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反舌鸟/Mockingbi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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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舌鸟,我不喜欢它的薄荷味,但他还挺中意这杯的。他说,这酒的辛辣口感和他很像……他是跟卡伦学的说话方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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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低沉的嗓音如犍陀多的蛛丝,将拉赫几近绷断的神经从泥潭深处拽起。
他挣扎着睁开眼,腥甜涌入气管。
假性缺氧的大脑令他近乎疯狂地喘息着,贪婪着身边的每一口空气。
直到低血压带来的晕眩感渐渐褪去,失焦的视野才慢慢清晰……
拉赫终于回想起,自己正坐在前往警局的的士上。
他看向侧旁的车窗,倒影中的自己像往常一样戴着报童帽,神色却分外憔悴,细框眼镜下一对黑眼圈浓得吓人。
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海登从重症监护室抓了个嫌疑人回来。
印象里,自己出门时只套了件贴身白衬衫,醒来后,身上却多了件宽松暖和的军绿色风衣。
他又瞥向另一侧,金发恶魔猎手先生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梦见什么了?怎么喘成这样?”海登道。
拉赫摇摇头。
他不想回答,也不知该答些什么。
他只依稀记得自己被困于一个无比真实又令人窒息的梦境,但当他张开双眼时,梦的内容已经遗忘得一干二净了。
“呵,那个庸医,还骗我说吃了药就不会做梦。”
拉赫伸手去揉眉心,却摸到一把冷汗。
他转而将视线瞥向窗外:“海登长官,还有多久到?”
“市区开得慢,还要一会,你可以接着睡。”
拉赫苦笑下闭上眼睛:“还能睡着就谢天谢地了……陪我聊会天呗,警官先生。”
“……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嫌疑人,不是去警局观光的。”他的大长官冷冷回应道。
“长官,警察可不会为睡着的嫌疑人披外套。”
拉赫嘴上戏谑着,手头却又将身上的大衣裹紧了几分。
海登兴许是瞥见了他的小动作,便朝拉赫身旁挪了半寸。
“冷吗?”他问。
拉赫轻叹一声:“呼……还好。刚刚你在酒吧指控我的时候,我心里拔凉拔凉的。现在没有那个时候冷。”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确实不冷。”
海登厉色道,说着伸手就要去夺盖在拉赫身上的外套。
“喂,长官,我就开个小玩笑,你也不至于要把我冻死吧!你做什——”
“别乱动,也不要说话。”
海登并没有拿回他的外套,只是把它绕过拉赫的后背,将他挣扎中的双臂套进暖乎乎的袖筒里。
海登的外套对于拉赫来说,尺码有些太大了。
风衣下摆险些拖到汽车脚垫上,两边的肩扣正松松垮垮地耷拉着,袖口那里也只能冒出四根手指尖儿。
军绿色的宽大风衣如此松垮地搭在身上,里头又是乱七八糟随手套上的白衬衫……
海登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点像拆了一半的粽子。
难得见到拉赫如此窘迫的模样,海登的嘴角好像多了一丝笑意。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自顾自地将拉赫胸前的扣子一颗颗扭上。
拉赫愣住了。
“警官先生这是何意?怎么突然献殷勤?”
“没什么,只是把你之前向我献的殷勤通通奉还给你。”
海登扭到最上面一颗,手腕微微发力,险些把拉赫连同衣领一块儿从座位上拎起来。
“警官先生,你……您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想对我好,还是在生气呀?我怎么看不太明白了?”
拉赫有气无力地讪笑着望向海登。
后者碧蓝色的双眸依旧如往常一样冷冰冰的,看不出任何感情。
“你不是说过,我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吗?你不是平时很喜欢猜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海登扣上领口那枚纽扣,将手伸向拉赫的脖颈。
“不如现在猜猜看,我在想什么?”
“……”
拉赫感到后颈一凉,脑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五根僵冷的手指正勾在衣领与他脆弱的颈椎之间,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只结实的大手上,何处被岁月刻印下厚厚的掌茧。
拉赫少有地尝到一丝紧迫感,他咽了口唾沫,赔笑道:
“猜错了,你该不会杀了我吧……”
“我们虽然叫恶魔猎手,但终究是为警方办事,不会随便杀恶魔的。你猜吧。”
拉赫的眼神飘忽不定,犹豫许久才缓缓开口:
“我猜,你在想,‘他为什么要骗我’……?”
拉赫隐约听到对方的嗓眼传来一声冷笑。
“既然猜到了,那就请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你为什么要骗我,恶魔,拉赫·塔古迪亚?”
后颈冰凉的触感消失了,拉赫低下头,发觉自己原先凌乱不堪的衣领被翻得整整齐齐。
原来只是整理个衣领……
拉赫松了口气,正色道:
“我可没骗过你,警官。”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人类,邀请你去海边喝酒也不是为了套近乎或者收买你。你可以当做是我对你有好感,警官,随你怎么理解。”
海登沉声:“你对一个人表达好感的方式,就是用编造好的良民身份去欺骗他?”
