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狂啸。
游行耳边响起猎猎的风声。
远处是一阙乍然阴了的天幕,他看着那一处翻滚的乌云,情不自禁笑出声。游行蹲下身,他右手的骨节都抓白了。
游行听到盛今诺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勾起唇,沉声道:“说得出个所以然,我放你一马。”
“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你,也只能赔上性命,去地狱陪顾院长了。”
声音实在是太过阴邪。
陆砜眼神抽动,一脸茫然。
人人都知曾经的游行多么温润有礼,但如今……
陆砜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要被抽出来鞭打吊魂了,他把手沉沉压在薄沨肩膀上,也是恨恨地问,“你他妈的……”
陆砜老成归老成,语气好像大家长,“要是我,早弄死你。”
薄沨漫不经心抱胳膊,挑起眼尾瞪了陆砜一眼。
游行正在心底摇摆要不要送盛今诺上西天,但是迟言允并没有开口向他请求的想法,他也犹犹豫豫。十几秒后,游行便听到身后一声狼嚎的倒气声,他满脸问号地看过去,只见陆砜龇牙咧嘴,薄沨抬起下巴,轻蔑地看向陆砜,语气是傲慢到不行。更让游行……目瞪口呆的是,薄沨就这样抬脚碾着陆砜的军靴,说道:“你再不服从命令试试看?”
“……”游行的头真的很痛。
“我还能不了解游行是个什么人?”薄沨霎时极其护犊子。
他领地意识极强,绝对不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敢……
薄沨眯眼,“我是为你好,鬼王无情冷漠,我是警告你。”
陆砜:“……”
“……?”陆砜勉强笑起,脸上的笑僵了,“我跟你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相反,游大监察官品性优良,脾气温柔如水,”陆砜笑得自在,实则嘴角在抽搐,又说:“我真的,非常崇拜游大监察官呢,你看他不远万里,都知道给我打电话让我注意安全。”
“你只能自生自灭,”陆砜怎么气薄沨怎么来,他满脸的揶揄,就不搞死人不偿命,“你说,怎么会这样子呢?”
薄沨再度体验到了那种被气到哑口无言的头晕发黑。
陆砜好心肠扶住他,他钳住薄沨手腕,觉得“小孩”手腕单薄而脆弱,他叹息一声:“哦呦,还是个可怜的小宝宝,你真不要脸,一家人,不该是相互支持吗?过去的游大监察官是何种模样我管不着,可你怎么活了一千多岁了,智商还没有三岁的样子?”
薄沨接连被气,他怒语:“你懂什么?如果不是地狱城倾坠,他让我没了家,我怎么会无处可去。”
“你知道我过得有多辛苦吗?”薄沨细数自己过去的遭遇,说自己如何遭到他人歧视,又说自己如何被赶出去,里里外外把苦水倒了个遍。
但实际情况是,联合署与审判院其实一直都对污染者有着专门的处理政策。
除了一些个别恨天恨地的人,需要送入焚化炉外。
大部分时候,污染者日子与常人无异。
可自从游溯上任后,一切就都变了很多。
污染者不论好坏,一律绞杀。
而地狱城的恶魔,则会在圣水的作用下灰飞烟灭。
陆砜笑变冷了,“好人还是多,你做得不过就是掀翻人家的摊子,砸烂人家的店铺,就因为不遂你的心意,讲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你还要诉苦?”
“你要求别人理解你,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过去做错了什么?”陆砜直言:“明明是你害死了你自己的父亲,你怎么还有脸把自己没家的事情怪到别人头上?”
陆砜瞪向盛今诺,“我说的就是你,盛今诺。”
“你这种人渣,活该死在阴沟里的畜生。”陆砜耙了耙薄沨的头发。
薄沨被骂哭,骂得面红耳赤,一脸无措。
陆砜又道:“别哭了,我骂了你我自然会对你负责。”
薄沨泪眼婆娑,“我没家,你个坏蛋欺负我。”
游行简直是头痛。
他松开自己的手,无奈道:“你去看过地狱城原来的地址没有?你忘记了那场星火?”
