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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江欢南睁开眼,以为眼前晃过的人影是大夫,“妈,我不扎针。”

冯庆萍闻声凑过来,“醒了?瞎说啥呢?哪有针?快,妈给你熬了点橘子罐头,喝了就不疼了。”

糖水的甜味飘过来,江欢南抬头去舔勺子,刚一动脖子就像被人拧着一样疼,眼球都没办法转。

“妈,我脖子疼。”

“过两天就不疼了,我去跟老师请几天假,你就在家躺着。”冯庆萍眼泡又红又肿,耳朵下面有几块淤青。

“过几天就期末考试了。”一想到这,江欢南甚至觉得还不如去医院扎两针,就不用耽误上课了。

“期末就期末,过几天你要是还不好,我就找田大夫来家里给你捏两下,保准你能去考试。”

姓田的民间大夫在附近开了一个没挂牌的小诊所,感冒发烧可以去他那里买几片药,跌打损伤可以去他那买两副膏药,他就是方县穷老百姓心中的华佗,也是江家这种家庭的万能神医。

“妈,那你现在就让田大夫来给我捏。”江欢南低声恳求。

“听话,你爸下手不重,没有外伤,跟落枕一样过两天就好了。”冯庆萍把盛着糖水的勺子送到她嘴边,心里清楚,田大夫上门治病要贵得多,除非万不得已。

江国良第二天回家的时候买了两斤猪骨头,冯庆萍熬了满满一大锅汤,出锅前撒点胡椒粉,满屋飘香。

喝汤的呲溜声此起彼伏,冯庆萍坐床边拿小勺喂女儿,“南南,你爸特意给你买的骨头,你可不能生你爸的气了。”

多离谱呢,下手的人连句心疼愧疚的话都不会说,就有人替他求原谅了。

江欢南挺直着脖子躺了整整一天,不仅疼还又肿又烫,江欢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愣愣盯着饭桌,心里空落落的一直往下陷,没有尽头,她抓不到任何东西上岸。

冯庆萍刚刷完碗,听到有敲门声,走出去就看到一个瘦高的男孩站在门外,“阿姨,我是江欢南同学言千乘,我来给她送作业本。”

言千乘被迎进屋,和躺在床上的江欢南四目相对。

“这是今天的作业,你能做吗?你要是能做我明天早上来取,给你拿到学校交上去。”言千乘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欢南红肿的脖子。

冯庆萍笑着把作业本接过来,“谢谢你,南南现在还不能做作业,明天你就不用过来了,我今天去学校给她请好了假,作业不交也没事。”

江欢南轻轻点头默许,发烫的脸蛋缩在被子里红通通的,可怜的要命。

“阿姨,江欢南是不是发烧了?她脸怎么这么红啊?”

江欢南一天没来上课,言千乘就猜测是不是昨天她回家出了什么事,琢磨了一天,最后想出送作业本的招数,人确实躺在床上,可那脖子肿的,绝不是感冒那么简单。

冯庆萍走过去摸摸女儿的额头,“是有点烫,实在不行,等会我们带她去诊所打一针。”

“阿姨,要不现在我跟您一起带她去吧?”

冯庆萍真是小瞧了这男生,还是个小学生,说话跟大人似的稳重,“那不用,等会不要紧的,你也快回家吧,家里人也等着你吃饭吧?”

言千乘没立场再坚持,直到走出江家门,江欢南也只是和他摆了摆手,眼神复杂又委屈。

那天晚上江欢南还是没有去医院,吃了两次奶奶的去痛片,冯庆萍拿白酒给她擦了半宿身子,终于不烧了。

接下来的两天,言千乘每天放学都拿着书本上门,从不学习的他竟然能把老师的板书抄的一字不落板板正正,还绘声绘色讲学校的趣事把江欢南逗乐。

江欢南用力时脖子还会抽痛,“我才不信呢,刘老师打你,你敢还手?”

“我为什么不敢?我现在比他还高,根本不怕他,再说我别的地方不敢打,掰他手指头还不行吗?看他还怎么拿粉笔。”说完,把手指头拧的像麻花结一样在空气比划两下。

江欢南笑了又笑,直到江国良下班进了家门笑声才戛然而止。

“江叔叔好。”

江国良上下打量这小子,“同学啊?”

“嗯,一个班的。”

江国良的嘴绷了好半天才接话,“我看你怎么那么面熟啊?前几天还来过,你家也在附近住吧?”

