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押着方苟跟在谢观澜身后,往西苑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小厮丫鬟,惊奇地看着方苟,那不是最近新来刺史府的夜香郎吗?
到了西苑门口,谢观澜将护卫遣走,高易之摸不透他意欲何为,临行前只郑重叮嘱一句:“请谢御史务必找回传符。”
谢观澜点头,牵着绳子将方苟拉进了西苑。房门外有丫鬟候着,见他衣衫半湿鞋履沾泥,便要去准备热水沐浴,却听得他道一句:“不用沐浴了,打盆热水来即可。还有,给他解绑了罢。”
丫鬟应声去打水,还给方苟解开了绳子。
谢观澜进了房,留方苟一人呆站在门口,傻愣愣地看着谢观澜脱下一身湿衣,露出猿臂蜂腰,又穿上一件白色里衣,一边系带一边走到堂中坐下。
他看着方苟,抬了抬下颌:“进来,关门。”
方苟像是突然回过神,跨进房关上门后却二话不说跪下来以头触地,哆哆嗦嗦地喊:“小的冒犯了御史罪该万死,求御史饶了小人!”
“何处冒犯?”
“……小人、小人一身污秽脏了御史您的眼!”
谢观澜端详了一下眼前跪趴在地的人,褐色粗布衣被淋透了变成黑色,雨水渗出来在身边汇成了一滩水渍,整个人活像个河里捞出来的水鬼,确实晦气。
谢观澜蹙起眉头。
恰逢外面敲门,谢观澜应了一声,两个丫鬟入房,一个贴心地为谢观澜斟茶,一个将一盆热水端到谢观澜脚边,蹲下要为其除靴洗脚。
谢观澜对丫鬟道:“出去罢。”
扫了一眼方苟,又道:“你来。”
方苟傻眼了,丫鬟面面相觑,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那夜香郎的呆傻模样哪像是个能伺候得舒服仔细的人,别到时得罪了御史还把她们给连累了。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谢观澜冷声说了一句,不知是赶人走还是催人来,反正丫鬟们听见了吓得赶紧欠身快步出了房间,也不敢走远,关了门就守在门口等候差遣。
倒是那夜香郎,还傻傻地跪在那里。
“你要等水凉了才肯过来?”
水凉不凉不知道,可谢观澜的声音凉透了,方苟终于回过神来,膝行来到谢观澜跟前,抬起他的脚要为他除靴。
谢观澜身材高挑,双腿修长似鹤立,看着也没脏到哪里去。方苟将他的鞋袜脱下,随后捧起一只脚往水里浸去——
难怪丫鬟们恐他伺候得不仔细,他连水温也不试就直接让脚下水,脚趾刚一碰水,谢观澜就猛然一挣,一脚踢翻了铜盆!
水哗地一声全泼到了方苟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浑身湿透冷得发僵的缘故,方苟没觉得烫,只觉得大事不妙,立即以头抢地大喊:“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预想中的滔天怒火没有降临,谢观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既然不想伺候洗脚,那就伺候点别的吧。”
方苟:?
方苟一头雾水,正疑惑着谢观澜要做什么,余光只见他起身赤脚往门口走去,推开了半扇门。
“我又想沐浴了,去准备吧。”
丫鬟:“……”
丫鬟赶紧碎步走开,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跪在房中央的方苟,眼珠子滴溜溜转。
直到丫鬟鱼贯而入,片刻就将浴桶盛满热水后离去,方苟还是战战兢兢地跪趴在那里不敢动弹。
而谢观澜坐在堂上没有动静,方苟偷偷觑他,不料一抬眼就对上谢观澜凉凉的目光,心里顿时拔凉,赶紧把头缩回去。
“脱了衣服进去吧。”
方苟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敢动弹。
“你想穿着这一身衣衫在我面前晃到什么时候?”谢观澜的声音森然。
方苟刷地抬头,撞上谢观澜的眼。
不曾想谢观澜一瞬间变了脸,勾着嘴角上下打量了方苟一番。
随后,语出惊人:“难不成,你想与我共浴?”
