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雪快把自己的婚服做好时，王国南部爆发了一场旱灾。
一开始，白雪以为，克劳蒂亚很快就能像往常一样，把事情处理好……她也只需要帮她打打下手，去重点受灾地督促官员们好好发放赈灾物资，安抚灾民们，就可以了。
这张天灾的规模不算大，她们以前遇见过几次，都顺利处理了……白雪没有料想到它会变得那么可怕。
她低估了“**”的寄生性和蔓延性。
在克劳蒂亚救灾回来，因病卧床，闭门不出期间，短短一个月，好似画布被风吹落一角，那副看似辉煌的王国画卷，立即在阳光下暴露了它的累累蛀痕与霉菌。
克劳蒂亚用了七天时间微服私访，在八月毒辣的日头下，几乎不眠不休地，把水带给快渴死的人和庄稼，带给干枯的大地，把清凉带给焦烟弥漫的空气，把医药带给染上热病与瘟疫的人。
在克劳蒂亚离开时，索纳特这座受灾最严重的小城已经脱离了危机，灾民们仍然虚弱，但脸上重新恢复了希望。克劳蒂亚却憔悴无比，死气沉沉，咳嗽不止。
回到宫中时，克劳蒂亚的心腹们或是还在其它地区赈灾，或是在已脱离危机的灾区做善后。几乎无人迎接她，无人问候她，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只有几个忠诚的侍女。
白雪恨她这次没有知会自己，独自行动，更恨自己沉溺于个人的悲哀，没有对这件事更加上心，更加敏锐。
在白雪记忆中，克劳蒂亚从不生病，这次她一病就是许多天，怎能不让她心急如焚？
白雪当然想要好好照顾她。
再怎么说，她也是她的……女儿。
克劳蒂亚拒绝她进房照顾，冷冰冰的乌木大门，和她不容置疑的语气，将她拦在门外。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休息一阵就好。至于你，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白雪。”
“我让你核对的灾情统计表核对了吗？”
“要是核对完了，你再回访一下索纳特和洛特罗斯……死亡人数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个数字，但是对于逝者亲友，却是一生的阴影……伊娃以前在那里待过很长时间，做了很多事，那里的人信赖她，认可她……你是她的女儿，你的安慰，在那里应该比我的有用。”
“现在就去，不要拖延。”
白雪固然担心克劳蒂亚，但也知道自己此时不该太任性。
国王此时又“在外访问”，皇后病着，而她是唯一的公主，没有姊妹兄弟，她不去，谁去呢？
“……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办。”
咽下千言万语，白雪如此应道。
简单收拾行装，她便出发了。
那座城市，以前克劳蒂亚带她去过好几次，白雪自以为不算陌生，可是这次一去，她却有点认不得了。
昔日整洁、快乐的小城，如今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路标，它们是肮脏的黄色，散发着刺鼻的气息，过往的人们则戴着简陋的面具，愁容满面。
美丽的花卉也不见踪迹，偌大的花圃们都光秃秃的，只剩混乱的脚印和沉默的泥土。
明明，从克劳蒂亚离开这里回宫，到白雪回访，只过去了五天，刚脱离危机的城市怎么会是这样？
一见到白雪的脸，许多人就哭了出来，激动又委屈，似乎很想冲上来诉苦，白雪也很愿意倾听。但最终没有人上来说话，大家犹豫着，推说家里还有事要忙，跑开了。
一整个白天都是这样，白雪愁得睡不着。
晚上，她以重金诱惑侍女露西，让她疲惫顿消，迅速爬起来帮她乔装打扮。
露西用完美的化妆手艺，把她们变成了两个白天见过的本地神父。
男装方便活动，长相类似书册的盒子刚好可以装东西，多好的计划。
白雪想着，本地人或许对公主有些难言之隐，但应该不会拒绝令人信赖的本地教士吧？
她错了。
一从窗户里看到她和露西伪装的脸，人们都流露出惊恐，抗拒的神色，假装不在家，无论她们说什么，都根本不愿意开门。
这太不对劲了。
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她们实在不愿再无功而返。
于是，再“突击拜访”时，敲门之后一段时间，她们故意制造出远去的脚步声，又偷偷折返，弯腰蹲着，静悄悄的，让屋内的人以为她们已经走远了，忍不住说点真心话。
这些真心话是她们意料之外的。
“我真的受不了了！那帮吸血鬼，这么晚了还要来压榨我们……！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出事的时候不来，我家男人都死透了，他们到是知道来要钱了！上上次说是要征收安魂费，上次说是要征收他通往天堂的路引费，这次，鬼知道又要什么东西！……我家现在穷得只剩一个女儿了，要是他们敢对我女儿下手，老娘非和他们拼命！”
“那个毒妇！表面装好心，她一走，收钱的就来了……她跟那些人肯定是一伙的，传言说的没错，她肯定是个邪恶的女巫！”
“这还能有假？你们都没看见吗？那女人一来，四周空气都变得凉飕飕的，小孩子都被吓跑了……那么热的天，忽然就降温了，这种事，正常人能做到？她肯定是施了什么邪术！哼，说是来救我们的，我看，这场旱灾根本就是她引起的！贼喊捉贼，肯定没安好心！”
“可怜的公主，还被蒙在鼓里，认贼作母……唉，要是善良的伊娃皇后还在世，怎么会让我们遇到这种事？”
……
好几次，白雪都忍不住想砸门闯进去，问大家到底是哪个禽兽不如的所谓圣徒最开始抛弃良心，连灾民的钱也敲诈，又是谁在打着克劳蒂亚皇后的名义干龌龊事，让她饱受误解。
要不是露西死死拉着她，要不是白雪在关键时刻想起克劳蒂亚叮嘱她做事别冲动，深思而后行，那晚恐怕总有几个门板要魂归天国。
