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陆知南觉得他是真的顶不住了。
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退了那么多,已经退无可退了,为什么还要这要逼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他一边在心里无声狂怒,一边发疯似地冲向了医院顶楼。
“你干什么去?!”周鹏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也撒开腿一步三阶地奋起直追,生怕他情绪失控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追上顶楼,却发现通往外面天台的门是锁着的,陆知南也没去天台,只是找了个角落继续窝着,也把自己缩得更小了而已。
周鹏看着他,突然就心疼眼前这个少年了。
说到底,他也才十八岁。
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却要承受这种连很多成年人都未必能承受得了的破事和打击。
甚至,他连放声痛哭和尽情发泄都不会。
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法来逃避现实和自我安慰。
那也可想而知,他以前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愧疚和种种说不出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在心里泛滥开来,周鹏微微扬起头,第一次没忍住红了眼睛。
他狠狠皱了下眉,然后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让你管不住嘴。”
楼道很暗,只有旁边一扇小窗有光线透进来。
连楼下的声音听起来也遥远而模糊。
这样昏暗又安静的环境,无疑有助于放松人的情绪。
周鹏想了想,缓缓走过去,也在陆知南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陆知南的情绪已基本趋于稳定,至少没撵周鹏走,只是还是不愿意抬头,呼吸也依然急促。
而周鹏也没说话,只愣愣地看着前方的黑暗,似乎也陷入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情绪里。
两人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一直这样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陆知南急促的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缓,周鹏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毫无预兆地问陆知南:“给你讲个故事,听吗?”
陆知南的呼吸倏然停顿了一下,但依然没有抬头。
知道他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能听得进去自己说话了,周鹏笑了笑,指着自己脖子上从耳后一直延伸到衣领里的伤疤,继续引诱他:“那你想不想知道我脖子上这道刀疤是怎么来的?”
陆知南还是没吭声。
“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啊。”周鹏挑了下眉,手下意识地摸向裤兜,可能是想掏烟,但想到旁边的陆知南,又把手收了回来。
他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学习很好的优等生。那会儿我们班一共就俩人能排进全校前五十的,就是我跟你小姨,连宁梁的成绩都没我好。”
说完他故意瞅了眼陆知南,见他虽然还是不肯抬头,但呼吸明显比之前缓和了。
周鹏笑了笑,再接再厉:“真的,不骗你!也就是那会儿,我跟你小姨有了交集。跟她一起参加个竞赛,主持个节目什么的,一来二去就开始追她。要不然,就你小姨那性格,哪可能会看上我?”
周鹏说着呵呵笑了两声,不过情绪很快就急转直下,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其实是因为当年发生了一件事。”
“我妈死了。”
“被我爸和他的情妇合伙,以醉酒失足的名义推下楼摔死的。”
陆知南这才倏然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周鹏却指着他兴味道:“诶还别说,你现在看我的眼神跟你小姨当年一模一样,你们还真是一家人,连对同一件事的反应都一样。”
陆知南微微皱了下眉头,知道这是周鹏在借调侃自己淡化他心中的情绪,就没反驳,只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嘿,还不让说。”周鹏又调侃了一句,随后果然就收了之前的笑与调侃,神情也瞬间凝重起来。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不过你肯定以为我是因为我妈死了后面堕落了。但其实不是,我是因为进了少管所,错过了学习的最佳机会,不得已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陆知南又一次回过头。
不得不说,周鹏的确是讲故事的一把好手,瞧这一个勾子接一个勾子,勾得他不好奇都不行。
“为什么去少管所?”他终于开口问道。
见他终于肯开口,周鹏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也终于不再卖关子,如实答道:“因为故意伤害。”
“当年的事,其实刚开始警方认定的是自杀。因为我妈常年酗酒,精神状态也不好,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疯婆子。再加上那两个人渣做的很干净,那个时代又不像现在,满大街都有摄像头,我家住的地方也偏……总之,最后警方就给了个自杀的认定。”
“但我不信!哪怕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妈是自杀的,我还是坚信她是被人害死的。”
“知道我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吗?”周鹏回头看向陆知南:“因为我妈坠楼那天,正好是我发放期末考成绩单的日子!”
“我妈从来不会在我发成绩的时候喝酒。因为她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等我把成绩单拿回家给她看。”
“因为那已经是她可怜的人生当中唯一的慰籍和支撑,她得靠这个活下去!”
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了,周鹏狠狠地深呼吸了下,缓和了语气:“你可以试想一下,一个女人,人到中年,却发现输了全部。家庭、事业、统统一事无成,一无所有。只能靠儿子的考试成绩来支撑着活下去,那她的人生,已经悲哀绝望到了什么地步?”
“可即便这样,那两个人渣还是不肯定放过她。”
“因为他们想结婚,想光明正大,可是我妈说过,随便他们怎么搞,但想结婚?除非她死!”
陆知南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那除了这些……”
“你是不是想问我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证明我妈真是被那俩人渣害死的?”周鹏打断他说。
陆知南点了点头。
周鹏说:“有,但没法作为证据。我妈死后,我就搬离了我家,跟我姥他们一家住在一起。不过偶尔也会回去,某次回家拿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听到那俩人渣在说这件事。当时他们在商量婚期,可能梦寐以求的幸福终于要来了,太得意了,那女人就不慎说了一句:早知道事情这么顺利,咱们就该早点下手,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
“你知道我当时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感受吗?我觉得我面对已经不是两个人了,而是两个畜生!”
“既然是畜生,那就不需要用对付人的方法来对付他们了。我拿跟我姥要来的零花钱偷偷买了把水果刀,又跟同学借了录音机,然后趁他们结婚那天放松警惕给他们喝的酒里下了安眠药,把他们绑在椅子,拿刀逼他们承认是他们害死了我妈。”
“知道我一共扎了他俩多少刀吗?”周鹏比出一个巴掌:“五刀!刀刀都扎在不致命却足以让他们痛不欲生的位置,为此我还专门买了书,现场比照着上面扎的。不过也因为这个,我才被判成了故意伤害,在少管所里待了五年。”
他说完后,陆知南久久没有说话,周鹏也沉默下来,整个楼道的空气跟凝固了一样。
又过了很久,陆知南问:“那最后呢?他们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一个死刑,一个无期。”周鹏释怀地笑了笑:“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警察那边其实一直没结案,一直在搜集证据,是我太心急了。不过总的来说,套用现在的说法,或许就叫,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陆知南又一阵沉默。
随后他又说:“你还是没说你脖子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还有……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周鹏愣了一下,摸了把耳后的伤疤,自嘲地笑着说:“这个啊,是我刚开始的时候没把我爸绑紧,又对他下不了手,被他挣脱束缚后抢过刀反杀的。”
“至于为什么告诉你……”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前方地上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神色也难得的怅然而虚缈,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可能看到现在的你,就让我想到了当年的我自己吧。”
不过也就一瞬,他就敛了眼中的情绪,神情又恢复如初,看向陆知南说:“不过除了这个,事情能到现在这步,我自认也有推脱不了的责任。要是昨天晚上我能管住自己不喝酒……”
“算了。”他又狠狠地皱了下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过作为过来人,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凡事想开点,遇事就把自己藏起来的法子是最笨的,除了内耗起不到任何作用。有那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收拾现状,毕竟事已经出了,想逃避是没有用的。”
“行了。”最后他站起身,拍了拍陆知南的肩膀说了句“你好好想想吧”,随后就离开了顶楼。
而陆知南也在他离去后,又盯着周围混沌的黑暗拧眉沉思了一阵,掏出手机拨通了二中校长的电话。
“您好张校长,我是陆知南,有两件事我想找您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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