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6年。深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腐烂水果和铁锈混合的甜腥气,取代了记忆中金桂的芬芳。警报声早已嘶哑地沉寂下去,只剩下城市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嘶吼。
八岁的林予安被爸爸林振国紧紧箍在怀里,几乎脚不沾地地狂奔。妈妈苏慧紧跟在一旁,脸色惨白,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濒死的颤抖。他们身后,是潮水般涌来的、姿态扭曲的“人”——皮肤青灰溃烂、眼球浑浊翻白、嘴角滴落着污黑涎水。
“前面!快!”林振国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目光死死锁住街角那家闪烁着“24小时”霓虹灯的便利店。那是绝望深渊里唯一的浮木。
“砰!”林振国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便利店虚掩的玻璃门,巨大的惯性带着三人踉跄着滚了进去。他反手就想把门关上,却在抬眼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便利店内,并非想象中的安全岛。
一个穿着店员围裙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在收银台附近僵硬地徘徊。听到声响,它猛地转过身——同样青灰溃烂的脸,浑浊翻白的眼珠,嘴角挂着污黑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是丧尸!
“慧慧!带安安去仓库!”林振国几乎是咆哮出声,一把将怀里的林予安塞给苏慧,自己则猛地抄起旁边货架上的一瓶沉重的红酒。
“爸!”林予安惊恐地尖叫,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安安不怕!听妈妈话!”林振国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带着决绝。他看准了那个店员丧尸扑来的方向,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红酒瓶砸向另一侧的货架!
“哗啦——!”玻璃碎裂的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酒液混合着玻璃渣四溅。巨大的噪音果然瞬间吸引了店员丧尸的注意,它嘶吼着,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母子,转向制造声响的林振国。
“就是现在!跑!”林振国朝着仓库方向大吼,同时自己朝着便利店大门的方向冲去,故意将动作弄得更大,吸引着店员丧尸的追击。他冲到门口,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妻儿的方向。
那一眼,像烙铁一样烫在了林予安的视网膜上。爸爸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手臂上,一道正汩汩冒着黑血的咬痕,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那是刚才撞门时,被门外扑来的丧尸咬的!
“照顾好安安!照顾好自己!”林振国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压痛苦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托付。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妻子和儿子,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不舍,然后猛地拉开了便利店的大门,对着门外涌来的尸群发出挑衅般的吼叫,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振国——!”苏慧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泪水瞬间决堤。但她知道,丈夫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最后一线生机。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抱起吓呆了的林予安,跌跌撞撞地冲向角落的仓库小门。
“妈妈!爸爸!爸爸去哪了!”林予安在苏慧怀里挣扎着哭喊,小小的手徒劳地伸向爸爸消失的大门方向,那里只剩下门外丧尸兴奋的嘶吼和爸爸带着痛楚的怒喝声。
“嘘!安安乖!爸爸…爸爸去引开坏人了!”苏慧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手忙脚乱地打开仓库门,将儿子塞了进去。仓库狭小,堆满了纸箱,散发着灰尘的气味。
“妈妈也进来!快进来!”林予安死死抓住妈妈的衣服,惊恐地看着门外那个店员嘶吼着追了出去。
“安安听妈妈说!”苏慧蹲下来,双手用力捧住儿子冰凉的小脸,强迫他看着自己。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你待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绝对不要出来!答应妈妈!”
“不要!妈妈我们一起躲!”林予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
“安安!”苏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瞬间镇住了哭泣的孩子。“听妈妈的话!妈妈很快就回来!爸爸也是!我们都会回来!你乖乖的,数数!数到一千下!数到一千下,爸爸妈妈就回来了!好不好?”
“数…数到一千下?”林予安抽噎着,泪水模糊的大眼睛里透出一丝茫然的希望。
“对!数到一千下!”苏慧用力点头,声音放柔,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安安最棒了,会数到一千对不对?数完,爸爸妈妈就在门口了!相信妈妈!”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猛地起身,冲出仓库,用尽全身力气,“哐当”一声将仓库那扇沉重的铁门从外面死死关上!紧接着,是金属锁链快速缠绕门把手的“哗啦”声,以及最后那一下沉重的落锁声——“咔嚓!”
那声音,是命运的铡刀落下。
“妈妈!妈妈!”林予安扑到冰冷的铁门上,小手拼命拍打着,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妈妈开门!妈妈!”
