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乔再次醒来时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他猛得坐起来，眼前一黑，脑内也发出了一声轰鸣，像是有野兽在脑内尖锐的鸣叫。
“宋老师，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宋乔耳边响起，他的心脏瞬间提了起来。
“你……”宋乔正要说话，赵栎洋却给他递过来一杯水，道：“先喝点水吧，不然头疼。”
他的表情木木的，目光却半分都不敢看宋乔。看宋乔接过了水之后才缓缓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宋乔嗓子确实有些干，浅浅喝了一口水后在四周看了几眼。他这才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赵栎洋家的别墅。
刚刚郭自友说的“回家”原来是这个家。
也是，赵栎洋刚刚知道自己父母对闻亦年妹妹所做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毫无顾忌的回到家里去面对闻亦年。换做宋乔也做不到。
无处可去，他就只能来这里了。
“他和你说了什么？”宋乔小心翼翼地问他。
赵栎洋交握的手一瞬间扣紧了手指，“都说了，所有。”
所有……
他父母的所作所为，常衫现在的情况，还有郭自友要杀他的原因……
“所有，都说了？”宋乔一瞬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
赵栎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我早就有些怀疑的。”
他看向宋乔，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悲伤情绪，“我妈妈那么久都没有回来，还有那天被放在我家门口的画本，我之前悄悄问过闻律师，他没有全部告诉我，我早就该知道的……”
这一刻，宋乔在赵栎洋脸上看到了隐忍的痛苦与自责，即使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过，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这些却偏偏是他的父母，疼他爱他，他最为尊敬的父母。
“我们瞒着你也是怕你这样……”宋乔从床上站起身，腿有些软，在下床的一瞬踉跄了一下，赵栎洋立刻上前去扶住了他。
“宋老师你小心点。”
等宋乔站稳，赵栎洋才放开了手，“可我早晚都会知道的，你们瞒着我又能瞒多久呢？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赵栎洋低下了头，“我本来想回去再问那个人，但没想到看到你睡在那里。我本来想带你回家，但是我害怕，我不敢看见闻律师，我没有脸再去见他，我对不起他，对不起那个小女孩，也对不起那一家人。”
“这些事都和你没关系的。”宋乔抚上他的肩膀，感受到微微的颤抖，“在带你过去之前我就问过他，他也说这和你没关系的，他不怪你。”
“可是我不这么觉得。”赵栎洋突然直起身子往柜子旁跑去，他打开柜子，里面的是各种饰品、手办、玩具，他一一指过，“这些，还有这些，我心安理得用着的东西都是用多少人的血泪换来的，我现在的衣服，上的学校，还有那个对我的夸赞，都是就这一个个人血馒头的，我讨厌恶人，从小就讨厌。”
赵栎洋奋力吞了吞口水，想要把眼泪也一起吞下去，“你记得你第一次和我看过的电影吗？”
宋乔当然记得。
《素媛》，那是他故意的。怀着极大的恶意，刻意让他去看，让他感受到男人的可怕与恶心，让他厌恶，让他恐惧，最后就能在知道真相时更加痛苦，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果然，赵栎洋在看完电影后久久无法从恐惧和悲伤中走出。而他对那个男人的每一句咒骂都令宋乔觉得无比痛快。
每一句骂声都像针一样刺向赵青山，他自己的父亲，敬爱的父亲。
但在日后的相处中，宋乔不禁有些迟疑。
赵栎洋对自己太过真诚了，丝毫没有对自己怀有一点敌意。如果他不是赵青山和常衫的儿子，宋乔一定会真心实意地和他做朋友。
可是，他偏偏是赵青山的儿子。
“我最讨厌的恶人，是我的家人……”赵栎洋捂着头缓缓蹲下，即使他用手遮着脸但宋乔不难猜出他此刻的神情，痛哭流涕。
是宋乔一开始遇见赵栎洋时就幻想过的，但当他真正等到了这一刻的时候宋乔却感受不到一丝快感，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沉默。
“我在收到那个快递后就有些怀疑了，问到了菱花村我就去公司里找有没有相关的信息，但我只能找到一些开发交易的东西，就在那个时候，他来找我，告诉我他什么都知道，我就去找他了。”
