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迪南的大手笔是柯内莉娅没想到的，她单膝跪地，低头亲吻斐迪南的族徽戒指，脑子里飞快权衡此举对自己的利与弊。
以女子之身受封伯爵，在翡兰宁大概是有史以来独一遭。好处很明显，有了伯爵头衔，她正式跻身权贵行列，无论开银行还是办海运都方便了许多，再不用看人脸色。
坏处也不容忽略，树大招风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她的地位越高、权柄越盛，盯着她的眼睛就越多。藏在台面下的鬼影蠢蠢欲动，琢磨着怎样才能将她拉下马，将她独揽的好处瓜分干净。
柯内莉娅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这意味着她日后行事必须格外留神。
不管怎样，从教皇国归来的第二皇女殿下重新回到了平静而有规律的生活。每天准点起床，出门晨练，用完早餐去兰斯银行打卡上班——她一走两个多月，必须尽快掌握这段时间的营收情况，以防被人蒙蔽。
研究密密麻麻的数字很伤神，幸好在另一个时空，柯内莉娅曾领兵多年，从某种意义上说，打仗也是跟数字打交道，物资后勤必须面面俱到，她习惯了。
这一看，就看出了名堂。
这个时代正是海运疯狂发展的时期，至少，在新航线开辟前，翡兰宁的海贸地位无可比拟，每一年的海运商税都丰厚得流油。
但这两个月的营收数目，显然无法与昌盛的海上贸易相匹配。
柯内莉娅不在乎蝇头小利，但这绝不意味着她能忍受被人糊弄——她叫来管事的人，将账本中的漏洞一一指出。
管事是她亲自挑选的，曾给守望地下城清算账目，得了柯内莉娅的重用，本该对她感恩戴德，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他也的确努力做了，可惜许多时候，现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自从大人您走后，兰伯特大人……派了两名副管事过来，美其名曰帮忙看账，其实是把银行的权限揽过去大半，”他吞吞吐吐地说，“账目是他们做的，我也曾质疑过，可他们说，账本是兰伯特大人看过的，没有问题。”
柯内莉娅揉了揉额角，恍然明白斐迪南如此大方的理由。
敢情她在外头冲锋陷阵，斐迪南却在背后侵吞她的产业、架空她的权柄，还想用一个不痛不痒的伯爵头衔平息她的怒火，买断她的忠诚。
第二皇女从不是好脾气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眼底闪过极锐利的锋芒。
但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还不能和兰伯特翻脸，因此压下所有怒火。
“既然是兰伯特大人吩咐的，那就这么记吧，”她淡淡地说，“毕竟，他才是银行真正的东家。”
管事有点不安，两只手来回搓着，可柯内莉娅不再看他。
斐迪南想从银行捞好处，可以，只要不过分，她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底，金钱只是垫脚石。她想要的，远不是几箱金币能满足的。
这一年的冬季好像格外漫长，自北境南下的寒风肆虐咆哮，檐下滴水结成冰柱，城外草木却迟迟未转青绿。
等到柯内莉娅发现后院枯枝发出第一缕嫩芽时，已经是三个月后。
春天到了。
与春日暖风一同光顾翡兰宁的，是教皇国的商船。船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脸上总是笑呵呵的，看上去十分慈祥好说话。
柯内莉娅却从他身上察觉到某种令人不太舒服的东西，说不好是什么，却像一根扎在神经上的针，时刻提醒她与这个人保持距离。
“教皇国的接应人员有事耽搁了，”柯内莉娅代表兰伯特家族在港口迎接，对这位与利维坦存在合作关系的船主先生很是客气，“斐迪南大人为您安排了接风晚宴，请务必赏光。”
船主名叫西博斯，他握住柯内莉娅伸来的手，被这只纤长有力的手吸引，不自觉地手指上滑，似乎想捋开白手套，抓着手腕肌肤的细滑部位好好鉴赏一番。
结果被柯内莉娅强行抽了回去。
“伯爵阁下太客气了，”西博斯一点没有失礼被抓包的难堪，反而笑得暧昧，“早就听说翡兰宁有一位新晋的女伯爵，我还纳闷，斐迪南那小子从来一毛不拔，这回怎么这么大方？”
“现在，呵呵，明白了……那小子果然有点眼光。”
西博斯可能不知道，他一番话说完，自己已经在生死边缘走了两个来回。期间，柯内莉娅的手一直有意无意摁着腰间，旁人不解其意，跟了她这么久的里侬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自家指挥官可是武器不离身，腰间除了匕首，还藏着那把从强盗手里缴获的火器，如果突然发难……里侬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什么等级的外交事故。
