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邦好比机器,想要顺利运转,需要大量机油润滑。
对教皇国而言,机油就是财政,就是赋税,就是他们从平民手里搜刮来的每一枚金币。
建造宫殿要用钱,搭桥修路要用钱,训练军队要用钱,研发新式火器也要用钱,没有底层人民奉上的供奉和积蓄,“神的荣光”只是一纸空谈。
在税金被抢的当下,他们当然可以再搜刮一遍,可下等人再温驯,也是要吃喝的,被逼到绝境,绵羊也会对猎人竖起锋利的犄角。
何况还有威斯特家族,北线战况焦灼,虽然没有发展成大规模战争,可一旦教皇国显露弱势,就会被露出獠牙的敌人撕一块肉下去,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
所以柯内莉娅有信心,教皇国会接受她提出的方案,而且一定会接受。
“向教皇国提供贷款,允许他们分期偿还,但需要支付利息和抵押,抵押物就是未来五年,教皇国从附属城邦收取的税金,”她掷地有声,“当然,大人一心向神,肯定不会趁火打劫,所以只需要教皇国将收取的税金存放进兰斯银行就好。存款和贷款间的利息差额,就是他们支付给您的报酬。”
“这笔交易很公允,我想,教皇国也好,利维坦也罢,都不会反对。”
斐迪南的愁容彻底消散,虽然柯内莉娅只有三言两语,却为他描画了一个极其美好的前景,未来每一枚供奉给教皇国的金币,都将装进兰伯特的口袋,他握住了巨鲸的财脉,想想就令人激动。
但他也有顾虑:“如果教皇国不和咱们谈呢?如果利维坦家族直接抢走银行的主导权,或是要求入股呢?”
他说的柯内莉娅同样考虑过,结论是,不是没可能,但概率很小。
“如果是半年前,教皇国的确可以这么做,但是现在,和威斯特家族的战争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他们承担不起再交恶一个盟友的代价,”柯内莉娅说,“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趁这段时期,尽快掌控教皇国的财政命脉,将两座城邦的利益深度绑定,这样就算战争结束,教皇国也不敢轻易跟咱们翻脸。”
斐迪南非常满意她的回答:“我需要派出使者前往教皇国,和利维坦家族深谈此事。”
柯内莉娅明白他的用意,单膝跪地:“蒙您不弃,我愿意亲自跑一趟,力求促成这笔交易。”
斐迪南慈爱地摸了摸她头顶。
柯内莉娅不是爱自找麻烦的人,一边是伦斯特刚刚警告她低调行事,另一边立刻高调出现在教皇国,要求与维利坦家族谈生意,怎么看都是将自己竖成一块人形移动靶,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敌视与火力。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如果她不去,斐迪南也会让其他人去,到时兰斯银行的主导权就再不在她手里。
还有更深层次的理由,她想借这个机会,好好看一看这座城邦,以及生活在其中、位于金字塔尖的阶层。
说来有点可笑,在另一个时空,第二皇女是不折不扣的“金字塔尖阶层”,驾驶机甲征战四方,维护帝国统治与上位者的既得利益。那时的她视一切反抗势力为“死敌”与“阴沟里的老鼠”,欲除之而后快。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变成“老鼠”中的一员。
角色改换适应的如此良好,柯内莉娅自己都有点诧异。不过她倒是理解了鲁路修当初的心情,看着布伦塔尼亚腐朽的上层作威作福,将自己一脚踩进尘埃,那份仇恨与怨毒,确实只有砸碎头顶铁幕才能发泄。
这趟教皇国之行,柯内莉娅点了三十名护卫,其余人留在城堡守护尤菲与娅塔,跟着去的人里包括里侬和修利亚。
当事人很兴奋,这意味着他们受到信任,但也有人不高兴,即将连续几个月见不到姐姐和好友的尤菲就是其中之一。从知道柯内莉娅要离开翡兰宁,她就嘟着嘴,不吵不闹,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柯内莉娅,从早到晚。
到最后布伦塔尼亚的女武神没有办法,摸着她的长发许诺她,会从教皇国给她带最时髦的裙子和珠宝,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消停了。
最后一场秋雨落下,车队离开了翡兰宁。马车里是空的,本该坐在里头的女骑士换了男装,与护卫们一起纵马疾行。
在第一场冬雪降临前,他们抵达了教皇国。花岗岩筑起的城墙巍峨耸立,手握长枪的骑士来回巡视,远处传来余韵悠远的钟响,不知是哪里的教堂在报时。
拿出兰伯特家族的印信,他们获准放行。此时柯内莉娅的身份不再是女人,而是兰伯特家族的密使与骑士,写在文书上的名字是“科内吉尔爵士”,她甚至有一枚印刻着化名缩写的家族戒指。
