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亦年死了，你继续活着会很无聊吧？我知道。”郭自友再次搭上了宋乔的肩膀，像是在给予学生指引的老师一样，“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一起去死，就不会无聊了。”
他知道？宋乔愣了一瞬，结合上一次在高山疗养院那位医生所说的相似，难道他也是……
“这些年你究竟遇到了什么？”宋乔这次没有躲开，而是搭上郭自友的手，他的手细腻光滑，不像一个男人的手。
郭自友轻轻笑了，他问：“你想知道？”
宋乔点头，“想知道。”
郭自友放下手，长舒一口气。他缓缓走到一个角落，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宋乔甚至无法分出东南西北，只能跟着他往那边走。
郭自友坐下，宋乔也跟着席地而坐。
“这些年，我一直在躲，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每到白天、有人的时候我就把自己藏起来，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出现。”郭自友目光直直盯着前方。
“你之前不是说只要在村里教两年书就能回到市里的高中吗？”宋乔还记得当初郭自友的话，他只是来支教的，只在菱花村待两年。
“当时确实是这样的，只是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许岁的事情？”宋乔很快猜到。
郭自友点头，“如果我当初听赵青山的话，帮他瞒着，或许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宋乔皱眉，他的意思是他很早就知道，还被赵青山威胁要帮忙保密。依照他的话，那就是他说出去了，可是赵青山身上没有过犯罪记录……
宋乔不懂了，“他，威胁你？”
“对啊，威胁我，用我最在乎的东西威胁我。”
郭自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坛子，黑色的，他盯着那个坛子眼中竟露出几分柔软来。
那里面装着的，是他的爱人。
当时他刚刚大学毕业，一心只想着教书育人以及和自己的男友好好生活。好不容易找到了支教的机会，他当然很开心，只要两年工作期满，他就能回到市里的高中教书，男友也在市里找好了工作，只要他回去就能享受平淡如水的生活。
刚刚来到菱花村，陌生的人们的注视让他有些不适，但很快秀丽的风景和扬着笑的孩子们就治愈了这些目光。
他生得不高，长着一张娃娃脸，凭借外在的优势和学校里的同学们都相处得很好。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支教生活就会这样平淡的过去。
但是赵青山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在他来到学校视察的时候，郭自友能明显注意到他看向小姑娘们时目光的灼热，这让他有些警惕。但对方并未有过什么出格的行为，所以郭自友的怀疑也只能存在心里。
直到那日他看到许岁被赵青山叫走。
除夕当天，他刚刚和父母男友打过电话互道新年快乐，他就看到自己的同事于文天带着许岁去到了最顶层的校长办公室。
他跟了上去。透过门缝，他看到了这一生最为恐怖，最为恶心的场景。
许岁甚至不知道赵青山在对自己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爸爸妈妈赚到更多钱，能获得好吃的带回去和哥哥一起分享。
他想上去阻止，但双腿却好似被灌了铅，移动不了半分。他想要转头离开，却被于文天按住了肩膀。
他说：“你要去做什么？报警吗？”
那时郭自友很怕，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摆手：“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不会……”
于文天放过了他，可他却无法放过自己。
他要告诉许岁真相吗？可是知道真相对她来说好像更残忍。他要去报警吗？可是赵青山威胁他如果说出去，他就会告诉自己身边的所有人，他是一个同性恋。
作为一个老师，怎么能有这样的“丑闻”？
如果让所有人知道了，家长不会允许他教自家孩子，同事也会在背后说闲话，甚至有可能找不到工作。
不，他原本计划好的生活不能就这么被毁了。
再说了，在这个小山村里，一个小姑娘被毁掉了清白对她家里的人来说也是一桩丑闻，所以他不能说。他要瞒着，这也是为了许岁好……
之后的日子里，他对许岁的遭遇熟视无睹。但每当他睡着时，梦中却时常有许岁的脸。
她带着泪问他，为什么不救自己？
他不知道许岁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无意间看到了，他什么都没做，这和他没关系！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当一个旁观者，允许一切的发生。