方苟:?
没等方苟再一次以头抢地自证清白,谢观澜便冷哼了一声:“未免太占我便宜。”
方苟:“……”
谢观澜低头端起一盏茶,拨动茶盖,没听到动静便抬眼轻飘飘地扫过来。
“还不进去?莫非是要等我亲手替你解脱衣衫抱你进去?”
观他神色不像开玩笑,方苟打了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扑向浴桶,三两下将外衣剥了,然后沉进水里。
内室昏暗,唯有烛火摇曳,方苟盯着分隔内外的屏风,如临大敌。然而泡在热水里实在太舒服,不到片刻就叫他放松了警惕,忍不住轻轻喟叹了一声。
漾漾水声中,方苟似乎听到了一声哼笑,随后一道暗影极快地在屏风上掠过。
方苟吓了一跳,刷地转身去看四周,然而房内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
约莫动静太大,谢观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怎么,撞鬼了?”
方苟镇定道:“小人莽撞,不慎被一只蝇虫吓到了。”
谢观澜又笑了一声,方苟还在等他说什么,一阵风突然袭来,烛光顿时摇曳,暗影重重。
一只手突然从脑后伸来,在浴桶里舀起了半掌水。
方苟吓得猛然一转身,水声哗啦作响。只见原本在堂外取笑他的人,此时此刻竟然站在了他的身后!
水从指间流下,方苟仍惊疑不定,刹那之间面前的谢观澜又化作了黑影,随风一闪——
下一刻,有尚且温热的水滴落在方苟的肩膀上。
方苟扭头一看,谢观澜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一手执袖,一手轻拨水花,对他露出晦暗不明的笑。
方苟险些两眼一翻晕乎过去。
他想他真的撞见鬼了。
方苟是真的没想到谢观澜一个文官居然能有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
“小人已经沐浴好了,这就出来,绝不敢碍御史的眼!”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方苟立即爬起,却被谢观澜一手按住肩膀,如千斤重鼎压下,随后谢观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我疏忽,忘了贴身伺候,让您被一只小小蝇虫吓到,我在这里跟您赔不是。”
方苟悚然发颤,不敢看谢观澜。
肩膀上的那只手蓦地转向了他的脖子,不轻不重地一把扼住,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观澜的神色阴鸷得骇人,唇齿开合间仿若有蛇信吐露:“恳请太子殿下,恕罪。”
方苟此时此刻恨不得真的晕死过去,被滚滚天雷劈中也不过如此了。
他本想招摇撞骗,岂知遇上了真大神!
“太太太、太子殿下在何处?!”方苟扭头四处张望,“小人有幸得见太子殿下真容,真是三生有幸祖上积德!”
扼住他咽喉的手微微用力,谢观澜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如同睥睨蝼蚁:“多年不见,你装模作样的本事又更上一层楼了。”
方苟有些喘不过气来,脸色微微胀红,瞳孔紧缩,假意笑了笑:“小人真心实意,全都是掏心掏肺所言。”
谢观澜冷嗤。
“如此,便将传符交出来。”
方苟眨眨眼:“那是什么?小人不知。”
“想看的都看了罢,怎么,利用完便不顾我死活了?果然卸磨杀驴才是你一贯的做派。”
方苟炯炯地望着他,一脸无辜。
“就像当年的谢家一样——”谢观澜唇舌如刀,步步紧逼,观方苟的反应。
然而方苟回应他的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浴桶也被震得溅出零星水花,谢观澜闪身避开,脸色冰冷地拂袖而去:“出来!”
