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琅走出寒潭秘境,褪去外衣,整个人都浸泡在潭水中。
对外人而言冰冷刺骨难以忍受的潭水,在她身下,却温暖如一池春水。
寒潭是那人所有物,大概爱屋及乌,也将她认作半个主人。
扶琅忽然想起来穿越异世的最初几年,没钱,没住所,她笨手笨脚,做不来手艺活,干不动体力活。
在黑板前漂漂亮亮解出最复杂函数题、烦恼一日三餐吃什么的日子,好似一夜之间化为泡影,又沦为笑话。
扶琅每日流浪,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是常有的事,后来遇到小镜,十五六岁,脏兮兮的,和她一样流浪的孤儿小乞丐。
两人互相陪伴,白面馒头掰成两半,竟也走过无数春夏秋冬。
再后来,扶琅依稀记得是个冬天,小村庄的宁静被骤然打破,哪位仙长,捉的又是什么妖怪,她统统不记得了。
只记得仙长的一道剑气能劈开比她腰还粗的大树,妖怪张开血盆大口,能吞下十个她。
他们斗得激烈,从村头打到村尾,又打回来,砸坏房屋,荡平了邬荧精心栽培的菜苗,刀光剑影,比她见过的所有仙侠剧特效都要夸张。
神仙打架,总是小鬼遭殃。
扶琅怕极了,怕疼,怕死,怕受伤,怕被牵连。所以她和其他村民一样,逃了,拉上呆呆的小镜,心道惹不起躲得起,保命要紧。
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打斗声渐渐消失。
扶琅心有余辜道:“小镜,我们现在安全了,别担心,等春天来了,我还有种子,我们再……”
小镜什么话都没说。
扶琅扭头一看。
哪里还有人,她紧紧抓住的,只剩半截滴答滴答落着血的胳膊。
扶琅浑身都是软的,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小村庄,仙人走了,妖怪没了,耳边隐隐有人在哭。
她看到零碎尸骸,残肢断臂,整个世界都浸润在深深浅浅又影影绰绰的红色中。
扶琅是个胆小鬼,没有勇气再上前,所以她又逃了。
小镜说她的目标是做修士,因为修士能辟谷,辟谷之后就不用再饿肚子。
但她没有灵根,没有仙缘,当不成修士,扶琅身穿异世,连灵根是什么都还不明白,更做不成修士。
她在山脚下给小镜立了衣冠冢,一捧黄土,无名无姓,什么都没留下。
“我还欠你半个馒头,如果有下辈子,我请你吃十个、不,一百个汉堡。”
扶琅说着说着便笑起来,她擦擦眼泪,继续北行,修士大多聚集在北边东崇大陆。
她想,他日若得机会,一定要替小镜报仇,但她连报仇对象是谁都不清楚。她们像这世间蝼蚁,死了才得旁人侧目,悠悠叹上一句。
“哎哟,可怜,是个倒霉的孩子。”
可怜的倒霉蛋扶琅用仅剩的钱租了间小院,生活虽然清贫,但她很满足,没有手机平板,她吃过饭就去和邻居大婶们聊天。
她们都喜欢她。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着。
直到某个傍晚,扶琅的小院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位神清骨秀的白衣剑客,虽然陌生,倒也生得俊俏,眼眸漆黑不见底,目光落在她脸上。
居高临下,从头至尾,带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傲慢和审视。
扶琅讨厌极了,瞥见他身后不似俗物的佩剑,却不得不垂头,好脾气道:“这是我家,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私闯民宅。”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小声。
“没有错。”那人淡声回答。
扶琅奇怪:“我不认识你,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了。”
“戚流,我的名字。”
扶琅:“……”
她在心中想,这个人不仅很讨厌,还有病,谁要认识他?
“我看不到你的过去。”戚流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却令扶琅毛骨悚然。
“你是唯一一个,我既看不到过去,又算不出未来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扶琅后退几步,几乎要炸毛,她防备地盯着人,“我不认识你,我要去做晚饭了,你快点走开!”
“你,随我走。”
迎上扶琅不可置信的目光,戚流心中难得起了波澜,他解释道:“命数说,我有一劫,而你与我……有缘。”
狗屁。
扶琅露出一个假假的微笑,但语气很凶,“我才不信什么命数!”
“我也不信命数,既然是劫,我杀了你,同样可破。”戚流说。
眼瞧着那点假笑慢慢变得僵硬,终于蜕变为惊恐、迟疑和难以置信。
戚流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平静道:“但我改变主意了,我想看看,这个劫究竟如何。”
扶琅走的那天人间下起了小雨,白雨跳珠,异常温柔的一场霏霏细雨。
她没有行李,也没有和邻居道别,出门时只突然抬头问:“你们修士,从不在乎凡人死活,对吗?”