“你想要被烧死,那你就继续回去被烧。”游行眉头皱紧。
他的本体就是在这场大火中湮灭。
游行身上被挖空的心脏,带给他愣生生烧尽灵魂的苦痛。
薄沨是自己跑出来的。
当他意识到后来也许他能够逃出来的真相时,陆砜已经牵着薄沨走开了,他含着泪眼回头望。冷风嗖嗖地刮得薄沨的脸疼,他感觉眼泪划过泪颊的瞬间,那一滴泪水蒸发流向天际。脸又干又疼,心脏也酸涩得紧。
游行垂眸,他身上的气息寂寥而亘古。
“别回头了。”游行这么对薄沨说,“往前走。”
“地狱城不是个好地方,它给不了你自由。”
游行的话悠悠荡荡在飘荡的芦苇间。
那一日,金色的夕阳自海边升起,它绽放出柔美而炫目的光华。
河边的芦苇荡包裹着一层暖色暧昧的黄昏暮色,冷风摇曳,就好像人寂寂的心,也伴随着风摇曳。当低垂的芦苇飘飘荡荡,这一颗不安定的心也动荡不安。
摇曳始终无休无止。
冬天从未结束。
雪域万里冰封,在土崩瓦解后依旧随着斗转星移而加厚、变深。
游行遥望着河中倒影。
他在冰雪一般的尘封中,无声无息凝固了自己。
水中的倒影始终是冰灰色,在云彩的映照下……
模糊般的沙粒与这股寂冷,成为了游行定格一生的胶片。
就这样,游行悄无声息面对了过去的某一帧。
还没反应过来,容倾已经捏住了他的手,手搂住他腰了。
容倾身上的气息是温暖的,带着清冷气息的。
游行听容倾的声音淡淡的,他对一直瞪着游行的盛今诺道:“看来,你确实自己是自己跑出来的。”
盛今诺目光跟迟言允的碰上……
容倾看着二人,他对盛今诺说:“当年,是谁唆使你代替游行领养的家庭的?你才六岁,按理来说,一个人类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去……改名额,难道,都没有人帮你的吗?”
容倾故意只说半句,他又笑着说:“我听说,当年领养你的家庭,比起原来的盛家,要更富有,更平和……那么,又是谁擅自改变了你的命运呢?”
“盛今诺,阿行跟你关系不错吧……”容倾语气平和,游行瞧他,对方却不由分说地扣紧了他,他满脸疑惑。容倾余光扫了他一眼后又笑了,“你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是谁吗?”
盛今诺面容形如枯槁,他本来是很嚣张很气煞的。可是在听说年少孤儿院的经历后,他双手抱住自己的手臂,整个人缩了起来,他竭力避免想起过去的事,恨天恨地恨自己。
盛今诺垂眸,神色哀然,声音脆弱:“我以为,我杀光恶魔就可以了。”
“我以为,我只要起了足够的杀心就可以了。”
“我恨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盛今诺其实是哑口无言,他困在自己的世界中太久,又恍然道:“你们可以杀我。”
“……”
迟言允只是安静地握住他的手,他也蹲下身,拂开盛今诺微乱的鬓发,语气非常柔和,“按照阿行的性子,他其实不会放过你。他的家人对他很重要,你再怎么恨,也不该去伤害舒遇。你要报复恶人,却不是他。”
迟言允声音低沉,“我也是恶魔,但你,是我的朋友。”
“我很好的朋友。”迟言允看向盛今诺更加低下的头,他眉头皱起,像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游行看着二人沉默的样子,他语气好笑,“一桩桩陈年旧事搞得这么人心惶惶,恶汉,这不像你啊?”
