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方苟将老孙头和崔铭叫醒,一行人在渔村后山的山脚下分别。老孙头常独自进山打猎,在山里头布置了一处容身山洞,当下他便是要躲去那里。
“孙老爷子,你安心待在那里。我们一回来便会去接你,在那之前你千万不要回村。”方苟握着他的双手切切地嘱咐。
“明白明白!”老孙头连声答应,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山了。
接下来,方苟便抱着睡梦中的方枝儿和崔铭上了马车,向东出发。
赶车的崔铭问:“狗子哥,咱们这是要去哪?”
“鹫灵山。”方苟坐在敞着门的马车里,用一朵路边的小野花逗方枝儿玩。
“去那儿干嘛?”崔铭仍有困意,大大咧咧地打着哈欠,觑了一眼方枝儿:“让枝儿跟着孙爷爷不是更好吗?”
“枝儿虽然乖,但很粘我,若是长时间见不着我会闹脾气的,孙老爷子可制不住这只小凶猫。”
方苟笑着捏方枝儿的脸蛋,惹得方枝儿捉住他的手来咬,含糊道:“谁是……小凶猫?谁是!”
“你呀哈哈哈。”崔铭不客气地坏笑,“话说为什么要孙爷爷躲起来啊?那齐别驾落水就落水了,又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怕个啥?”
方苟轻叹一声:“齐潭落水,应该是那位谢御史干的。”
“什么?”崔铭猛地瞪眼,腾地挺直腰杆,吓得险些连马鞭也丢了。
“那不是京城来的大官吗?他弄死一个别驾,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个中牵扯,方苟难以一一跟崔铭道明,只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是天子,也不能随意赐死一个官员的。”
“如今在渝州州府眼中,我与那谢御史是同一伙的,而孙老爷子收留我之事瞒不过去,难免受牵连,是以不好在州府众人面前暴露。”
“我明白了。”崔铭魂不守舍地摸摸胸膛,大喘气,“幸亏我们溜得早,不然可糟糕了!”
这下他更加不敢懈怠,握紧缰绳,一路赶车。
马车在渝州城东边的官道上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到了申时才在路上的茶寮边停下,进茶寮吃茶歇息。
赶了一天的路,即便是野惯了的崔铭也累得够呛,方枝儿更是蔫蔫的。方苟有些歉疚,便买了两个餈粑给他们吃。
崔铭受宠若惊,瞪直眼道:“狗子哥,你哪儿来的钱?”
方苟咳一声,有些窘迫地回道:“就只有这三个,孙老爷子给我的,我本想攒着用来卜卦的。”
崔铭还想说话,突然一匹飞马疾驰至茶寮门口停下,那人未下马,朝茶寮老板喝一声:“添茶!”
随即便将水囊扔给老板。
老板忙给水囊加满水后,跑过去交给那人。手囊一到手,那人旋即一抽马鞭,再次疾驰而去。过后,老板眉开眼笑地捧着三个铜板回到茶寮里。
“一壶茶,赚三个铜板!”崔铭咋舌。
“那是渝州州府的人。”方苟低声道,“公差出行,自然阔绰。”
崔铭一听是州府的人就发颤,连忙也压低声音鬼鬼祟祟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是上好的蜀马,专为驿传所用,普通百姓根本不会有。再者,官道对行路多有规矩,他一路纵马疾驰难免扰人伤路,驿吏却没有加以阻拦,想必是持了州府所出的驿券。”
方苟说得头头是道,崔铭听得傻了眼,愣愣道:“狗子哥,你懂得可真多。”
方苟面露忧色,只道:“鹫灵山就在眼前,我们也要赶紧了。”
崔铭咕噜喝下最后一口茶,跟着方苟上马车,再次上路。
突然想起了什么,崔铭突然道:“狗子哥,你怎么不出门前给我们占上一卦呀?”
方苟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不太喜欢问吉凶。天意难测,吉凶难定,有时候吉不一定是好事,凶也不一定是坏事。”
方苟放眼眺望,鹫灵山就在眼前。他淡淡地说:“且尽人事吧。”
-
方苟一路东行,却不知渝州城已是天翻地覆。马向松派人沿下游搜寻一日,只找到了那六个衙役的尸首,却始终不见齐潭的踪影。如此,众人纷纷默认齐潭已死。
马向松找来坝工详述当日情形,可怜坝工一无所知,却被押进州府大牢,形同罪犯。
不一会儿,周瑞进大牢送来一画像。马向松便将画像予他们看,只见那是一个容貌俊美的男子。
“是不是此人将齐别驾推下堰堤?”
坝工瑟瑟发抖,认出画像那人正是当日齐别驾陪同巡视堰堤的谢御史!