戚流还未作答,她却先背过身,甩手负气道:“算了。”
戚流的“家”在卷轴阵法内,绵延数千里的桃花谷,风吹花落、蝉鸣鸟叫,一点都不像是灵力幻化而成的虚境。
“日后,你便住在此。”
扶琅低头,一声不吭,半晌才冷淡地“哦”一声。
戚流寻了几名侍女照顾她起居,扶琅两辈子都没被人这么伺候过,浑身不自在,问了才知道她们都是山下普通人,这里待遇好,就来了。
扶琅安慰自己,桃花谷一年四季如春,吃穿不愁,就当提前过上退休养老生活嘛。
美中不足的是,瘟神戚流不知道什么毛病,隔三差五就会来桃花谷,不干别的,只杵在一旁默默……观察她?
好似自己是某种珍奇名贵的保护动物。
扶琅虽然打不过人,可也有自己的小脾气,每次戚流一来,她便停下手头动作,板起脸,假装看书或是休息。
总之,态度是“横眉冷对”,只差把“晦气”写在脸上。
戚流起先不觉有异,直到看见人上一秒还和侍女有说有笑,下一秒看见他,笑容消失,垮起臭脸。
……双标至极,戚流想无视都难。
他走近人,满心不悦化为质问:“你在怕我?”
扶琅:“……哦,不行吗?”
戚流想,敬他畏他的人不在少数,想讨好他的更是数不胜数,唯独扶琅,每次见他都像老鼠见了猫,实在令人微妙地感觉不甘。
明明,她只是一个普通弱小,且毫无修为的凡人。
“你不必怕我。”戚流微微皱起眉,又平静道,“我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扶琅:“你发誓?”
戚流:“我从不屑说谎。”
扶琅郑重其事地盯着人,似乎在考量其中可信度,她打听过他的身份,侍女虽然说不甚清,但听描述就知道不是寻常修士。
两秒过后,她聪明地伸手服软。
“哎呀哎呀,好吧,那以后我们就是互帮互助的好朋友了。”
戚流蹙眉,用灵力幻化出一顶精致漂亮的狐狸面具,迟疑片刻,才交到扶琅手上。
“嗯。”他勉为其难道。
原本只想握手的扶琅:“……呃,谢谢,那、那,晚上我请你吃饭?”
看来是喜欢的,戚流矜持点头:“嗯。”
狐狸面具倒是个合适的礼物,他见后辈弟子都送这些小玩意儿给女子,果真不错。
什么嘛,扶琅心中郁闷。
早知道不说了。
辟谷后的修士不宜食用五谷俗物,但灵果、灵兽类没有杂质的纯净之物却没有禁制,食用后反而能增强灵识、巩固修为。
最后,扶琅颇为用心地做了一桌佳肴,虽然她是不得已才住在桃花谷,但摸着良心说,她很久没有这般惬意轻松过了。
……或许。
未来,她真的能和戚流成为朋友。
—
桃花谷有意思的事不多,除了看书,扶琅最大的乐趣就是琢磨美食,她不忍心折磨侍女,只好拿戚流做小白鼠,兴致勃勃地试验自己新菜品。
“这道鼠尾烩羊狸,味道怎么样?”
“……尚可。”戚流为自己解了毒,淡淡点头,“副作用是四肢无力,丹田以下筋骨酸软,伴随阵阵钝痛。”
“噢、噢。”扶琅眨眨眼,有点心虚,“你身体还好吗?明日,我想下山玩。”
戚流:“好,我带你去。”
扶琅并非被囚于桃花谷、失去自由。忘了何时起,戚流赠给她枚带有他灵力的玉佩,供她自由出入桃花谷。
只是通往山下城镇的路太长太远,修士大多靠御器飞行,单凭扶琅脚力,恐怕一年都走不完。
这天。
扶琅再次见到戚流,她心中惊讶,半月不见,他怎么像被吞了精气,神情倦怠、眉眼间尽是疲意不说,面色竟隐隐透着病态苍白。
修士也会生病吗?扶琅陷入思考。
“三清洗髓丹,你吃。”
扶琅看看眼前精致的白瓷瓶,不解地看向人。
戚流垂眸,轻声道:“凡人寿命短暂,只区区几十载,服下它,你就能洗精伐髓,重塑根基,天资差一点也无妨,有我在。”
扶琅再迟钝,也明白这药丸的珍贵,她摇摇头。
戚流清楚地听见她拒绝、甚至有些奇怪地回答道。
“可我根本不想长生呀,生老病死,凡人常态,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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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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