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升旗日,江欢南最讨厌,她挤在整齐划一的校服队伍里恨不得把头连着脖子一起缩进衣服里。
言千乘出现在眼前,江欢南假装对昨天的事毫不知情,跑过去打招呼,“你没事了?”
“早没事了,小毛病,你怎么了?”言千乘指了指江欢南的额头,硬币大小的结痂看起来问题不小。
一个人说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激发出来的天性吧,谁也不愿承认自己被爸爸打到没办法去上学,更没人愿意坦白自己被霸陵。
江欢南也笑嘻嘻道:“我也没事,磕到了。”
广播里传来教导主任调整队形的声音,江欢南很自觉的的站在班级最末尾,这样她的“奇装异服”最不明显,对班级整体形象的影响才能拉到最低。
国歌唱到一半时,有人突然把江欢南拉到一边,是副校长。
“你为什么不穿校服?”
江欢南胆怯的回,“我没有。”
这个回答显然不尽如人意,副校长点了点头让她归队,可却没有放过这件事,而是因此撤了她们班级的流动红旗。
有人来取走了红旗,刘老师站在讲台上叹了口气,看了看趴在桌上的江欢南什么都没说:“下次升旗咱们的队伍站的再整齐点,摆队形的时候动作再麻利点,红旗就回来了。”
樊乐乐突然转头瞪了一眼江欢南,压低声音,“拖后腿的家伙,不要脸。”
不确定几个人听到了,但江欢南和童帅听的很清楚,因为江欢南的裤子被眼泪沁湿了一片,童帅则在桌下狠狠踢了樊乐乐的凳子腿。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结果放学的时候江欢南连校门都没走出去就被樊乐乐一帮人又拽到了那个废球场。
江欢南的帽子和手套被樊乐乐扯下来扔的老远,一个高个子女生揪住她辫子开始拧耳朵,“你家怎么这么穷啊?连校服都订不起?给班级丢脸了你知道吗?”
江欢南伸手去护住耳朵,又被另一个人拿木棍抽手背,“你想还手?我们是替全班同学教训你知道吗?”
欺负弱者一定有快/感,看弱者被欺负也一定舒畅,否则这些人怎么会这么热衷此事呢?
江欢南默默看着樊乐乐,“你想干什么?”
“看你不顺眼,教训你,怎么了?”樊乐乐的脚踢在江欢南腰上,其他人一起哄笑,欺负一个不反抗的人感觉爽极了,像养了只可以随心蹂躏的看家土狗。
江欢南抱着头的样子让樊乐乐更疯狂了,脚踩向那张恐惧苍白的脸……突然,有人影冲过来扯散人群,力气之大,樊乐乐直接蹲坐在地上。
言千乘一把捞起地上的江欢南,“你给我站起来。”
樊乐乐大喊,“言千乘,跟你有关系吗?她是你什么人啊?”
言千乘不说话,把江欢南的帽子手套捡回来,侧头看了眼樊乐乐那帮人,“再让我撞见一次,把你们家都端了!”
说完,拉着江欢南大步离开。
天黑的透透的,月影在寒冬下朦胧中跟着瑟瑟发抖,一高一矮的身影被路灯拉的忽长忽短,两人都没说话。
走到言千乘家门口时,他停下脚步,“你进来梳梳头发吧?这样回家你妈一眼就看出来了。”
江欢南毫不犹豫跟着言千乘进了院,她妈未必能发现端倪,但她真的很想去他家里待一会儿,缓一缓。
一间很低矮的平房,开门进去就是床铺和饭桌柜子,北墙上有扇门通向厨房,再没有其他了。
“言叔呢?”
“他今天夜班。”言千乘快速把破木椅上的脏衣服扔到一边,让江欢南坐。
江欢南站在一面挂墙的小镜子前梳头发,突然想起什么,“言叔昨天为什么揍你?”
言千乘一愣,也就不掖着藏着了,“犯错误了呗。”
“言叔那么好的人,肯定是你犯了特别欠揍的错误。”江欢南发现头皮被踢的肿了一大块,不声张的拿头发盖住。
言千乘避而不答,“我被我爸打正常,哪有儿子不挨揍的,你怎么惹的樊乐乐?让你爸你妈明天去学校找老师。”
江欢南摇头,“她们才不会去呢,只会骂我惹人家才被打。”
“那你就还手,下次用拳头打她脸,脚踢她肚子!”言千乘一边说一边示范,把江欢南逗的笑出声。
言千乘瞄了一眼笑容灿烂的江欢南,“被人揍还能笑出来……哎?哎?你别哭啊!”
江欢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言千乘急的直转圈不知道怎么办好,“你要是不哭,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江欢南把眼泪狠狠抹去。
“我上个礼拜把别人家窗户砸了。”
“我早知道了。”江欢南脸上没什么惊奇。
“你知道?”