冷静下来的白雪放弃了直接追问市民们的想法。大家多半是忌惮幕后主谋才不愿对她坦白实情，这样冲进去吓到人，就更听不到实话了。而这样偷听，只靠人们抱怨的只言片语，信息也不足。
最好是直接把幕后主谋引出来。
白雪左思右想，想到了天亮。
晨光熹微时，声音清脆的歌鸟打开了她的思路。
她唤来一群长喙的鸟儿，请它们帮助自己，把那些肮脏刺鼻的路标都毁掉。
“事成之后，你们可以跟我回宫，我会给你们许多好吃的。”
她如此许诺。
鸟儿们却说，要无偿帮助她。
“白雪公主，我们怎能要你的报酬呢？”
“我们的祖宗，曾经差点落入贪吃的贵族肚腹，是你的生母伊娃皇后救了它们。”
“我们自己，曾经差点被做成标本，或是被拔去所有羽毛，沦为虚荣贵族的装饰品，是你的后母伊娃皇后救了我们。”
“你是两位皇后最珍贵的宝贝，我们愿意为你奉上一切，你只是让我们做点小事，我们怎能向你索取呢？”
“你只要耐心等待一会儿，那些可恶的路引，就会被我们消灭得干干净净啦。”
很快，大批大批的鸟儿如乌云压城，旋风过境，将四处可见的黄色路引，啄得残破不堪，轰然倒地。
利益受到威胁的教士们从四面涌来，拿起猎枪，想要捕杀鸟儿们。
“可恶的畜牲，竟敢跟神明作对？”
“这可是通往天国的路引，弄坏了，你们是要下地狱的！”
他们骂骂咧咧的，鸟儿们却笑得欢畅，把粪便拉在他们身上以后，便快速飞走了。
想开枪的，更是被群鸟啄伤了手，枪打偏了，反而伤到自己的同伴。
计算好时机的白雪，在他们最狼狈时出现，用天真无邪的面孔，“关怀”他们。
“尊敬的神父们，这是怎么了啊？”
“你们这神圣的身体，不是被上帝祝福过，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吗？怎么会被一群柔弱的鸟儿伤害呢？”
“你们这神圣的路引，不是散发着天国之光，千年万年永垂不朽吗？怎么才过几天，就都坍塌了？”
“天呐！这腐臭的味道，是怎么回事？闻着像是在仓库里放坏了的木头，配上最劣质的染料！无论是你们还是上帝，都不可能用这么不体面的东西，来敷衍逝去的灾民吧？”
“那么一定是有人为了败坏你们和上帝的名声，偷梁换柱了！不可饶恕，一定要把那些害虫揪出来！”
……
这动静自然引来了对教士们不满已久的市民们。
大家早就想讨伐他们，拿回自己被敲诈的钱，可是碍于他们背后的势力，敢怒不敢言。
现在见到有公主撑腰，胆气也壮了，纷纷围了上来，附和着公主，也发泄自己的怒火。
“什么上帝代言人，都是些毫无同情心羞耻心的骗子！我家人渴死的时候，他们还在大口喝着上好的葡萄酒！”
“花着我们交的税，把教堂修的那么大那么富丽堂皇，灾难来临时，却不让我们进去遮阴，这像话吗？！”
“根本没有道德可言的寄生虫，怎么会受到祝福呢？被鸟欺负了也是活该，怎么没把你们啄死？”
“那种破烂材料，我家狗都嫌弃，居然还敢收费，算计到死人头上了，真恶心，呸！”
“还钱！还钱！……把我们的钱都还给我们！”
……
在公主的默许下，大家边骂边揍，把本就挂了彩的教士们打趴在地，然后分头冲进各个教堂，去搜查自己被坑走的钱。
那些钱要么是被转移了一大部分，要么是已经被挥霍了，剩下的一小部分，当然不够分。为了争谁应该先多拿一点，人们争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无论白雪怎么讲道理，怎么承诺会帮助弥补损失，都没有用。
连劝架的她也被误伤，头发被扯乱，胳膊被扯疼，脚也被踩了好几下。
白雪从未有一刻，如此具体地感受到管理的难度。
面对化身野兽，陷入混战的人群，她觉得自己像个废物，手足无措。
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本该团结的受害者，会如此失控地互相伤害？
出身民间的露西显然比温室里长大的公主，对此更加理智。
克劳蒂亚精心保护着白雪，不让她见识太多利益的纠葛，露西在进宫以前可没有那么好的保护者。她在混乱的环境成长，更知道如何应对混乱。
混乱之中，她镇定地捡起不知道谁碰掉的沉重的圣台酒杯，用它狠狠敲碎了一扇彩窗。
巨大的破碎声引发了众人的迷茫错愕，人们暂停争执，焦虑地四处打量。
借着这短暂的空隙，露西从破窗旁缩回头，像是看到什么怪物，全身发抖，尖着嗓子惊恐大喊：“不好！那些家伙来了！……快跑，躲回家去！”
一时间，大家更是静如死尸，恨不得把嘴缝起来，纷纷捂着嘴，蹑手蹑脚地逃走了。
露西松了口气，上前催促发呆的白雪。
“公主，我们也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白雪却对着窗外念念叨叨，压低声音，不知在说什么，反正是露西听不懂的语言。
过了好一会儿，白雪才转过身来，阴沉的神色，让露西害怕。
但那阴沉转瞬即逝，很快被白雪一贯的甜美微笑替代。
露西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
公主的声音还是如此平和，比窗外振翅飞过的白鸽还要平和。
“露西，我有一种预感，我们该准备迎接熟人了~”
这章来不及写皇后还有魔镜的戏份了，可恶！下章一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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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雪×克劳蒂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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