好在柯内莉娅忍住了，至少在西博斯面前，她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态，将人客客气气送到下榻之处。等转身上车，她的脸色瞬间沉了，阴冷的好似随时会拔刀和人干一仗。
“回芙蕾雅堡！”
里侬大气不敢出一口，拎起缰绳用力狂甩。纯血骏马撒蹄狂奔，马车风一般卷过翡兰宁平坦的街道。
柯内莉娅将车窗推开半边，初春还带着冷意的风灌进车里。她深吸两口，总算从那种暴怒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刚才有一瞬间，她太想杀人了，如果不是领兵多年历练出旁人无法企及的定力，她摁在腰间的手已经沾了血。
“要是能想个法，宰了那老小子就好了，”柯内莉娅面无表情地想，“怎样才能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至于引起教皇国的注意？”
第二皇女武力值逆天，脑子却远不如自己的异母弟弟好使，想半天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好暂且搁置。
“总有一天，”她冷冷地想，“总有一天……”
马车在芙蕾雅堡停下，开春之后，花园景色好了许多。经验丰富的花匠甚至从城外引了一带活水回来，汇成小溪潺潺奔淌过院子，给高墙林立的后院平添几分生机。
柯内莉娅不太喜欢，因为担心有外人顺着活水潜入庭院。但尤菲喜欢，她甚至买了天鹅野鸭一类的禽鸟养在院子里，没事赶着它们玩。
见状，柯内莉娅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吩咐护卫去铁匠处打造栅门，将活水的出入口全部封死。
她走进院子时，看到尼米兹正在练习剑术。他是三个月前加入护卫的，因为基础不足，一直加紧苦练，看得出来，确实是个吃苦耐劳的小伙子。
但柯内莉娅看他不满意，哪哪都不顺眼，想到尤菲以后要嫁给这小子，心里的怒火就像被谁添了一瓢油，沸反盈天地高涨起来。
“尼米兹，过来！”
年轻男人浑身一僵，在同伴们半是同情半是嘲笑的目光中走过去：“阁、阁下，有何吩咐？”
所有人都知道尤菲喜欢尼米兹，为此他们好生嫉妒了这小子一阵，毕竟娶到尤菲意味着成为柯内莉娅的妹夫，有这么个姐姐提携，以后的荣华富贵还能少？
但是过去三个月，他们亲眼目睹柯内莉娅是如何对待尼米兹的，嫉妒和嘲讽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有戚戚的同情。
“拔剑，”柯内莉娅冷冷地说，“我要看看你的剑术练得怎样了。”
尼米兹头顶直冒冷汗，却知道不能忤逆柯内莉娅的意愿，咬牙答应了：“请阁下指教。”
他双手握剑，摆出应战的姿态，三个月的苦练后已经像模像样。柯内莉娅却空着双手，负手冷冷而立，瞧着他的目光仿佛打量一只虫子。
“我告诉过你，不打倒我，永远别想娶我妹妹，”她冷冽地说，“现在，动手吧。”
尼米兹脚跟猛顿，借着那一瞬的蓄力冲了出去，提剑就刺。
围观的亲卫们暗暗叫了声好，尼米兹虽然没什么基础，这三个月却是实实在在下了苦功，这一剑的速度和力量都极为可怕，刺穿空气时发出“呜呜”的鸣响。
可这样声势赫然的一剑，在柯内莉娅看来就像小孩过家家一样不值一提。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在长剑快要刺中眼皮时偏头闪躲，那一剑以毫厘之差刺偏，尼米兹因为惯性，脚步出现小小的紊乱。
柯内莉娅没有错过那一瞬的机会，抬腿踹上尼米兹膝弯。青年重心失衡，直接扑了出去。
柯内莉娅很想公报私仇，比如在这看不顺眼的小子背上狠踩一脚，但尤菲在这时冲了过来，惊叫着扶起尼米兹：“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柯内莉娅抬起的腿踩不下去，脚踝晃了晃，没滋没味地收了。
尤菲抬起头，泫然欲泣地看着柯内莉娅：“姐姐……”
柯内莉娅被她盯得一阵心虚，揉了揉鼻子：“行了，刚才是一时失手，你扶他回去休息吧。”
尤菲松了口气，唯恐柯内莉娅反悔，赶紧把人搀回屋里。
柯内莉娅扭过头，发现修利亚正盯着尤菲搀扶尼米兹远去的背影，瞳子里流露出复杂又异样的情绪。
刹那间，柯内莉娅心头不轻不重地“咯噔”一下。
“人的感情最容易迷惑心智，”她皱眉思忖，“有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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