紧接着,言千乘得知周末挨揍时被江欢南听了墙角,面子挂不住,“你真不够意思,你当时敲敲门,我爸不就不打了?”
江欢南破涕笑,“砸人家窗户,我要是言叔,揍的比他还狠呢!”
言千乘去厨房端来一盘凉面条,狼吞虎咽往嘴里送,“你知道什么?我好几次看见那女的跟我爸一起下班,那女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嘴抹的通红,脸刷白的,我早就想给她点教训了。”
江欢南轻叹了口气,像个大人,“咱们爸爸都喜欢年轻漂亮的阿姨,不过你妈妈都不在了,言叔找对象怎么了?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我妈是死了,但他要是还想着我妈的好,就不能干这种事,谁也别想给我当后妈。”言千乘活脱一个混世小子,人不大,火气不小。
江欢南也讨厌后妈这个词,可她看着言千乘面前黏成一坨的凉面条突然冒出一句话,“万一是好后妈呢?你放学回家就不用吃凉面条了。”
言千乘鼓着腮帮子,嘴唇紧闭,最终把面一口吞下,“我只有一个妈,我爸要是揍不死我,他就别想再找别人。”
真滚蛋……真欠揍!
江欢南看到墙上一张三口之家合照,小小的言千乘躲在她妈妈腿后面嬉笑,言叔叔的大手揽住她们母子,一下子就狠狠共情了,若是她,也很难这么小就“懂事”吧?
“言千乘,我该回家了,今天谢谢你,哪天我带你去我家,让我妈给你包饺子吃。”江欢南退到门口,话音刚落就踩到门口的薄冰摔了个大屁墩儿。
言千乘冲过去拉她起来,发现她衣服被门勾划了一条很长的口子,“你衣服坏了,我给你缝一下?”
“你会缝衣服?”江欢南爬起来揉着脑袋,一脸不信。
昏暗的小灯,缝衣服的小男孩,满脑袋是伤的小女孩,多年后回眺这个画面,两种心酸交叠却又那么和谐地交融,很奇妙。
*
江欢南前脚刚迈进家门,冯庆萍就冲上来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跑哪去了?放学不知道回家?你看外面天多黑了?蹬鼻子上脸……你这衣服怎么回事?你脑门通红怎么回事?”
冯庆萍把江欢南的衣服扯下来,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缝线,气的直接一拳拍在江欢南背上,力道十足,“我告诉你江欢南,我可没钱给你买衣服,你表姐的衣服穿坏了你就光着去上学!”
江欢南不应声,默默去厨房柜子里拿了一半馒头回到西屋写作业,王贵英在床上闭眼躺着,“家没个家样,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你也别费电写写画画了,关了灯睡觉!”
手里的馒头被江欢南捏成一团,下唇差点被咬破,眼泪簌簌落下,作业刚写了不到一半。
最后,摸黑爬上床的江欢南在王贵英的鼾声中也渐进梦乡,梦里她逃出了这个家,一个人爬上不知目的地的火车,被拉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日子相当太平的过了一阵子,樊乐乐除了搞小团体背后骂江欢南之外也没敢再动手,言千乘的校服在有必要时就拿给江欢南穿,晚上放学两人很默契地“结伴”,还有童帅“包揽”她所有文具,班里有的是人羡慕江欢南,总结来说就是:全班第一美女谁都喜欢。
期末考试前一周,那天江欢南放学一进家门就察觉到很不对劲,妈妈没做饭,上夜班的爸爸居然还没走,一团黑云压在房顶似的透不过气。
“你他妈到底打不打电话?老子要没班上了,你想一家人饿死啊?”江国良用脚狠踹凳子,唾沫横飞。
江欢南贴着墙边回到西屋,不敢让爸爸注意到她的存在,生怕被牵连,哪怕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冯庆萍在厨房把铁盆弄出很大动静,“你没文凭也没什么手艺,我打电话给庆富,他能怎么办?”
江国萍一个健步冲到厨房,声音快把房盖顶开,“我没文凭,我起码念过初中,你呢?你是什么东西?你不挣一分钱,我缺你吃缺你穿了?让你弟弟帮个忙找个工作,你连个屁都不敢放,我娶你的时候,你妈可说以后能指望你念大学的弟弟,你们家说话算数了吗?!”
哭声,骂声,最后又是拳脚相加,不知谁的身体撞到碗架,仿佛整个家都碎了。
王贵英拿挑窗帘的棍子戳了戳孙女,“你妈不得好死!”
江欢南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吼,“你才不得好死!”
安静了,终于都安静了。
江国良闻声冲进西屋,手里握着擀面杖,一棍子打在江欢南脖子侧面,“你妈的,我打死你!”
江欢南的左耳瞬间失去听觉,脖子却没有疼,只是好像脑袋已经不在自己身体上了,晕倒前她看到妈妈冲过来抱住她,“南南,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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