞了。这两杯多少——”
“不收钱，警官，这杯算我请你的。作为交换……”
猝不及防地，那双狐狸般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忽然间在海登的视野中放大了数倍。
他能看到对方的巩膜中不知是因缺觉还是微醺而泛起的红血丝，他能嗅到对方的衣襟旁飘散着的烟熏威士忌与雪松木的味道，他能听到对方的胸口处传来的略显紊乱的心跳。
“……你能接受我的邀请么？”
【酒后谈资】
虽然早在1903年，就有将威士忌混合姜味葡萄酒的调酒Whisky Macdonald，有人或许会认为Penicillin同样是历史悠久的一款经典鸡尾酒。但它其实是澳籍调酒师Sam Ross于2005年创作出来的，算是非常近代的经典。它融合了蜂蜜和生姜的舒缓，威士忌的厚重与泥煤威士忌对味蕾的刺激，同时也融入了柠檬的清香，符合现代人喜欢多层次变幻的口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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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3.盘尼西林/Penicil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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