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瓦片，带起轻微的呼呼声。
惊语和慎行和采薇站在桃棠院卧房外，面面相觑。
屋里，从得知有孕便一直未曾开口的赵尘星终于小心翼翼看向摄政王，仿佛是下了很多决心似的，道：“这个孩子，生下来吗？”
李顾面色平静，倒像赵尘星说的不是两人孩子的命，而是明早吃什么一样简单。
他漠然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没有想什么。”赵尘星看他，明明就在对面，可她神情慌张，有些像偷看了，“我什么都没有想。”
李顾坐起来，拉住她的手：“那你方才这么长的时间在发什么呆？”
握着摄政王粗糙干燥的手，赵尘星有了些底气，说话的声音都平稳的很多，她道：“我要冷静下来啊。我不知道在想什么，乱糟糟的，我也害怕，不知道在怕什么。”
“尘星，”李顾卧回去，揽住赵尘星的肩膀让她靠在胸口，将声音捎上些暖意，“你觉得一个没有品的小官和摄政王之间的距离远吗？”
“……远……远的。”
“我也觉得远。”李顾揉着她的耳垂，“所以∴你什么都不要想，我想就好了。”
赵尘星闷了几许，闷闷不乐地说：“可我不能不想，也不会不想。”
李顾许久没说话。他是知道赵尘星怎样长大的，这样的人心思重，很难不想，旁人说一句她要想十几句，别人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都要心惊胆战好几天。
从前不忌惮赵尘星的心灰意冷，因为这些不用他承受，可现在李顾自食恶果，动了不该动的心，娶了不该娶的人。
好似是孽缘。
他道：“让慎行跟着你吧，有孩子了，你万事留意些。”
赵尘星抬头，热气喷在他下巴上，问：“是要生下来吗？”
李顾道：“嗯，生下来，你我的第一个孩子。”
赵尘星不知道别的坤泽怀孕是怎么的，但摄政王说生下来，那她就有了一个需要守护的责任。
她端端正正躺好，双手放在两边，这样又怕肚皮压着孩子，想侧身又不敢，越想越多，脑海中忽然闪过白花花的色。
她右手食指和中指走小步子到摄政王身边，捏住那人袖子，道：“那这个孩子是在宫里怀上的，那以后我们……我们还洞房了，孩子会不会有事？”
已经睡着了的李顾睁开眼，翻身看着黑暗中正君的轮廓，没说话。
赵尘星接着道：“我今日还跑了，孩子会不会掉到下面来了，会不会……”声音变得惊恐万分，“要没了……王爷。”
李顾冷淡开口：“不会，太医不是说很好？孩子没事，你别多想。快过年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向董公说不去西南的事情。”
对了，她还要去西南，都已经和董公说了。
而现在揣了个小的，摄政王一定不会让她去。
赵尘星握紧了摄政王的袖子，仰翻脖子看他，道：“那我和他说不去了？”
李顾扯了扯身后垂着的被子，将其压到后背，躺下后将赵尘星揽过来靠着肩膀。
他道：“不必，今日收到西南的奏疏，那边今冬大雪产生民乱，且要闹一会儿。集思院的事情先跳过。”
“嗯。”赵尘星往后挪，防止摄政王硌着孩子，可摄政王追了过来，定要与她贴着睡。她有些急躁，把双手搭在摄政王肩膀上，却不敢推，只僵硬着不让他再过来。
李顾闷笑。
赵尘星急道：“这样会不会挤到孩子啊？”
李顾也不知道，但听先帝说，他母后怀他时，两人就是睡在一起的。
陆守正也没特意嘱咐，那应该是可以的吧。
李顾道：“你这样小心，明日会不会不敢走路了？”
方才从春林桃园到桃棠院，这人走得魂不守舍，若是注意力还在会怎么走呢？
李顾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放弃了。
他搂抱住赵尘星，放柔声音道：“你看别的坤泽，那些坤泽有孕了能吃能走能挤人，你不用太担心。若还是担心，就仔细些留意些，做什么都慢慢来，下台阶都要找准步子。”
那好吧，赵尘星翻身背对摄政王，不让他碰着肚子。
第二天起来，赵尘星一睁眼就先摸孩子，然后轻缓地揭过被子，小幅度挪到床边。
她没敢弯腰，随意趿拉上鞋，等采薇进来帮她穿。
采薇没见过有身孕的人，举止也是如履薄冰蹑手蹑脚，两人穿个衣服耗了半晌，才挪着步子去春林桃园。
李顾就在春林桃园窗边看她们的动作，他曾经听他母后说过一种动物，叫企鹅，走路时展开手，一摇一摇的，脚不敢合拢，木板一样移动，左边前进一步，右边又前进一步。
看了两眼，李顾转动轮椅行到桌边等。
不一会儿，赵尘星带着风雪进门。
摄政王一日万机，自然不会有多少闲散时间，往常赵尘星起床都看不见人，今日迎面撞上了便有些不适应。
她蹭过去，见礼坐下，捧住粥碗。
李顾看她，道：“怎么不喝？”
