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之后发生的一切,你全不记得了?”
说话人逆光而立,他身形挺拔,外着一件贵气不凡的紫袍,身负一把气宇轩昂的长戟。
少女裹在单薄的棉被里,小心翼翼的点点头——她印堂发黑,面无血色,脸颊瘦的都深深凹陷了。
她看起来重病缠身,已时日无多了。
“阮昭昭你这废材……多日不见,没想到你竟成了哑巴。”男人一边摇头一边嫌弃的打量着周围凋敝的弟子宿舍。
屋外窸窸窣窣的下着大雪,她屋内却连个像样的火炉都没有。
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面容,阮昭昭眼神虚晃的望向他处,心下一片冰凉。
连从小养到大的师弟,也认不出这废材身里装的可是曾疼爱他的大师姐呀……
“…咳咳咳!”
阮昭昭喉头一痒,猛然吐出一口血沫。
秦妙目见此一幕,甚是厌恶的皱起眉头,“他人都说你邪咒在身,注定活不过十九。但你可算过,自从来到我空玄宗,究竟活了多少个十九年?”
他言下之意即是:你现在怎么还没死!
阮昭昭倒不生气,咧开嘴笑了。
人嘛,要以和为贵!
她悠悠然从枕头下掏出备用的锦帕,擦净嘴角,突然一改常态,慵懒的躺在榻上翘起二郎腿。
“妙目师兄,您消消气。我也知道,咱整个空玄宗都巴不得我昭昭早点死,但没办法,谁叫我命硬呢!”
“我看是你的嘴更硬。”
这时未闭紧的窗外飞进一只报信鸟,落在男人的肩头,他接过密信,神情凝重。
“怎么可能,师尊是怎么发现的……”
秦妙目喃喃说道,一脸不敢置信,他正要出门,突然停下,不善的瞪着阮昭昭说道,“小师妹,最近宗门不甚太平,你最好把你的狐狸尾巴夹紧了!”
“好嘞,妙目师兄~”阮昭昭目送着男人离开房间后,急忙跑到镜前。
若忽略少女格外惨白的面容,她倒有几分姿色,俨然一小家碧玉的模样,然而“阮昭昭”知道,眼前人并非是她。
那她……现在到底是谁?
是当年血暮之战斩下魔神首级,而名扬天下的空玄宗大师姐裴凌波?
还是她那身负邪咒的废材小师妹阮昭昭?
忽然嘈杂的记忆的闯入少女的脑海。
尖锐、刺耳,隐隐作痛……
她试图打断回忆,然而失手打落了灯台。
白蜡坠落,灯油洒于一地。
汹汹火光吞没了她的理智——
阮昭昭看见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已立着两个人影。
“我说的对不对啊,大师姐~”
“梦中杀你的凶手,一定是我们宗门中人!”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微尘剑插在阵法中,抬头看见了那额间有一抹朱砂痣的少女。
眼前人是阮昭昭,而“她”现在仍是裴凌波!
“师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阮昭昭亲昵的环住裴凌波的腰际,开口说道:“还是说那个真凶是令人生厌的我?还是飒爽的妙目师兄?”
妙目?
她回头看到了身旁的另一男子。
秦妙目正将一瓶丹药倒进口中,闻言朝阮昭昭翻了个白眼。
“敢在这种关头挑拔离间,小心我把你皮扒了。”
阮昭昭颤着嘴唇,缩到了裴凌波的身后,“可是这回的伏魔阵看着不太对劲,我实在是害怕……”
三人身后是一座遮蔽大半天空的伏魔阵。然而阵法上的镇物已不翼而飞。
若魔神“眲伯”出世,人间浩劫便会降临。那时,他们三人便是毁灭人界文明的最大帮凶!
突然,裴凌波像是做好了某种决心,语气坚定的对二人说道:“妙目、昭昭,若镇物一个时辰内追不回来,你们就把我的头砍下充当镇物。”
“啊?”
“不可!”
秦妙目叹了口气,“师姐,就算你有半神血脉、金刚不坏之身。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得起玩笑?”
这哪是玩笑,要知镇压魔神的镇物,是它当年被裴凌波亲手斩下的首级。
而魔神与半神的区别仅仅一字之差。
裴凌波待要解释,忽感一丝与空玄宗格格不入的异样气息。
除她之外的两人中,必有一人身上藏着镇物!
裴凌波果断拔起本命剑,直指身后瑟瑟发抖的少女。
“宗门内的叛徒,难道就是你?”
“大师姐,你这是要、要杀了我?”
“昭昭,把镇物交出来。”
“什么、什么镇物,我不知道啊!”
话音未落,少女便狼狈的驾云逃去。
“还想逃?”
裴凌波飞身要去追赶,但怎样都使不上力气。
下一刻长戟贯穿裴凌波的神躯——她被自己从小养大的师弟从身后偷袭,一击劈成了两半!
三千梨瓣漫过少女锈迹斑残的断剑。
百步外的玄铁长戟突得砸落于地,迸溅流火。
秦妙目长跪于地,他叩首三响,额间血痕蜿蜒。
“是徒儿无用,辜负师命。未能与师姐一同慷慨就义……"
尾音戛然而滞,秦妙目抬头一惊。
另一仙风道骨的男人此刻手中捻住了一道直逼他命门的**符!
“师尊?”
男人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符转瞬在手中化为灰烬。
秦妙目闻风起身,随着男人的目光,看到了孤身站在梨花庭外的阮昭昭。
“小师妹,你怎跟了过来?”
“妙目师兄,前天的事,我已全记起了。你能不能让谢尊者放我一马啊?”
