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全城通缉谢观澜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同为巡按官员的高易之听闻此消息,吓得魂飞魄散。
他在刺史府中惶恐得寝食难安,却见天色已黑,闭门鼓将响,马向松还在州府未归。
他一咬牙,便请人带路,赶去了州府求见。将要宵禁,可州府的一应官员仍然刺促不休,案牍劳形。而衙役则忙于奔走各处,风尘仆仆。
明明是州府官署之地,高易之却像走进了森罗大殿,浑身发冷。
马向松此刻正在衙堂,听搜捕的衙役禀报,神情严峻可怖。
高易之快步上前,一叠声地哀叹:“谢御史脾性古怪,我实在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事情来啊!求使君明鉴!”
他作势要跪下,可他代天子之职的巡按官员身份仍在,马向松哪容他当堂朝自己下跪以污天子威名,立即让人将他扶住。
“谢御史如此行径,我们也是始料不及。许是齐别驾不小心冒犯了谢御史,让谢御史如此恼恨。”马向松叹道,“只是私仇不及公,谢御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此等公报私仇的糊涂事啊!”
高易之哪里知道谢观澜和齐潭结了什么仇什么怨,可杀人是谢观澜一个人做的事,他既没有助纣为虐,自然不要受那池鱼之殃。
高易之果断道:“还望使君早早寻到凶犯,为齐别驾讨回公道!巡按使的传符在他手上遗失,也恳请使君替我寻回,好让我回朝廷免受惩戒,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
“马某定会尽力而为!那高署令可知他人在何处?”
高易之顿时愁眉苦脸:“我与谢御、谢观澜此人不熟,甚少交心,当下真不知他的踪迹。”
马向松不再追问,让高易之回府静候消息,高易之便惴惴不安地离开了州府。
“看好他,不要让他出了刺史府的大门。”马向松紧接着吩咐刺史府的护卫。
自此之后,高易之所居院落便多了两个护卫守门。高易之自然知晓自己被监视,老老实实地窝在房里不敢出门。
亥时将至,马向松仍留在州府,丝毫没有回刺史府的打算。他命人收拾州府的卧房,大有今夜留宿的意思。
周瑞知他这阵子都会借口留宿州府,只为避开仍藏身于刺史府的陈玄康及其耳目,便也跟着一起宿于州府了。
一队又一队的衙役搜查过后仍找不到谢观澜,折冲府那边也没有消息。谢观澜跟泥牛入海般在渝州城消失得无影无踪,马向松又急又慌,丝毫没有睡意。
正烦躁之际,有人未通报而疾冲进门——
原来是前日派去鹫灵山探查的衙役!
马向松激动上前,忙问:“鹫灵山那边情况如何?!”
衙役连气儿也还没喘顺,便急道:“使君,鹫灵山里没有兵——”
马向松如遭雷劈,身体猛地一晃,周瑞赶紧扶住他。
“使君,坚持住!”
“没有兵……”马向松双眼发直,愣愣道:“陈玄康那厮,果真骗了我?”
衙役不了解情况,尚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喘了一口气再娓娓道来:“可是卑职进了鹫灵山却见,鹫灵山后的山谷中有车辙痕迹。经属下探查,山谷中至少有两万人马驻扎于此!”
马向松刷地盯住他,不可置信道:“多、多少?”
周瑞也傻住了。
衙役谨慎道:“估计有三万士兵驻扎在山谷之中!”
马向松登时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第二次昏厥过去。
衙役懵然,却见马向松突然一撂身体,直挺挺地倒在周瑞的双臂之中,仰天长啸一声:“陈玄康,你到底是要做甚啊!”
若说鹫灵山没有屯兵,便是陈玄康暗度陈仓背弃了马向松,马向松自当另寻靠山。可如今三千兵变成了三万,这陈玄康哪是为了败露解困,而是居心叵测早有预谋!
三万将士驻扎在渝州地界,他这个渝州刺史难辞其咎。而陈玄康所为之事,即便矛头不是直指渝州城,渝州城也定不能幸免于难!
马向松终于得知,大祸临头。
周瑞抖如筛糠,险些也站不住。他惶然地看着马向松,思绪万千,意图捉住一根救命稻草:“使君,韦都尉呢?我们去找韦都尉,让他调遣府兵——”
“有什么用呢?”马向松悲愤跺脚,“折冲府积弱已久,区区三千人,自救尚可,若要对上那三万夔州军,无疑是螳臂当车!”
“那如何是好啊!”周瑞热泪盈眶。
“陈玄康到底要干什么?”马向松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绞尽脑汁地想,“他究竟在做什么?”
三万士兵数目众多,若要对付流痞山匪,无疑是牛刀割鸡。若真怕事情败露力求解困,如此兴师动众怕是更难脱身。
自古以来,只有两种情况会如此大动干戈。
一是谋反,二是外敌。
谋反?!
不对不对!
巴蜀离京城何止千里,其间不说有多少都尉府折冲府横亘其中,那京城尚且还有十万禁军镇守呢,如此悬殊,陈玄康哪怕耗尽夔州之力也不能及。
况且渝州比夔州离京城更远,他为谋反屯兵渝州更是不可能!