赵尘星道：“王爷今日没进宫。”
李顾甩甩袖子，随意道：“午后再去，陛下要亲政便不能太依赖我。”
“哦。”赵尘星指尖按住喉咙，皱眉将粥倒进喉管，又吃了两个包子便去官署。
李顾怀疑她是想吐，招手让谨言把陆守正叫来。
有孕这种事自然是要和好朋友说的，赵尘星写好纸条递给蒋夜。
蒋夜从书堆里抬头，狐疑地接过，不当一回事地展开，轻飘飘扫过去，之后赵尘星便见她蹦起来，瞪大眼看着她，双眼都红了。
同屋的同侪们：“……”面面相觑。
蒋夜很快反应过来，弯下腰猥琐地靠近赵尘星，拧着眉，做贼似的道：“你……摄政王还让你出来？”
“你离我远些，”赵尘星圈住肚子，身子往后倒，“他，他没说，我就没问，我今早出门他没阻止。”
蒋夜“呵”一声，转身对一屋子人作揖抱歉，等他们收回视线才盘腿坐回去，理着衣摆道：“我一直以为门当户对很重要。”
赵尘星想了想，赞同道：“我也这么觉得。”
蒋夜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晃：“门当户对很重要，但当有的婚事一方的门第高得过头了就不重要了。”
“……”赵尘星看着笔砚，“怎么说？”
蒋夜便很有大家风范地挺挺胸膛，掷地有声道：“高门多求坤泽生子，但那些坤泽的余生都不好，这便是门不当户不对。相反，平常人家与坤泽只能一夫主一正君，那感情看着好啊。你再看看各朝皇后，那个不是善终？”
赵尘星想起来那本话本，想起摄政王释怀不了的那个坤泽，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蒋夜还在侃侃而谈，赵尘星却没心思听了，埋头抄录——她总觉得这墨很腥，熏得她想吐。
一人说着一人抄着，都没怎么在意时间就过去了，两人结伴吃午饭，正好遇到章灵玉在街上抓违规的车、马、人。
说来章灵玉好歹是个状元，还是官居六品的侍读，怎么也轮不到在大街上看马，奈何皇帝逆骨横生，就喜欢这么罚他。
三人遇上了，同去吃饭。
赵尘星和蒋夜两人傻兮兮的，高高兴兴凑到一起商讨菜式，章灵玉则看几眼远处跟着的慎行和惊语，收好册子，默不作声跟在两人身边。
三人自小相识，即使十天半个月不见面，再见了还是能热火朝天聊到一起。
“这家卤鹿肉好吃，”章灵玉站在柜台前，转头对二人说菜，三人各有各忙，蒋夜又会做饭，会自己带到官署分给赵尘星，能吃到一起的时候少之又少，“能吃吗？”
赵尘星抽了抽鼻子。
这家店看起来不大，客人倒不少，里面人烟味浓郁，充斥着人声与热意，让她想吐。
何况鹿肉……
蒋夜道：“何处寻来这个地方？乱的一塌糊涂，若是有人喝酒闹事，或者有意为难你们，可怎么好？”
她四处看了两下，不满意地摇摇头，告诫二人坤泽势弱，出门需谨慎。
章灵玉无所谓地耸肩，道：“我喜欢这家就来了。将就吃些，咱也不聚。”
蒋夜道：“这家鹿肉真的好吃？”嘀咕一句，“若好吃我怎么会不知道。”
章灵玉翻她一记白眼，拉着赵尘星上楼，对紧追不舍的小二道：“两盘鹿肉，一碟咸菜，一屉小笼包。”
他瞧一眼赵尘星，笑她以前扣扣搜搜拿不出钱，压低声音道：“我说你都是王君了，别再说吃不起饭了。咦，你给摄政王做正君一个月多少钱？”
钱？
赵尘星蓦地想起摄政王从没提过钱的事情，在候府时，那位冷脸管家虽然不喜她，也不会冷落狠了，该说的该给的不会少，所以三十两她是拿过的。
到了摄政王府，竟然没人提。
摄政王不提就算了，燕伯那样心思周到的人竟然也不提。
她看着自己许久没挂荷包的腰，心情低落。
三人在窗边落座，惊语和慎行以及采薇也在一旁坐下，点了和这边一样的菜。赵尘星下意识看向他们腰部，看到鼓鼓囊囊的荷包，不免有些心酸。
原来给摄政王做正君，不如给他做侍卫赚的多。
慎行接受到她的目光，走过来道：“正君可是身子不适？现在身子特殊，这种地方按理来说是不应该来的。”
赵尘星又抽了抽鼻子。
慎行道：“王府的午膳属下吩咐一声就送来。”
自从赵尘星住进摄政王府，王府都会送午饭来，等她成了正君有了惊语跟随，惊语则看她有没有要和蒋夜一起吃蒋夜带的饭、有没有要出去吃的意思，才好拿主意要不要派人回去拿。
——虽然摄政王只吩咐他跟着正君，但其实他和慎行身后都跟着一对暗卫。
赵尘星还没说话，蒋夜猛然抬头。
摄政王府的饭可比什么东西都好吃，她和赵尘星吃了几个中午，吃上瘾了，今日因为听赵尘星怀孕的消息头脑发热居然忘了。
顿时拔高身子，她道：“尘星，咱回去！”
章灵玉没说话，只是看向赵尘星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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