“对,就在前面有大槐树那个胡同。”

“你爸也在酒厂上班?你爸回家说没说下岗的事?”江国良这两天被下岗的事搞的焦头烂额,熟人都打听了个遍,正琢磨找人一起去厂里闹事。

言千乘点点头,临走时江国良让他回去告诉他爸,想多拿点钱可以和他们一起去厂里闹,人多好谈判。

那天晚上,言千乘回家把这事一说,言海就直接和儿子交了实底。

“儿子,你还小,这里面的事你都不懂,你记住,凡事想想后果再去做,占理的事就更不要因为冲动把事搞砸了,咱家人不搞那些歪门邪道,对了,南南是好孩子,她爸不行。”言海专心干活上班挣钱还债,绝不操心旁门左道,更不可能和江国良为伍。

言千乘认可,随后打探,“那,爸,你这工作真没了咋办?”

言海笑出声,摸了摸儿子脑袋,“你爸刚37,身强力壮脑袋不傻,干点什么不养家糊口?天塌了大丈夫脊梁骨顶着,不用小孩操心,倒是你,这学期期末考试能不能给我前进几名?”

言千乘把衣服甩到一边钻进被窝,像没听见似的,这辈子最烦学习二字。

*

本学期最后一次下课铃声刚响,言千乘像匹野马似的冲出教室,一路狂奔向江欢南家,却在距离她家大门十几米处紧急刹车。

只见一辆小面包车停在江家门口,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他不认识,但那个小胖子男生他一眼就认出是童帅。

一家三口提着几个袋子进门后,言千乘慢慢靠过去,冯庆萍高昂热情的声音半个胡同都能听见,“哎呦,早就听南南说她同桌不仅学习好,人也好,我这回真明白了,那是爸妈教的好,真是谢谢你们来看南南,还拿这么多东西。”冯庆萍提着袋子笑开了花,不会说好话的她也尽了她所有的能力。

门外言千乘把手里那根给江欢南买的糖葫芦三两口全塞进了自己嘴里,明明挂了很厚一层糖浆,吃起来却一点也不甜。

进了屋,童德军笑着走到床边摸摸江欢南的脸蛋,“我们家童帅天天回家念叨他同桌有病了,我这个当爸的能听出自己儿子的担心,赶紧带他过来看看,现在的小孩跟大人没两样,心眼多着呢……”

童帅红着脸去扯童德军的衣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站在江欢南面前小声问,“你明天能去考试吗?”

“能,我妈给我做了个脖套,又暖和又挺实,我戴着去就能考试了。”

“今天老师讲了几道题,你听吗?”

江欢南点点头,童帅马上就像个小老师一样滔滔不绝起来,大人们也就识趣的挪到了东屋拉家常。

江国良一直闷声不说话,带着那股不值钱的丧气和怨气,好像仇富似的,抽着烟,斜着眼睛看童帅爸妈。

“童帅妈,你看着可真不像三十几岁,年轻,保养的好,哪像我。”冯庆萍总觉得吃人家嘴短,好话得换着法的说够了才行。

郭小妮脸蛋很标志,身上肉是多了点,但也就是因为这点肉更显足了富态,紧绷的脸蛋泛着红润的油光,“嫂子,我在市场里天天跟猪肉打交道,从头到脚都是猪油味,哪有好模样,你是太会夸人了。”

女人们一来一回的聊着,两个男人却各自抽着烟无话可说,童德军把这间小屋瞧了又瞧,其实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江国良的,男人生来好模样也没能让人高看几眼,三十好几的人把日子过成这样还真是白活了。

刚把一家三口送走,冯庆萍马上钻进厨房把塑料袋打开,排骨,猪五花,还有两个猪蹄和半个猪头,真不含糊。

“老江,咱家南南人缘还真行,你活这么多年有人给你送过礼不……有钱就是好,这么多好东西说送就送……你看人家那才叫女人,手带金镯子,耳挂金坠子,我连金子去哪买都不知道,啥命啊?”冯庆萍肚子里仿佛有一本苦经要念,怎么念也念不完。

江国良憋的脸都紫了,冲过去把肉都甩到地上,疯狂用脚踩,又把冯庆萍家祖宗八辈骂了个遍,最后愤愤回屋睡觉。

冯庆萍终于念不出经了,默默把肉捡起来用水洗了好几遍,她想好了,明天去打听打听离婚证怎么办。

*

考完试,江欢南坐在冯庆萍自行车后座上问,“妈,我要是考进前三名,你明年暑假带我去海市舅舅家行吗?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我最向往的城市,我写的就是海市。”

冯庆萍突然走神,握着车把的手抖了两下,“你妈我到现在都没出过方县,咋带你去海市?”

江欢南贴着妈妈的背不再说话,冯庆萍却继续问,“南南,妈问你,我要是和你爸离婚了,你跟谁?”

江欢南突然松开手从车上跳下来,差点栽进路边的沟里,冯庆萍推着车子折回来,“你不想让我俩离婚?”

离婚到底是什么,江欢南其实不太懂,但她从别人那里听到过,不是好词,班级里有爸妈离婚的同学,妈妈需要偷偷跑到学校才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在班级门口抱头痛哭。

她知道爸妈经常吵架动手,离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吗?如果是,她打算拼命支持冯庆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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