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龙埏坛人声鼎沸热闹欢腾。每十六年逢“天双年”的月昙盛会，四国五族之人皆会齐聚于此，待月昙神女出世。
相传月昙神耗费一身仙力，将定光引入云中之地解除大地贫瘠。其灵散殒身后化作万千昙花种子，并幻化出一只知更天鸟，每过十六年，天鸟撷一支昙神殒身化成的昙花，在年方二八的女子中选出一人，入主昙佑宫，保云洲未来十六年定光长盛。
此刻云洲所有十六岁女子皆一席知更之色，头戴耀眼钗环，明艳动人。
如此奇景，夜空失色。
灯火四起，龙埏坛昙花四散，众女子被带到花枝四散之处。
万千昙花含苞待放，一抹月光倾泻入水昙花花苞顺势张开。众人屏息，洁白如雪的花瓣汇成花海，月光下皎洁圣洁。
少女闭目凝神静立花海。花瓣转瞬凋落，一阵清风席卷四散的昙花花瓣化在当空凝结出新的昙花，白光耀眼众人顾不得眼涩紧紧盯着，不料花瓣聚拢一半骤然失魂。
花瓣四散飘落宛如仙境，众人惴惴不安，无暇行赏笼罩在花瓣雨中龙埏坛的仙姿玉容。
待花瓣落尽四下哗然。知更天鸟未现，四周围无一朵完整昙花。
龙涎坛高处，阁内众人见此情形不由面色凝重。端坐正中是一仙风道骨的白衣老者，众人分坐其左右，小声议论。
小厮神色慌张跑上前，跪在中央。“禀承人，内外均无长盛昙花。”
未等老者出声，周围人已按捺不住，急切问道：“城中情况如何？”
小厮扫一圈周围的人，犹豫不决，眉头紧缩回看老者，见老者并未阻拦，便直言：“少夫人临盆，是……女孩儿。”
樊伯道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点头，示意传信之人退下。
整个阁楼顿时鸦雀无声，如此情形史料仅有一次记载。樊家史上唯一女承人及笄之年，月昙不开，次年盛会，龙埏坛昙花怒放十里，一夜不败。
樊愠眉头紧锁站在门外，屋内独有的安神香味飘出，刚刚生育秦妤姝定甚是疲惫，不忍进去打扰。
“不进来看看吗？”
女子声音传来，樊愠开门刚巧一阵风过，秦妤姝感受到凉意微咳起来。
樊愠迅速关门，回头只见秦妤姝长发落肩难掩的疲惫，眼神却满是喜悦和慈爱。怀中婴儿不哭不闹，双眼炯炯。
“孩子叫城音。”
樊愠举止神态毫无波澜，全然不知的样子。秦妤姝疑惑，长风轻醉樊城月，一夜痴赏云中音。是他曾许下的愿景，当懂此名何意。
樊愠见她一脸疑惑，他当秦妤姝是在询问看法，补充回应道：“好名字。”
一个名字罢了，樊愠不甚在意。倒是她怀中婴儿包裹在金色灵力中，浑身藏不住的纯净灵力，属实让他吃惊。那预言他原本半信半疑，如今不得不更信几分。
“樊城音……”
樊愠默念，妻子一脸温情怀抱女儿，他眉头紧锁，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樊家千年惯例，新生子由当世承人带入祠堂，过定光验身过劫。只是，长脉千年来男子过劫未有异样，凡长女过劫，无一幸存。
秦妤姝看他如此神色，惊出一身冷汗。
“定光将灭……”秦妤姝忍不住默念。
“慎言！”
见樊愠如此态度，秦妤姝更加笃定自己猜对了。哪怕万分之一有可能，这些人也不想承担风险。
“你先回来，是来通知我的吗？”
秦妤姝心里那摊死灰终究没灭干净，毕竟他曾是那样一个人。回忆窜到她脑海里，终究无法将樊愠想得那般不堪。
“承人和长老们已在祠堂前。”
一道惊雷轰在脑后，秦妤姝的大脑一片空白，竟是来抱孩子的。
按法度，至少足月才会过劫，月昙盛会还没完就都赶了回来。秦妤姝明白，他们如此着急，就是怕她横生变数，才要快刀斩乱麻。
“为何不按法度，非要提前？”
虽已猜出大概，秦妤姝还是想从樊愠口中听到结论。如此才能彻底绝望。
“你身子虚弱，就不要去了。”
好个置若罔闻，一股凉意直达秦妤姝心口，传遍四肢百骸。她当真从没看清过眼前之人。
不足月便强行过定光劫，过劫是假，处置才是真。这些人分明要合力杀死他的女儿，眼前这个男人却毫不在意，反在这里假惺惺关心她。
“不能缓几天吗？”
尽管恨得咬牙切齿，为了女儿，她还是耐着性子想再争取些时间。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玉梨安神香的香气，是她从秦国带来，当初带兵在外，每有伤痛，只需点上便能安心入睡。
如今，再好的安神香，也再难让她心神平静。
樊愠自知无能为力，只好沉默以对。
