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欢南十岁那年正是2000年,旧世纪结束,新世纪开启,千禧之年。
那年的秋天似乎很短暂,明明刚入深秋,冷风就猛猛的往身体里钻,放学回家的路还没走完一半,太阳就已经彻底在西边沉下去了。
方县由数条平衡交错的小胡同组成,每到这个时间,胡同就被小学生嬉笑打闹声填满,炊烟落日,三五成群。
那天江欢南值日,离开校园时天就已经擦黑了,走进那条熟悉的胡同时除了鸟叫听不到一点人声,她揉着空空的肚子步伐紧凑起来,满脑袋想的都是热气腾腾的打卤面。
突然,有人叫住她,“小丫头,来帮爷爷挠挠背。”
江欢南停住,朦胧中发现了那个她经常在胡同里遇见的爷爷,他干净利落,慈眉善目,还像往常那样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墩上望风。
见江欢南没动身,老头又笑着招招手,“过来。”
江欢南想起老师说过助人为乐尊老爱幼的话,主动凑过去,“爷爷我帮你。”
老头抓着江欢南的小手在自己背上抓了几下,紧接着又意不在此地拍拍自己的腿,示意欢南坐上来。
“爷爷,我该回家了。”江欢南突然觉得胡同里的风刮的更冷了,多一秒都不想逗留。
老头收起笑容,像端着花盆那样把江欢南端到他腿上,“爷爷喜欢你。”
江欢南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乱动的脚狠狠踢在老头身上,吃了痛的老头依旧用布满斑纹的大手禁锢着她的腰。
“放开我!”江欢南喊出声。
老头见不好得手,瞬间切换笑脸,在江欢南起身逃离的瞬间狠抓了一把她稚嫩的下/体,“去吧去吧,回家吧。”
就是这一下,江欢南觉得身体那个部位都被碾碎了,虽然隔着裤子,却连皮带肉的痛。
她本想快速逃开,却发现连迈大步都困难,只能夹着腿,半蹲着撑住膝盖,回头瞪着依旧坐在那里的恶魔老头。
突然,视线里,老头身边正经过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背着大书包,晃荡着肥大的外套。
但是天黑了,她看不清他的脸。
“你怎么了?”穿着大外套的男生走到江欢南身边问。
江欢南终于看清了这人是谁,言千乘,她同班同学,只是不太熟,他是坐在班里最后一排的“坏学生”。
“我没事。”江欢南故作淡定起身,紧了紧书包带。
“那老头刚才是不是欺负你了?”言千乘问的很直白,他刚才看到了全过程。
“没有。”江欢南心里咯噔一下,马上矢口否认,被人摸了那里,很丢人,她在忍着眼泪。
言千乘目送江欢南跑着消失在黑漆漆的胡同里,又回头看了看拄着拐杖一直注视他们的老头,头脑一热又瞬间冷下来,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
*
一口气跑到家,江欢南关上门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江家院子小,只有一间房,狭窄的过道把一间房分成东西两个屋,西边的屋她和奶奶住,东边的住着江国良和冯庆萍。
“南南,又怎么了?哭啥?”冯庆萍从满是油烟的厨房里探出头,手上还提着锅铲。
“妈,妈——”
江欢南抱着冯庆萍的腰抽噎,其他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了好了,先洗手准备吃饭,一会儿好好跟妈说。”冯庆萍利落的把猪油炒白菜盛到盘子里,端着走到西屋。
桌前等着吃饭的人早就坐好了,江国良空口夹着咸菜送进嘴里,冯庆萍手里端着的那盘菜看都不看一眼。
连点肉星都没有的破菜叶子,有什么可期待的,每天不是猪油炒白菜就是炒土豆丝,连豆腐都半个月没吃了,他看见老婆就烦的厉害。
老太太瞅了一眼含泪的孙女,“上学上出啥名堂了?一天到晚酸皮酸脸的?”
江欢南还在无声的抽噎,小脸蛋一抖一抖的,奶奶的话她不想接。
江国良黑着脸吧嗒嘴,小酒盅里只有杯底那一小层白酒,被他喝的认真仔细。
“到底咋了,跟我们说说。”冯庆萍给每个人盛了饭,最后端起自己的饭碗。
实在难以启齿,一句话被江欢南说的磕磕绊绊,“前面那个胡同,那个爷爷,让,让我帮忙,他就抱我……”
那么私密的部位被狠狠捏了一把,她说不出口,她甚至不知道那里叫什么。
江国良听明白了,侧头看了一眼女儿,眉心拧成一团,“多大个事,赶紧吃饭,以后离他远点。”
冯庆萍默默夹了几片白菜盖在女儿的米饭上,“那老头不坏,听你爸的,以后不躲着他就行了。”
十岁的江欢南向来很听话,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一股很冲的火瞬间拱到她喉咙喷涌而出,“不行!不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行,就这么算了不行?爸妈这样哄她不行?那老头就这样得逞了不行?