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外敌!”马向松的眼睛一亮,转瞬眼珠子又左右摇颤起来,神色惶然。
他紧紧地拽着周瑞,竭力站稳,对那衙役道:“去!去探探南边蛮地有什么动静!快去!”
“鹤拓与我大乾向来相安无事啊。”周瑞一直留意边境情势,从没听说鹤拓有异动。
何况渝州隶属山南西道,应由治所所在的梁州都督领兵协助对敌,陈玄康一个山南东道的夔州都督凑什么热闹。
“我不知,我不知……”马向松疲惫地摆手,头昏脑胀地瘫坐着,“这桩桩件件盘根错节令人莫测,我也看不清道不明了,只愿是我猜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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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苟彻夜未眠,披星戴月往渝州赶。崔铭撑不住,在马车里抱着方枝儿呼呼大睡。快到渝州城的时候,已是卯时。
夜幕渐退,云舒月淡的天际浮出一抹亮金,曙光散落,万物生辉。
黑云遮天三旬,破晓终至。
方苟的双眼刺痛,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忍不住一扯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崔铭被这动静闹醒,揉着眼睛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张嘴问:“狗子哥,到啦?”
困倦的眼睛被揉开,晨曦入目,刺得他猛地眯眼躲避。
愣了一刻,崔铭突然瞪大眼睛,惊喜道:“诶,出太阳了!这天要变好了是不是!”
方苟浅笑地“嗯”了一声,深呼吸一口气,压在心口的大石倏然一轻,顿时觉得万物尽褪铅华,连空气也有股鲜甜的味道。
他一抽马鞭,继续往渝州城去。开门鼓响彻群山遍野,一声又一声,伴着鸡鸣,天地回荡,万物初醒。
方苟本想由东门进城,然而才刚看得见城门,便听得城东动静颇大。昔日进出自如的城门如今竟排起了长长队伍。
再细看,城门左右竟站了五个衙役,拿着画像与路人的相貌仔细比对,进出的马车斗车均被严格盘查。
方苟及时在远处停住马车,让崔铭走过去探看情况。
崔铭大摇大摆地过去,鬼鬼祟祟地回来。
“狗子哥,那上面有你的画像!还有那谢御史的!你们被全城通缉了!”
果然。
方苟只觉意料之中,可又奇怪他昨日一早出城逃过搜查,那谢观澜呢?他还在渝州城?
方苟连忙钻进马车里,让崔铭把马车赶到道旁的林子里。
“怎么办呀狗子哥?”
方苟道:“那我们便不走东门,进山绕道去城南。”
崔铭点头,正要驾车改道,后面的大道上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一匹矫健的蜀马一闪而过,风驰电掣地朝城门疾冲而去。
“驿使过路,速速让开——”马上的人高声喝道。
排队进门的百姓纷纷避开,路上顿时黄土飞扬,尘迷人眼。
崔铭问:“又是州府的人?”
“这次真的是驿使。”方苟眯了眯眼,“我们走吧。”
自城东往南走,又是一番翻山越岭,耗了一个时辰才到南门。日上三竿时分,饶是偏僻的城南也行人渐多,于城门排着队查验进城。
马车背离城门,一路向南。崔铭累得浑身酸疼,频频伸懒腰伸得骨头咯吱作响。方枝儿听了觉得好玩,钻出马车用小拳头给崔铭捶背按腿。
方苟叹道:“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们俩了,回去我亲自下厨做一顿好吃的犒劳犒劳你们。”
崔铭“啊”了一声,顿时愁眉苦脸,方枝儿倒是美滋滋地拍起手掌,高兴道:“我要粉果!粉果!”
方苟哪里会做粉果,哄道:“我回去跟孙老爷子学,学了给你做。”
伴着絮絮笑语,马车吱呀吱呀地走着,突然一阵丝竹哀乐从远处传来,叫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方苟从车窗探头看去,竟是一队衙役从远处走来,方苟登时缩了回去。
“崔铭,他们在做什么?”
崔铭心里紧张,坐得僵直目不斜视地正对着那群迎面而来的衙役,闭嘴咬牙闷声道:“他们在运尸。”
尸首躺在板车上,白布覆盖,辨不出身份,但从衙役护送且一路响哀乐如此郑重其事的丧仪可看出,此人身份非同一般。
除了齐潭,别无他人。
两路人擦肩而过,崔铭终于松了口气,背后传来方苟的声音:“齐潭果真死了,孙老爷子这下终可慰儿子儿媳在天之灵了。
崔铭在昨天赶路时听方苟说了齐潭害死老孙头儿子儿媳一事,被气得浑身发抖,此刻也禁不住红了眼。
“是啊,只恨那狗官死得太迟!溺死也太便宜他了,就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尸首既已寻到,想必衙役不会再来渔村,我们快些进山去找孙老爷子吧。”
马车与衙役错身而过,渐行渐远。风动林愈静,大道一旁有两人骑马从山中林子深处缓缓行出,脸容晦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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