门外,传来妈妈苏慧最后一声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大喊:“安安!数数!数到一千!妈妈爱你!永远爱你——!”
紧接着,是妈妈故意发出尖锐的呼喊声,以及迅速远去的奔跑脚步声。再然后,是更多丧尸兴奋的嘶吼声,涌向妈妈声音消失的方向……
仓库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门外隐约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和满足的低吼。
林予安小小的身体贴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到地上。冰冷的地板刺激着他的皮肤,但他感觉不到。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吞噬了他。
数数…数到一千…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对!数数!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鼻涕,努力集中精神。
“一…”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
“二…”
“三…”
他数得很慢,很认真,每一个数字都承载着千斤重的希望。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门边,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一百…两百…三百…
门外的啃噬声似乎变小了,但低吼声并未停止。他数到五百下时,喉咙已经干涩发紧。时间变得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六百…六百零一…” 他开始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滋生。为什么外面还有声音?妈妈跑远了吗?爸爸呢?
“七百…七百零一…” 拍门的声音越来越无力,希望如同沙漏里的沙,在一点点流逝。他开始时不时停下来,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除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远处模糊的嘶吼,什么都没有。
“八百…八百零一…” 眼泪又开始无声地往下掉,大颗大颗砸在地面上。他不敢去想,拼命摇头,想把那些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不会的…妈妈说了…数到一千…”
“九百…” 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数数变成了机械的呓语。希望的烛火在绝望的寒风中剧烈摇曳,濒临熄灭。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他停顿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他死死地盯着那扇冰冷的铁门,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外面,一片死寂。连那种令人作呕的低吼都消失了。
“一…千。” 他几乎是气声吐出了最后这个数字。
声音落下,仓库里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
铁门,纹丝不动。
门外,死寂无声。
爸爸妈妈…没有回来。
没有钥匙转动的声音,没有妈妈温柔的呼唤,没有爸爸宽厚的手掌。
“一千”这个数字,激起了绝望的涟漪。
“……一千零一?” 他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念出了下一个数字。
回应他的,是令人窒息的寂静。那寂静比任何嘶吼都可怕,它宣告着一个冰冷的事实:他被遗弃了。被锁在了这个冰冷的铁盒子里,外面是吃人的怪物,而最爱他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从他喉咙深处溢出。紧接着,是再也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爸爸——!妈妈——!你们骗人!你们骗安安——!哇啊啊啊——!”
他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哭得声嘶力竭。巨大的悲伤、被欺骗的愤怒、无边的恐惧和彻骨的绝望,反复切割着他稚嫩的心脏。世界崩塌了,只剩下这片冰冷的黑暗和门外死寂的恐怖。
眼泪流干了,喉咙哭哑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他蜷缩在门边,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消耗而不停地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仓库深处模糊的黑暗,那里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任何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抽噎也渐渐平息。他不再哭泣,只是呆呆地坐着。泪水在脏兮兮的小脸上风干。巨大的情绪风暴过后,是令人心悸的空洞。心口的位置,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窟窿。那里面,曾经装着爸爸宽厚的肩膀,妈妈温柔的歌声,装着“家”这个温暖的字眼。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痛,都变得迟钝而遥远。
他不再看那扇门,也不再期待任何声音。爸爸妈妈不会回来了。这个认知,沉甸甸的,痛的得他四肢都失去了感觉。
他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缩进角落最深的阴影里,下巴搁在并拢的膝盖上。眼神失去了所有光彩。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连恐惧,似乎都被这巨大的空洞吞噬了。
只有那双小手,还一遍又一遍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划着同一个动作:一横,一竖,一横…… 一个又一个,无声的“千”字。指尖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磨得通红,甚至渗出血丝,他也浑然不觉。仿佛这个动作,成了连接他和已经消失的父母的,唯一脆弱的纽带。
仓库冰冷的铁门,隔绝了阳光,也隔绝了一个八岁孩子心中所有的希望。门外,丧尸在嘶吼;门内,一个被遗弃的幼小灵魂,在绝望的废墟中被撕扯。
他的名字叫林予安,一个寓意“给予平安”的名字。但在2056年深秋的这个下午之后,那个被寄予了美好希望的小生命,似乎已经和门外的父母一起,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死寂之中。蜷缩在角落里的,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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