从那以后，他开始躲避着许岁，那个他曾经觉得十分聪明，十分伶俐，十分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许岁不知道一向对自己照拂颇多的老师为什么突然就不理自己了，但她知道老师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她带着一口袋糖去了老师的办公室，她问老师为什么不开心。
老师双眼通红，他说他不是一个正常人，他喜欢一个男人。
她没有喜欢的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坐在老师身边，将口袋里的糖尽数放在老师手中，她笑眼弯弯：“这是给老师和老师喜欢的人的礼物，既然是男生的话应该是要多吃点的，都给你啦！”
郭自友认识那些糖，包着小兔子糖纸的奶糖是赵青山每次结束后拿来哄许岁的。
这些天，他看到于文天往赵青山那边送的小女孩越来越多，他刻意不去关注，不去看，但他却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报警，却被一直盯着自己的于文天按在地上。赵青山也找了人，摔坏了他的手机，打打掉了他的眼镜。
他就被扔在土里，看着那些人远去。
那一刻，他心里开始坚定：就算是爬，也要爬出去报警！
他走了一天的路来到镇上，他去报警。
但当警察去到菱花村时，许岁死了，许家人全都死了，房子被烧了，什么都没有了……
警察去问了赵青山，郭自友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赵青山知道是他报的警，他果然将同性恋的事情举报到学校，教育局。
同为老师的男友被他连累，原本就看不惯他的同事对他冷嘲热讽。父母打压、朋友疏离。
最终男友无法忍受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在和郭自友提了分手后在家里上吊。
一瞬间，男友的家人开始针对他，说都是他毁掉了自己的儿子。
父母也嫌弃他丢人，不再过问他的事情。
他知道，他的人生，完了……
……
宋乔沉默了很久，只敢偷偷瞥一眼郭自友的神色。但他却十分平静，仿佛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他自己，甚至是一个与他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他不知道郭自友报仇的原因是许岁多一些还是他自己多一些。因为那场惨案毁掉的不止是许家人，还有郭自友。
“所以，你要报复他们，杀了他们。”宋乔声音沙哑。
“可是，器官交易呢？这件事你又怎么解释？他们是无辜的！”
郭自友嗤笑一声，“我被送到了疗养院治疗，偶然发现的。我得有一个报仇的身份和可利用的资源啊！”
“我是错了，那些人是无辜，可我就不无辜吗？”郭自友问宋乔。
宋乔没有回答。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很快，我就可以去陪他们了……”郭自友又笑了。
角落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想陪的，是你的男朋友吧？”
郭自友诧异地往声音来源看去，他眯起眼：“你说什么？”
宋乔也惊讶，“闻亦年！”
闻亦年一边揉着自己被勒得发红的手腕，一边往两人的方向走。他又重复一遍：“我说，帮许岁报仇，陪许岁，都是你的借口。你杀人的原因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你自己，带我们一起死也是，你觉得生活没有希望，在意的人都和你阴阳两隔，但你有懦弱，你要找一个借口，还要拉几个人，陪你一起死。”
说完，闻亦年微微歪头：“你说，是吗？”
郭自友面露凶光：“你说我，懦弱？”
“当然，难道不是吗？”闻亦年拉起宋乔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就像当初你分明知道岁岁被侵犯但仍然当一个旁观者。”
“好一个不识好人心啊！”郭自友也站起身，与闻亦年对峙道，“我可是在帮你妹妹报仇，不像你，这么多年什么都做不到！我可是帮忙杀了那些恶人！你怎么敢说我懦弱？”
“这件事本来会有更好，更体面的解决方式的，而不是你这样的以暴制暴。”
为什么学法，为什么拼了命地要做律师。闻亦年从被收养后就一直在想，自己要给那些人惩罚，用更加正义的方式。
“更好的解决方式？”郭自友笑了一声，“有什么用？不就是被关几年吗？那能怎么样？！”
“可你杀了他们，只是制造了几起凶案，让很多人担惊受怕，可谁又知道许岁呢？谁又知道赵青山究竟做了些什么呢？你只是杀人，满足了你自己。你杀得了一个赵青山，还会有无数个赵青山，还会有无数个许岁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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