方苟一手抓过架上的中衣,迈出浴桶将自己裹住。中衣是谢观澜的,穿在方苟身上空空荡荡的不成体统。
“谢御史,酉时已过半,是否要传膳?”恰逢丫鬟在门外柔声问。
“传。”
片刻,方苟不情不愿地从内室走出,远远地站在墙角不吭一声。谢观澜也一改咄咄逼人的作态,坐在案前翻看都水监的卷宗。
方苟偷偷觑他,只见他看着卷宗一处,久不翻页,眼睛微眯,神情变得高深莫测。
门外适时响起敲门声,是丫鬟送膳来了。得谢观澜允许后,两个丫鬟进屋,一人持食盒,一人端美酒,很快就布好了一桌菜。
“奴婢得主上吩咐,给谢御史送来一壶西域葡萄酿,望谢御史品鉴。”
谢观澜回了神,放下卷宗,朝这边走来。
丫鬟站在桌边不动,要为谢观澜侍酒奉菜,举手投足间衣袂送香风。
丫鬟轻笑道:“这是粟特商队带来的上好葡萄酿,听管家说一斗值一金呢,谢御史可得好好尝尝。”
谢观澜却看向方苟,下颌一抬:“过来。”
丫鬟转头一看才发现角落里的方苟,顿时吓了一跳。
怎的这个人还在房中?丫鬟细瞧,才发现他穿在身上的竟然还是谢观澜的中衣。
丫鬟顿时神色古怪地偷觑了一眼谢观澜,谢观澜敏锐地回望,又把丫鬟吓得忙低头。
让美人大惊失色实在是罪过,然方苟这回相当狗腿地上前,接过丫鬟手中的酒壶,殷勤地为谢观澜满上一杯。
“好香的酒!”
方苟又殷勤地替谢观澜布菜。
谢观澜:“……”
见谢观澜握箸不动,方苟眨眨眼:“怎的不动筷呀?”
顿了顿,自觉上道地补一句:“要小人喂您吗?”
丫鬟:“……”
丫鬟的神色更古怪了,偷摸着上下打量了一番方苟。方苟背后没长眼,自然不知,兀自狗腿,谢观澜冷着脸挥退丫鬟。
“这道红虬脯看着不错,御史吃一口。”方苟给谢观澜夹了一块。
谢观澜道:“你懂的倒是不少。”
方苟顿时回过神来,握箸的手猛地一抖,然后又听见谢观澜继续道:“产自高昌的葡萄酿,自然是香。”
谢观澜吃下那块红虬脯,又喝了一口葡萄酿。方苟恍若不知,若无其事地提壶倒酒:“难怪这么香呢!”
谢观澜道:“那鹿舌看着不错。”
方苟眨眨眼,懵然。
谢观澜放下双箸。
方苟顿时福至心灵,夹一块鹿舌放进谢观澜的碗中,笑意盈盈道:“御史还想吃什么?”
谢观澜不语,细嚼慢咽地吃着那块鹿舌。吃着吃着,突然脑袋一垂,咚地一下磕在了桌上。
“御使还想吃什么?”方苟轻轻推他,“……御使?”
谢观澜趴在桌上,竟是人事不省了。
一杯酒的威力自然不至于,可酒里掺了惊折梦,此乃方苟特别调制的安神散,沉睡一夜不是问题。
为防丫鬟进门发现端倪,方苟费了老大劲将谢观澜扛回床上盖被躺好。
“庚……戌……辰……”方苟忽闻谢观澜断断续续的梦呓。
“什么?”
方苟凑近耐心地听,只闻得他低声喃喃道:“庚申……丙戌甲午……戊辰……”
——这是一个生辰八字。
不用算,方苟已然色变,细细地端详谢观澜,分明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记忆里却了无痕迹。
“谢……”
一个猜测涌上心头,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一时间心绪翻涌。
可没有再多的时间任他胡思乱想。方苟强迫自己收回思绪,转身出去招来一个小厮进屋收拾残羹,片刻,屋内传来哐当两声,又过须臾,小厮低头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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