这让她的行动方便了很多,因为利维坦是教皇国的无冕之王。柯内莉娅相信,在车队进城的第一时间,利维坦就会收到消息,但他们一定猜不到她的来意。
“就让教皇国的巨鲸再多猜测一会儿吧,”她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心想,“至少今晚,我要睡一个好觉。”
他们找到城中最大的旅馆,要了最好的房间。作为首领,柯内莉娅一人独占一间,侍者提来热水注入木桶,袅袅水雾迅速蒸腾,虽然没有兑入贵族钟爱的牛乳和红玫瑰花瓣,在这寒冷的冬季也足够奢侈。
柯内莉娅很痛快地打赏侍者一枚银币,在对方离开后关门锁窗。合拢窗户的刹那,她听到异乎寻常的动静,毫不犹豫地打出一支飞镖。
她住在二楼,窗外正对着一株枝繁叶茂的冬青树。飞镖钉入树冠,枝叶好一阵颤耸。飞鸟离枝的怪叫声中,她似乎听到有人短促惊呼了下。
柯内莉娅弯起嘴角,放心大胆地掩上窗户。
兰伯特使者入城的消息瘟疫一样蔓延开,从街头巷尾汇聚到同一点——利维坦家族的私邸。
深沉的夜色下,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使团的动静,当得知使者在旅馆安顿下后,窃窃的议论声仿佛水波,在黑暗中扩散荡漾。
“他们知道了税金被劫的消息。”
“这是应该的,队伍遭到攻击的地点,有一处离翡兰宁很近。”
“也许是兰伯特指使的,听说攻击队伍的强盗名叫罗宾汉,在翡兰宁城外盘踞了很久。兰伯特没有剿灭他,也许就等着这一天。”
“应该问罪使团!”
“不行!我们跟威斯特的战争还没分出胜负,现在问罪只会把兰伯特推到敌人那边,更何况,我们没有证据。”
“那,再征收一轮赎罪金?”
“想引发暴乱吗?绵羊固然温驯,可如果把他们逼到悬崖边上,他们也会不顾一切地殊死一搏。就算他们不敢,他们背后的人,那些心怀叵测的城主家族,也会鼓动他们这么做,就像在翡兰宁时那样。”
执掌教皇国的家族不是蠢人,未必没有洞悉水面下的暗流汹涌。但威斯特南下的时机太微妙,他们承受不起逼反另一个盟友。
“可我们需要这些赋税,和威斯特的战争需要大量军费,国库的存额已经捉襟见肘!”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最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压住所有争执,钢铁般冰冷又岩石般坚硬,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权威。
“兰伯特选在这时派出使团,就是洞察了我们的处境,”他说,“不用着急,他们会为我们提供解决方案。”
“兰伯特会这么体贴周到?”
“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男人说,“他们想做生意,想要讨价还价,说明在这场交易中,我们才是占据主动权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耐心些,等着我们的朋友先出招?”
利维坦的掌权人们以为柯内莉娅入城后的第二天就会觐见教皇,结果让他们失望了。带队的年轻骑士像是根本不在乎此次出使的任务,整整三天都在闲逛游乐。
白天,“他”去了城里最大的成衣店和珠宝店,选购了当季最流行的裙子和首饰——显然是打算回城后送给心仪的女孩。
入夜后,“他”留连于赌场和酒吧。在赌场,“他”疯狂下注,将同桌人的金币一个子不剩地赢下。在酒吧,“他”又一掷千金,为了跟喝醉的富家公子争夺漂亮女侍,将刚赢来的金币挥霍一空。
当太阳再次升起,各路花边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知道兰伯特家族派来一个小少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晚上输掉的金币足以买下整条街的酒吧。
事实上,“他”也真这么干了,在那个富家公子拍着桌子对“他”怒吼:“你知道梅洛斯家族在教皇国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反应是挥了挥手,等候一旁的护卫抬上来十数个木箱,打开后金光闪烁,晃花了围观看客的眼。
“我不知道,”女扮男装的柯内莉娅平静地说,“我只知道,从此刻开始,我买了这家酒吧。”
“还有它旁边的,对面的……以及这条街上的所有酒吧。”
“当然,也包括在这里工作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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