“你也会这么多愁善感吗?”游行眼底都是警惕,他不念旧,也不想未来。
迟言允这种恶魔呢,跟他一样,都挺会装。
但旧情这个东西,往往都是一念之差。
游行笑了,“搞什么封建,迟言允你不还是大明星嘛……何须,拿过去的事情捆绑自己。”
“干亏心事的,又不是我。”游行挑眉,“是你父亲,背叛地狱城,背叛我,连同你……”
“所以你认为,我确实还在用鬼王的气势压迫你。”游行语气变得严重,“我要看着迟匣去死啊!”
迟言允倏然抬眸。
眼神惊慌失措。
游行不管。
因为陈露杀跟陈寂白来了。
陈露杀的车上,还下来一个女的。
游行只看到一个穿黑色高跟鞋的女子款款而来,她脚踝纤细。
游行听到陈露杀喊了一声妈妈,又看到盛今诺眉头皱起,径直站起了身。
盛今诺脸色黑得像锅底,喃喃道:“怎么是这个女的?”
迟言允闻言,赶紧回神,问说:“这不是原先大教堂的修女露莎吗?你认识?”
盛今诺也顾不得其他了,马上就要跑过去质问她,却被迟言允一把拉住。迟言允观察到游行锐利的眼神,他转头的眼神又跟容倾的眼神撞上。
薄凉的冷冽目光让迟言允后背发凉,他拧起眉……
就好像走在一条冰河的两端。
在两端,都是死路。
游行看迟言允死死拧着盛今诺的胳膊,他听盛今诺喊道:“就是这个女的跟我说的!她让我偷换名单,我要去问她,她应该还记得我的。”
容倾对盛今诺说:“那个给你找收养家庭的修女,已经死了。”
“你还记得那个叫甘蓝的好心阿姨吗?”容倾皮笑肉不笑。或许同样,这句话也是对游行说的,“当年甘蓝主动给游行找了盛家的人当收养人,她也同样给你找了,只是你太蠢了,心生嫉妒,非得抢……等不及这一两天。”
“当盛家的人死了,最后的得益者会是谁?”容倾又对迟言允道:“我不认为,曾经背叛过迟家的人会效忠于教廷。我也不认为,阿行身为王,会再度出手保护恶魔……”
盛今诺被问到哑口无言,他脸色白了又白,勉强镇定又迅速掰开迟言允的手后,又十分厌恶地说:“拿开你的脏手。我恨你,我最恨你们这种人面兽心的恶魔。”
迟言允脸色铁青。
寡白的面色让他心中虚空。迟言允勉强镇定,他看向游行,“那你提醒我,也是这种心思了?”
“你从来就没有原谅过我,没有原谅我父亲。”迟言允恍若清醒,但他有自己的一套思考模式,又道:“你总是比我强,我父亲总是拿你跟我比较……你为什么,还活着?”
迟言允自说自话,他看向盛今诺,语气像揉皱了一汪水,“你这么讨厌我?”
盛今诺看上去有点于心不忍,他没法冷硬地说是,但也没法对这个恶魔说狠心的话。
“我是死路一条,但你唱歌真的很难听,”盛今诺受不了,“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歌,你唱起歌,就像在拉锯,你别烦我。”
游行看到迟言允神色明显低沉,他也不好说什么。
他觉得迟言允挺敏感矫情的,但他能说什么?
陈露杀走过来,容倾跟陈露杀打了招呼。紧随而来的,就是陈寂白咋咋呼呼,他笑得好像一只鹅,嘎嘎嘎地笑。等走到迟言允跟盛今诺旁边了,陈寂白赶忙一拍手掌,笑得跟个老鸨似的,嘲讽的语气也拉到满级,而且阴阳怪气,针锋相对。他说得好畅快,好爽,舔了个大脸道:“呦吼!什么叫天打雷劈,什么叫年轻有为,什么叫一把破锣嗓对哪个人勾魂摄魄……”
陈寂白不损游行他很不舒服,他笑说:“阿行,所以,这又是你干的?”
“送人头,”陈寂白笑得干巴巴:“你是不是想送我的人头。”
游行感觉陈寂白癫头癫脑,又听陈寂白说:“我的好大监察官……你怎么想的?”