年近两百，病体残躯的大长老，甚至命人将他绑在飞鸾上赶来，不敢耽搁半日，樊愠便知此事断没有回旋余地。
月昙惜颜，定光将灭。
千年前樊家女承人樊青莜镇压兽神族神尊君临，临死前给樊家留下的警世遗言。
云洲失去定光，或许会是另一番面貌；可樊家若是失去定光之力，灵力消失，定会万劫不复。
警示的恐惧，若能斩杀于此，外面那些人会不顾一切。
秦妤姝怀抱女儿，只简单的触碰便能感知到孩子有一身精纯的灵力。
果然不同……
自嫁入樊家，接触过不少人，灵力或劲霸冷冽或炙热沉着，都不似这般体内藏了泉眼一般，清澈纯净不断外冒。
蓦地感受到一股灵力以温和的力量流入体内，在她伤处盘桓。
母女连心，女儿竟在用灵力给她止痛？
害怕与愧疚如两柄利刃，在她心上左右砍伐，她却无能为力。不管如何强壮镇定，此刻秦妤姝再难忍住，眼如雨下。
她只能抱紧女儿，能抱一刻是一刻。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她不只是樊家人，也是我女儿，我要带她走！”
樊愠脸色铁青，没料到秦妤姝能说出如此天真之语。
“带着她，能逃到哪里去！？”樊愠厉声呵斥道：“承人灵根浑然天成，斩不断废不掉，这孩子自带精纯灵力，只稍一动用，便会留下痕迹。千年来不只你一人舐犊情深！”
这话再明白不过，在她之前樊家从未与素人通婚。曾在这个位置的，皆出自灵力高强的云中城望族。她们逃尚且会被抓回，何况她一个灵力全无的素人。
樊愠惊诧，秦妤姝不过是不知情，为故引得他如此气愤？作为樊家准承人，早已是铁心木肠，妻女人道与他早毫无瓜葛，怎此刻心软了？
父亲让他来抱女儿，他心中明了女儿有去无回，当时内心毫无波澜，如今见到也不过一丝不忍，都不曾像现在这样难过烦闷。
回溯方才情境樊愠恍然，竟是因听到秦妤姝说要离开，胸口才开始疼痛发闷。
难过和恐惧，皆因：她竟要舍弃自己。什么灵力牵绊感知，不过是不想她弃他而去的借口！
樊愠背及发凉，怎么回事？娶她本就是一份责任而已，那些关心体贴，不过以礼相待，难道竟是发自内心？
实在荒唐，樊愠强行恢复理智，按住荒唐心思。
长痛不如短痛。舍弃一个孩子能令所有人安心，若他是樊伯道，也会毫不犹豫做同样选择。
至于秦妤姝，樊愠相信假以时日等他们再有其他孩子便能冲淡一切。修复裂痕虽不易，好在樊家人本就寿命绵长，他不缺时间和耐心。
在此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放秦妤姝走。
“天命如此。”
冰冷刺骨的四个字，秦妤姝半闭眼片刻，不再理会樊愠。低头看向女儿，伸手慢慢抚平孩子褶皱的衣领，额间含泪一吻。
待樊愠将孩子抱离，秦妤姝自怀中掏出一枚血色花纹圆形玉牌，紧紧握住。
祠堂巍峨，一块圣地，供奉世代承人灵骨。
樊伯道立于正中央，从樊愠手中接过孩子，孩子毫无畏惧，伸手抓了抓樊伯道花白的长髯，樊伯道嘴角下垂眉头微皱，只片刻恢复平静，大步迈入祠堂。
寒风凛冽白雪绵延。不同往昔静默，祠堂外几代族人齐齐立于门外。樊伯道进去已有三个时辰，已听不到孩子的哭声，人群中，秦妤姝脸色苍白，异常憔悴。
樊愠穿过人群走向秦妤姝，帮她收了收衣带，“身体还没好，回去吧。”
秦妤姝不予理会，径直走向祠堂，在门口处停下。
又是半个时辰，祠堂上空忽然冒出一道绿色灵光，眨眼间消散无踪。祠堂外，坐在藤椅之上年岁最长的大长老神情紧张，花白胡子忍不住跟着脸上的肉一起抽搐抖动。
“定光蒙尘，必有妖孽，这孩子过了劫也断不能留！”
祠堂外众人议论纷纷，樊愠高声回应：“大长老何必危言耸听，您虽福寿绵长终非活贯古今，定光只是稍有异象，怎可妄言。”
“祸端本就自你而起，樊家不得与素人通婚，何况你是樊家嫡脉，天理不容！”
“长老慎言！”樊愠转身长袖一挥。
“我与妤姝合于定光福泽，拜云洲生脉得昙神庇佑，姻缘天定，容不得旁人置喙。”
“你……”
大长老神情激动，险些从藤木椅上跌下来。定光忽而灵光暴涨，众人掩面避光。强光褪去，樊伯道走出古祠，定光劫毕，孩子未被抱出。
此劫未过。
虚惊一场，在场樊家族人如释重负，碍于秦妤姝只好低声互相交流。
“终于安定了。”彼此微笑示意。
“定光长盛不衰，云洲福泽绵长。”
有几个人激动得立刻冲出去，对着定光跪地深拜，一旁也有人面带嘲笑，觉得这些人愚昧不堪，流于形式。平日定会调侃几句，可同是劫后余生的心境，今日竟说不出来。
“害我好几天没睡好。”
“可不是，这下能安稳睡一觉喽。”略年轻些的，更无所顾忌。