赵栎洋坐在了地上，“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他还说他本来想杀了我的，但后来又想到我活着，带着愧疚活着，比直接死了更痛苦，让他更痛快。真相大白之后我会受到所有人的唾骂，我是罪犯的儿子，我的一切都是由人命堆起来的。我是个空壳，里面都是脏东西。”
“他说得对。死，要比苟且偷生更痛快。”赵栎洋喃喃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仿佛是中了魔一样。
宋乔知道，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自小生活的世界就崩塌了。
“赵栎洋，路还很长的。”宋乔蹲下身。
赵栎洋看着宋乔，想要从对方的眼里汲取些温暖和力量，但他此刻也是动摇的，连自己是恨是悲都说不清，又怎么能给别人什么呢？
“我……”
赵栎洋猛得扑进宋乔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是被朋友欺负了的孩子在找人诉苦，哭得大声又直接，没有丝毫的掩盖。
他猛得一撞让宋乔身子一歪，但还是聚起力气撑着他。
“我要怎么办啊？”
赵栎洋又哭又叫，无数次问宋乔自己要怎么办，宋乔也不知道，所以他没有回答。问了不知道多少遍，问题变成了一句句意义不明的喊叫。
宋乔也想叫，但他忍住了。
现在的情况完全到了一个难以做出判断的地步，更糟糕的是，宋乔刚刚放走了郭自友。
他会不会还要杀人？还会有什么动作？
这次消失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他了？
宋乔脑内又起了一阵轰鸣，此时此刻，他好想闻亦年。
……
“谢谢闻律师了，我们的钱能要回来真的要谢谢闻律师了！”委托人握着闻亦年的手激动地颤抖。
闻亦年用空着的手推了推黑框眼睛，刚刚结束了一场庭审他也很快换下了西装换上休闲的米色卫衣，结果一出休息室就碰上了兴奋的委托人。
“这是我的工作，不用这么客气的。”闻亦年带着笑。
“那我们能请您去吃饭吗？就算是感谢您了！”
面对委托人的邀请，闻亦年只是暗暗抽出手来，“我们律所有规定不能随意和委托人吃饭的，感谢口头就可以了，如果不介意，还可以送锦旗给我们律所。”
委托人也被这一句点醒了，“是是是，锦旗必须有！”
“那好，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回去了。”
“闻律师慢走，好好休息。”
在委托人的目送下闻亦年走出了法院，一出门便看到一个女人正站在一辆黑色的汽车前看着他。
“闻律师？”女人抱臂走到闻亦年面前，伸出手来。
闻亦年很礼貌地和她握了握手，“安女士。”
安邵云，刚刚法庭上的被告。
“刚刚在法庭上很厉害嘛。”安邵云夸赞道。
“谬赞。”
“你们律所的工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公司做法务？不会亏待你的。”
果然，是来挖墙脚的。
闻亦年依旧带着笑，“暂时还没有跳槽的想法，您公司的法务也很厉害，不用急着招新人。”
“厉害？”安邵云哼笑一声，“厉害怎么没赢过你？”
见闻亦年没有跟她混的意思，她只好转身离开，“行吧，还是个硬骨头。”
“安女士慢走。”
看着那带着傲气的背影，闻亦年只觉得她身上有些熟悉的感觉，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他拿出手机拨通宋乔的电话，半夜十二点，他应该还没睡吧？
但通话声响了很久，最后只收获一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闻亦年皱眉：难道已经睡了？
而此刻的黑色汽车内，安邵云带着怒意将手机摔到后座。
身边开车的男人见状开口：“别发这么大火啊，不就是十几万嘛？”
安邵云斜睨了一眼男人，“谁因为这个？你的好儿子不接电话，还学会关机了？”
男人握着方向盘，“说不准是睡了呢？你就别打扰他了。”
“他会这么早睡？再说了，他今天可没给我发视频打卡，说不准又到哪儿野去了！”安邵云不顾车内的空调打开车窗，男人只能飞快地关掉空调。
“他要是接了电话你不是又要说他不睡了？再说你也不看看现在的语气，和我说话都夹枪带棒的，别说一会儿要怎么骂小乔了！”
“你的意思还是我的不对了？”安邵云转过头，“他是我儿子，我给他吃给他穿，我说他什么都是应该的！他要是真有意见，干脆去换个妈算了！”
“可你现在都和小乔的关系僵成什么样了……”
安邵云怒上心头，“关系僵？不是他去搞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能骂他吗？我当时让他去学经济，他不去，非要搞个什么人听都没听过的东西。要是他听我的就能待在我们身边了，关系还能这么僵吗？”
“我们可都是为了他好！”安邵云转过头，“这次回来我一定得让他知道知道规矩，和小黎见了面就回去结婚，房都在那边买好了，让他给我乖乖待在那边，别一天到晚想什么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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