陈寂白快被工作埋疯了,缺了游行好像缺了左膀右臂。
“缺谁都可以,”陈寂白语气正经,“真不回联合署了?”
“……”陈寂白咬牙。
“你当我空气?!!!”陈寂白跳脚。
游行忽视大笨鹅,对陈露杀说:“我想查查你母亲,你会介意吗?”
陈露杀俊美的脸色闪过一丝刻意,但游行就尤其了解陈露杀,特别会顺毛摸。
陈露杀这个人吧,不能说他好,也不能说他坏。
他会凡事做出最利于自己的选择。
谁强,谁就倒戈。
但心理包袱也重。
游行逗他,“额,这跟你的乌纱帽有关,要是联合署没了,你也当不成大监察官了。”
陈露杀果不其然,开始沉思。
当露莎的目光跟游行碰上时。
游行似乎都能够感觉到火光四溅,他笑了下:“露莎阿姨,好久不见。”
露莎手上戴着一个金手镯。
周遭都是一片阚寂的银雪,在这样的气氛映衬中,金镯子的耀眼光芒跟凄苦悲哀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了。
露莎红唇潋滟,满身贵气。
这会儿她眼神躲躲闪闪,陈露杀眼神中的波动更大了。
陈露杀说好。
随即陈寂白跟只耷头耷脑的兔子似的铐住盛今诺,陈露杀拧了一把陈寂白的耳朵,没好气训斥说:“当猪八戒呢?”
“你是猪。”陈寂白看好友一个眼神都没丢给他,他问说:“我犯哪种罪了?”
陈露杀沉默了下,索性也就直说了。
“你长得丑。”
陈寂白:“……”
“那阿行为什么不想在一起工作了。”陈寂白长吁短叹,“哥哥你魅力不足,人品不好,你不配当人家的朋友。”
陈露杀看了眼容倾,又跟陈寂白呛一块:“我品味当然好。”
陈寂白:“你这是强盗!”
游行听到强盗二字脸色微变。
他怎么不是强盗呢?
都对容倾强取豪夺了,想当年如若不是容倾不肯应了他,又……其实不是的,容倾算是他难得的温柔跟港湾。
等送走这些人,游行眼神反而阴了下来,他推开些许,转身对容倾说:“是你的杰作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容倾语气慢悠悠,声线犹如天籁,带着一丝不经意撩人心扉的酥痒。
风吹动着容倾额角的发,他有一张得天独厚的脸。
冰雪一般的面庞,每一样都是造物主最好的恩宠。
“我帮你毁了这个世界,不好吗?”容倾语气更加漫不经心。
在寒风朔雪中,游行看到这个人的脸,听他的声音感觉多么沉醉。
他无法,不爱上这个人。
可他同样,当初有多深爱,后来在地狱城的大火中丧生,心就有多痛。
恶魔本身,其实就是一种无法挽回与抵抗的命运。
身为恶魔,真是对不起。
游行实在是难以接受,容倾也变成这样的人。
他心中,容倾始终是那个人,未曾改变。
游行手抽出来,他捧住容倾的脸。风声的晃动里,游行的手让容倾感觉如此冰凉,但带着一丝隐隐的暖。游行在他耳边呢喃,又好像十分轻柔地拿嘴唇碰住他的耳畔,“我想,我需要你。”
“你,在我身边。”游行直抒,坦言,“你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容倾笑了。
声音清脆,好像春夜的一声风铃。
游行从来没听过那么像春天的呼喊。
他喊他……
“亲爱的宝贝。”
游行面红耳臊,连忙要推开容倾。
容倾捂住他的嘴,挑眉,用眼神无声警告,或许是真的讨厌听到不想听的。
他觉得在公墓旁亲游行其实不太好,但身体先于动作,容倾松开手时,猝不及防在游行樱色的唇上点了下,又说:“不许拒绝我。”
游行唇边触到冰冷的温度。
他看到一只白色的冰蝶翩跹而来,身体嘛,在轻轻摆动翅膀。
它通体纯白。
好像透明澄澈的爱。
风,大概来自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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