“要我说根本没必要那么紧张，什么‘月昙惜颜，定光将灭’，人都死一千多年了，说得话还能有多大作用。”
“小点儿声！”
制止之人看向秦妤姝樊愠这边，虽都压着声音，可秦妤姝却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并非真的体恤只是碍于情面。
原来这里只有她盼着孩子生，其余人巴不得她快死。一股钻心的寒意传遍全身，脚不稳险些倒下，樊愠眼疾手快将她撑起。
“云洲四海的救世神仙，被一句预言吓得寝食难安！”
秦妤姝站定，骤然癫狂笑一把将樊愠推开，“你们不思危思变，只想弄死个刚出世的孩子以求心安，可笑至极！”
“荒唐！过不了定光劫，是上天不留，与我等何干？”
恐惧被戳破，一些人自觉面子挂不住，秦妤姝本就是个没灵力的素人，非樊家素人本就低人一等，如今口出狂言，这些人断不能忍。
“定光之力牵涉整个云洲的安危，也包括你秦国，大公主不是一向爱民如子吗？不会浪得虚名吧。”
“不过一时气语，何必当真。他日大公主三年抱俩，只要不是妖孽，我们都是要来道贺的。”
“啊哈哈哈，没错。”
本还想讽刺几句，见樊愠面露不悦，才碍于威严收敛。
明刺暗讽，这些人是何嘴脸，秦妤姝已不在乎，突然没由来都好奇，转头看向祠堂，只见门前樊伯道，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朝着樊伯道的方向走了几步。
“当真是上天不留？”
听到问题瞬间，樊伯道神色微动，片刻之间让人几乎看不出异常，秦妤姝还是捕捉到了。
樊伯道白袍飘逸，定光之下威严赫赫，扫了樊愠一眼，看向秦妤姝：“念你丧子之痛，暂不追究，回去反省，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本就不该来。”
少年之情如滔滔江水中的一粒沙，她以为凭着一腔孤勇便有力量逆流而上，终究是她天真了。
她看向樊愠，眼含泪水，神色难得地柔软：“善待秦国，算我求你。”
一股巨大的掌力，樊愠毫无防备被狠狠推出几丈外，一阵紫色风暴自定光而来，秦妤姝的身体被拖至半空，包裹其中。古祠内银光大盛，逐渐汇聚在秦妤姝附近，两道强光逐渐靠近。众人惊恐。
“锁魂咒！”大长老率先反应过来。
“快拦住她！她……在用锁魂咒聚那孩子的魂魄。”
为时已晚。
樊愠惊诧万分。锁魂咒乃心意相通的父母，一方献祭换取魂飞魄散子女的魂魄留存于世。他不曾相助秦妤姝如何使得？
聚魂几乎是瞬间完成，众人恍然大悟，难怪方才故意和他们起争执，原来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悄悄聚魂。
“疯子！”
“想害死我们吗？！”
“魂祭定光……锁住的魂魄就……灭不了了。”
说这话的人如被鬼魂扼住喉咙，声音颤抖。
“她这是……要毁了樊家啊！”
“快！拦住她！”
众人又气又急，一边咒骂，一边冲过去，掌心一道道灵力化身利剑刺向秦妤姝。若屏障此时被破灵光刺体，秦妤姝定会被万箭穿心体无完肤。这些人哪还顾得这些，只一门心思不惜一切地阻止她。
金光骤起，樊愠飞身上前。
“樊愠！”
樊伯道大喊，支起梵音十决，灵气凝成金箭，樊愠突然出现，背身挡在自己面前，见他转身，樊伯道本想责备，却突然愣在原地。
樊愠从不曾在父亲脸上看过这种神色，慌张，痛苦，震惊，难以置信的情绪来回交织。
下一秒惊恐之人换成了他。
他想转身看秦妤姝，发现无法移动身体，忽然一个少年的声音轻唤一声。
“父亲。”那声音自他而来，却不是他。
樊伯道心跳骤停，支撑灵力的手在颤抖，灵箭瞬间涣散，身体如坠入深渊，久违不可控的窒息感。
一样的声音，他确定那不是樊愠。
不是樊愠，便只能是……
屏障内秦妤姝闭目凝神起阵，樊愠感觉自己如提线木偶，被另外一个意志摆弄。合掌结印，体内有股力量不顾一切调动起所有灵力，转身丢出金光护住秦妤姝。
霎那间梵音四起，金色佛光将结界打破，奈何还是慢一步，两道强光对撞，灵力反弹，众人投掷的灵剑四处飞散，来不及反应的人被剑反伤，东倒西歪。
大长老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气绝，众人死伤无数。
强光拖着秦妤姝自空中落下，气息全无。
第一次发文，欢迎讨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