“……我说过了,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警官刚才在酒吧提到的血清瓶的事,我真的完全不清楚。10月22号那天凌晨,我和你们一样,第一次见到那个东西。”
黑色的帽檐下,那对琥珀色的眼睛透过薄镜片,毫不退却地注视着海登。
至少,他想向海登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
“依照你的意思,是公安局的化验结果有问题。”海登皱眉,“偌大不夜城,数百万常住人口,DNA能偏偏匹配到你的头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海登长官。警方的化验结果不可能有误。我只是想不明白,那两个人类究竟是怎么得到我的血的。”
“我从没参与过什么不正规的献血活动。案件发生前的近一个月,我甚至没踏进过天巡街半步……嘶……”
拉赫说着说着,忽然倒抽一口凉气。
突如其来的钝痛迫使他半蜷起身子,右手条件反射地捂住腰眼,本就匮乏血色的脸更加刷白,连意识也恍惚了一瞬。
“你又怎么了?哪儿痛吗?”
拉赫回过神来,发觉海登长官正紧握着他的肩膀,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没事儿。睡少了,头痛。”
拉赫的嘴角强扯出一个微笑,随即拍开海登搭在他肩头的手。
“怎么?大长官在关心我?”
海登依旧眉头紧蹙:“我看你更像是腰疼。”
“大长官明明看得那么清楚,还问我哪儿痛……要不,您替我揉揉?”
“别得寸进尺。”
海登收手,不愿再搭理这个厚脸皮的家伙。
片刻后,海登忽而听到身旁的恶魔轻呼一声:
“呀,海登长官,我好像有点头绪了……”
“?”
长官大人对他这句没头没尾的发言感到疑惑。
“我本来不愿再干预你们的调查。但现在看来,我似乎变成那只知更鸟了。”
拉赫干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令海登大跌眼镜的话。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有的推理,都正中真凶所设下的陷阱。”
*
卯时三刻。
锈迹斑斑的轴承吱呀作响,复古式的青铜庭院门应声而开。
一只沾满尘土的皮鞋踏入泥泞,牛筋鞋底陷进土中,再起时,带出一茬枯蔫的草根。
卡伦久违地回到这座废弃宅邸。
饯别卅日,宅邸里依旧是一派破落狼藉之态。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脚下的地板布满灰尘油垢,地毯缝中渗出深褐色的污迹,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天花板上高悬的吊灯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将轰然坠落,化作地上又一摊不可燃垃圾。
空荡的走廊里除了牛筋鞋底踩在地毯上的闷响外,别无他声。
整栋废宅仅有卡伦一人。
尽管已经一个月未访,卡伦还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厨房。
——那里是整栋宅邸腥味最重的地方。
在这栋随时都可能断电的宅邸中,厨房的冰箱却像奇迹般地正常运转着。
卡伦打开冰箱,从中取出绿薄荷酒、龙舌兰和两枚青柠,与桌上的雪克壶、盎司杯、高脚杯一同整齐地摆放在灶台上唯一干净的地方。
他打开水龙头,静静地等待管中锈红色的浊水流淌干净。
他不慌不忙地,将手里的器具一一洗净,再一一置于灶台上阴干。
他依次打开龙舌兰与绿薄荷酒,用盎司杯将酒汁小心翼翼地添进雪克壶中。
他利落地切下青柠的两蒂,用指腹掐住果腹,稍一使力,米汤色的青柠汁便汩汩注入壶中。
他按紧雪克壶盖,用力上下摇晃,每一次晃动所划出的曲线都同算好的一样完美无缺,连一寸都不会偏移。
最终,流淌进高脚杯里的,是一股异常鲜艳的翠绿。
“龙舌兰反舌鸟,请在变温前尽快享用。”
卡伦对着空气喃喃道,将酒杯向前推去。
灶台前空空如也,不知他在款待何人。
而高脚杯座下,正压着一张残破的纸条,纸质泛黄、裁边崎岖不齐,仿佛是从哪份旧报上随手撕下的。
纸条尾端,他用赭色墨水写下一行花体小字——
“一切按照您的计划,拜蒙大人。”
【小剧场】
出租车司机:现在年轻人玩的真大!昨晚下班前在酒吧接到一单,上来一对小情侣,一看就是喝大了,在车后面玩什么警匪play,最后还真给开到公安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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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后谈资】
无论是其鲜艳的色彩还是强劲刺激的薄荷香气,反舌鸟给予饮者一次相当难忘的体验。它以美国女作家哈珀·李发表于1960年的长篇小说To Kill a Mockingbird(《杀死一只反舌鸟》,又译《杀死一只知更鸟》)命名。作为表现平权与反抗种族歧视的代表作品,「反舌鸟」一词在作品中是对无辜者的隐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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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7.反舌鸟/Mockingbi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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