总之,这一切她都觉得不行。
全家人同时看着她,奶奶眼睛里在冒火,“你到底吃不吃?人不大,事还不少,谁家小姑娘像你这么多事?不行别念了!”
冯庆萍在饭桌下捏了捏女儿大腿,等同于捂住了她的嘴,饭桌上终于清静了。
在这个家里,冯庆萍和江欢南都是要克制表达和欲/望的人,她们不被尊重不被理解,更不被支持。
那天江欢南的饭碗承接了很多无声的眼泪,唯一的安慰就是晚上妈妈把她接去了东屋睡觉,她躺在爸妈中间,左边爸爸鼾声如雷,右边是妈妈低声哄着她的软语。
“南南,在外面要老老实实,不能惹事。”冯庆萍的手轻轻抚过欢南的头发,语气平平。
“妈,我没有惹事,我是去帮忙……”江欢南忍不住提高音调反驳,胸腔起伏波动。
“妈知道,下次不要随便帮忙,你不去找事,事就不会找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欢南没有再说话,她说再多也都是这几句话在等她,相比爸爸永远的沉默,这些话听多了还不如沉默。
“快睡吧,妈明天给你五毛钱。”
江欢南知道,妈妈是这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了,她虽怕事胆小又不会说漂亮话,但她的爱就是直白又实际。
“我想要一块钱,妈。”江欢南的橡皮丢了,她一直在借用同桌的,她已经犹豫了好几天不敢张口要钱。
“过几天就要买冬菜了,你爸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开出来……”冯庆萍把前天对婆婆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对女儿说了一遍。
江欢南沉沉闭上眼,梦里妖魔鬼怪在深深的胡同里打打杀杀折腾了她一宿,一个大侠挡在她身前拼命替她厮杀……
*
第二天,江欢南比平时出门早很多,她选了另一条胡同去学校,前面不远处有学生成群结队,她心里也安定不少。
可她的脚却很沉很沉,她不想去学校,更不想面对同学老师。
昨天的事如果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了倒还好,偏偏被她同班同学看到了,要是散布出去,她在班里还怎么抬头呢?
三年级的小学生,早就会嘲笑调侃和挖苦讽刺了。
手插在兜里,五枚一毛硬币被江欢南紧紧握在手里,路过校门口的商店时她临时改主意买了三块泡泡糖,她觉得泡泡糖才能解决当前最棘手的大问题。
进教室后,江欢南没感觉到任何异样,翻书包的,吃饼干的,擦黑板的,打闹的,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走进来。
她向最后一排看过去,言千乘和他前桌的男生拿着文具盒互相拍打,不亦乐乎。
江欢南放下了心,坐下来收拾书包,她同桌童帅踩着上课铃跑进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两行字就开始全班朗诵课文,童帅把课本举的老高,挡住脸,“我忘带书了。”
江欢南一边读一边瞟他,发现他手里举的是数学课本,差点笑出声,然后把自己的语文书放在两人中间。
语文课顺利度过,课间休息的时候江欢南给了童帅一颗泡泡糖,西瓜味的。
“江欢南,你从来不买零食的,今天咋了?”童帅一把撕开包装纸塞进嘴里。
“吃你的得了。”
童帅家里有钱,泡泡糖这种消耗品他家里有很多,但今天这块泡泡糖他整整嚼了一上午,中午放学的时候实在没味了才吐掉。
中午放学出校门,童帅爸爸开着小面包车来接他回家吃饭,江欢南正好经过车前,阳光洒在她高高束起的马尾上,那张精巧的侧脸也跟着暖融融毛乎乎,招人喜欢。
“臭小子,看啥呢?”童帅他爸是卖猪肉的,一脸凶相。
“没啥,我同桌。”童帅一脚登上车。
童德军朝江欢南的背影看了两眼,回头就给了儿子一个警告,“你可给我好好学习,别整些没用的。”
“知道了。”
童家是不缺钱,但童家上上下下都想改命,下一代一定要赚最体面的钱。
胡同口,言千乘脚踩着落叶低着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模样像个初中生。
同样家贫,天知道一天只能吃上两顿饭的言千乘是怎么长这么高的,江欢南站直了也只能和他下巴平齐。
两人终于碰头,一前一后走进胡同,江欢南放学前塞给他的小纸条被撕碎扬进风里。
“你让我等你,什么事啊?”
“昨天的事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求你帮个忙。”
江欢南紧紧捏着兜里的泡泡糖,胸口隐隐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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