“小人不知……”
“小人那时正在堰下闸口没看见……”
马向松目光如炬,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们,沉声一字一句道:“就是此人将齐别驾推下堰堤的。”
“小人不知,小人——”
两名坝工突然愣住,呆呆地看着马向松。
大牢门外突然传来一把浑厚的嗓音:“审得可有结果了?”
随后一个身着绯色豹鹰纹束袖武袍的彪形大汉大步走进。
“韦都尉来得正好。”马向松让护卫将画像呈上,“坝工亲眼所见,便是此人将齐别驾推下堰堤,才令齐别驾遭此一难的。”
韦伯山啧啧感叹:“谋害朝廷命官罪加三等,饶是监察御史也不可逍遥法外啊。”
“所谓刑过不避大臣,我们定要将凶犯绳之以法,以慰齐别驾在天之灵!”马向松一脸浩然正气地拂袖,“只待两名人证在证词上画押后,我便以证词与奏表一起上呈朝廷,为我渝州府别驾讨回公道。”
他说得如此义正严辞,韦伯山不免大笑一声,意味深长地叹道:“缉拿监察御史归案,马刺史,你这下可真成了大乾史上第一人哪!”
牢房里,护卫又呈上两张证词,坝工无从选择,只好乖乖画押。
他们口中的凶犯谢观澜自昨日齐潭坠水以后便再无消息。马向松立即遣人在全城贴满缉拿通告,同时折冲府派出府兵搜查全城各坊各道。
一夜之间,代天子出巡的监察御史变成了臭名昭著的杀人凶犯,满城尽哗然。
-
马车在官道上再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鹫灵山脚下。
崔铭打量这座山,好奇道:“我们要上山吗?”
“上,但不是这山。”方苟看向与鹫灵山相对的另外一座小山。
他们将马车藏在林子里开始爬山。崔铭是个爬山好手,自然在前头开路,方苟则背着方枝儿跟在后面。
见崔铭在树丛里钻来钻去灵活得像只猴子,一路走得丝毫不费劲,方苟忍不住感叹:“你小子还挺适合当斥候的。”
“斥候是什么?”
“就是军伍里专门去探查敌军军情的先行兵。胜负之征,精神先见,明察斥候,谨候其来。说的便是这个斥候。”
崔铭听不懂,但也明白方苟应该是在夸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嘿嘿。”
“是很厉害。”方苟不吝夸奖,“打仗需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而这斥候就是其中关键。一个军队若没有斥候,便如盲人摸象,定然一败涂地。”
崔铭听得有些入神,一时没留意路,险些摔了。
从来没人跟他说这些话,他听得既迷迷糊糊,又津津有味。
“狗子哥,我还不知道你原来懂这么多……你以后也跟我多说说这些吧,我爱听!”
方苟笑道:“自然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便已来到山顶的一处崖边,在这里已经可以看见鹫灵山全貌。
三人坐在一棵参天巨树底下歇息。看山看了一阵子,方苟蹙起眉头,低声呢喃:“这个时辰,鹫灵山为何没有炊烟升起?”
崔铭正打着瞌睡呢,突然被方苟叫醒:“崔铭,你爬树厉害,快帮我爬上这树,去看何处有烟升起,共有多少道!”
崔铭像只野猴似的爬树,始终还糊涂着,不明白这个时辰这种深山老林为什么会起烟呢?
坐在树顶看了一会儿,崔铭果真看见鹫灵山下的山谷中有两处升起了袅袅白烟,一前一后相隔一里。
他赶紧下树,将看见的告诉方苟。
“鹫灵山里没有起烟,反而是山谷里起了烟?”方苟神色凝重,蹙紧眉头,“烟有几道?”
“有两个地方起烟,每个地方有四五道左右。”
方苟走到崖边,放眼眺望鹫灵山及其后面的山谷,山谷之后又连着一座山峦。
“那是鹫灵山和交趾山之间的腹地,地广而深。”方苟低声自言自语,“交趾山后,便是夔州至渝州的渝水段。”
炊烟不在鹫灵山,可见兵不在山中,实则藏身于山谷。炊烟有两处,前后相隔,每处数道,可见队伍中有两处辎重营,并配有炊事兵多人。
按照大乾一贯的军伍配置,一万以上的军队才得以设一个辎重营,如此看来——
“屯兵三千?”方苟苦笑,“这分明是三万啊!”
小小鹫灵山哪里容得下三万兵马,区区官道如何行得了三万兵马!匿山谷,走水路,才是这三万兵马真正的行径!
这夔州都督真是布了好大一个局,骗得所有人团团转。
崔铭惊得双目圆瞪:“三万?这里有三万个兵?!”
方苟旋即转身抱起方枝儿:“下山,我们要回渝州城了。”
崔铭“啊”了一声,惊道:“我们现在就要走?都快天黑了,我们歇一晚再走吧!”
方苟神色深沉地望着这夜幕将落的天穹,只觉风雨欲来,心绪不宁。
“再不走,这天就要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