阮昭昭低头扫见一条锋利的银丝缠住了她的手腕。
若她再敢轻举妄动,怕是此生此世都无法再用右手执剑了。
要知道空玄宗盛产剑修,最顶流的剑修虽只有裴凌波一人,但整体依然百花齐放。
男人待看清是她是宗门废材阮昭昭后,这才轻蔑的收回银丝,他淡淡的望着阮昭昭开口询问:
“你身上为何有杀气?”
“杀气?谢尘嚣你这老东西!何不先问你的爱徒秦妙目,他前日为何私藏魔神镇物、偷袭大师姐——"
阮昭昭面色爆红,与往常病秧子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狠话刚落,用尽全身法力——使出了一道中道崩殂的疲软剑光!
谢尘嚣轻轻抬手,便把少女掌中的那柄破剑折断了。
亲眼目睹男人这副护短模样,看来想为裴凌波之死昭反,任重道远。
少女眸光一黯,一切如她所料。
“师尊,小师妹她这是怎么了?”
"被摄人心魂的孽物附身罢了。"
谢尘嚣将秦妙目护在身后,抬手掐灭从阮昭昭眉心取出的黑烟。
那黑烟嘶鸣散逃——正是以修者道心为食的噬心魔。
隐约间,阮昭昭清楚看到秦妙目的眉间亦涌出一股黑烟。
她心念一转,难道杀害裴凌波的真凶另有其人?
来不及细想,阮昭昭似被抽走七魂六魄,一时丧失意识,身子半跪在地上。
“宗门内何时混入了邪门歪道之人,看来是这几日本尊疏忽了。”
谢尘嚣伸手将虚弱的秦妙目从地上扶了起来,冷眼旁观着少女。
半晌之后,阮昭昭恢复意识,悠然的打量着朝自己投来关切目光二人。
刚才的记忆重归脑海。
阮昭昭本记得自己刚才还在屋舍中照镜子,眨眼间却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梨花庭!
她见他们安然无恙,心知自己还没酿成大祸,偷偷松了口气,连声道歉:“对不起,谢尊者、妙目师兄。我刚才不是故意要对你们出手的。”
“你……”
谢尘嚣似因她那声“老东西”耿耿于怀,还没开口问责,他的行动已被阮昭昭预判到了。
只见少女缓缓抬起一条手臂,郑重言辞:“‘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谢尊者,我不是你的徒弟,你可管不着我!”
“什么?”
在二人傻眼的目光中,阮昭昭拔腿逃出了梨花庭。
庭外簌簌落下的新雪融在少女的眼角,分不清是云间寒露,还是她心中难言之隐。
今日是她今生今世第一次见到近乎完美无瑕的师尊出丑。
以至于她笑得走不动路,只能扶着树干,跌跌撞撞奔出了梨花林。
一地厚雪尚未消融,渗进鞋履,冻的脚趾失去知觉,也并不妨碍她赶路。
但鞋底似乎进了一颗石子,阮昭昭一边走一边试着把它抠出来,连一个大活人都丝毫未注意到。
他们不出所料的卵石相击,一个被撞的七荤六素,一个头朝下狼狈的栽进雪堆里。
阮昭昭运气不错,只在原地缓了会儿神就安然无恙了。但那人可就惨了——
他整个人深陷绵软的雪堆,只露出了一只鞋。
阮昭昭按揉着作痛的下巴,小心的靠近那人。
“阁下……没事吧?”
那人深埋雪里,动弹不得,只能发出一些不满的闷声。
阮昭昭笑得有些心虚,只手抓住他的脚踝,却迟迟不动手。
“算了,我不想救你了。万一你讹上我怎么办,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万人嫌的孤女。”
阮昭昭刚迈出一步,身后骤然爆裂出一股炽热的气浪,火舌如狂蛇般窜起,几乎舔舐到她的裙摆。她猛地回头,只见火光冲天,映得她瞳孔一缩,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火焰渐熄,空气中仍弥漫着火药味,刺鼻而呛人。她抬手掩住口鼻,目光却死死盯住前方——
那男人手持扫帚,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中,眼神冷厉如刀,直直刺向她。
“你……”阮昭昭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他的目光如寒冰般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出于天生对除魔师的怯意,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站住。”
男人低沉的声音如雷霆般炸响,扫帚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一柄利刃,封住了她的路。阮昭昭的脚步顿住,背脊紧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空气中,火药味与焦灼的气息交织,压抑得令人窒息。
但很快阮昭昭认出了眼前人。
于是坏笑着朝他挪了半步,而男人见此则后退一步。
这下攻势一转,她似乎占尽了上风。
“无缘师兄~是你啊,别来无恙。”
遥无缘听到阮昭昭这声肉麻的呼唤后,身形如筛糠般剧烈颤抖,显然是被她恶心坏了。
谅他刚出雪堆,惊魂未定。
阮昭昭脾气甚好的伸手将他扶稳,语气温柔:“没事哒,无缘师兄~你在小师妹我面前出丑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遥无缘的脸诡异的飞起一抹红云,他嘴角流露逞强的笑容,试图狡辩:“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可是无缘师兄,咱空玄宗可没有大半夜扫地的规矩吧? ”
“呵,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在这里是在做正事。”
遥无缘话音未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急忙问了一句:“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阮昭昭笑意加深,替他理了理校服上的绀紫色流苏。
“你要找的,难道是这个?没想到师兄你原来是血刀堂派的双料间谍。”
看到她手中双面令牌,遥无缘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眼神危险地眯成一条缝,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你这个杀不死的小贼,倒有些手段。”他声音喑哑,很是幽怨。
“我们不过昨日才见过第一面……”
阮昭昭苦笑,沉默不语。
可他不知道——他们昨日已“相遇”了整整七十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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