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关城内最大的酒楼在马饶眼里,还比不得京郊的驿站好。
酒也只辣不香,喝一□□脱脱能烧得人跳起来,马饶还是给喝了个昏天黑地。
榆关的骑兵头子张冲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之后想领军功,一心跟早前的将军戍守边关。
这几年不打仗了,平平安安哪里有什么军功领?就是有个匪患部落冲突,一边肃王一边凉州兵马就能给打个干净,他们榆关骑兵就像群摆设,站长城上混吃等死的。
少帝戍边还常换将军,今儿来了个廖将军是丞相的人,转了两年还没把兵马认识个通透呢,又被调离到海防去杀海寇,他们又来了个教头出身的什么将军,握不了枪,骑马都摔,一年不到又回京高升去了。
只有他们,万年守在这城墙边,望眼欲穿的看着北境那片部落的方向,期盼着,期盼着来点人,他们想动动胳膊,想杀杀人!
“好不容易跟着楚王能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去他妈的,谁知道楚王那是个怂包!自己没打过几次硬仗的东西,纸上谈兵,被肃王从内部早挑烂了,这仗打的老子们~”
他叹了口气,很是郁闷的皱着眉头:“窝囊,真他妈窝囊!”
“你想着逞英雄,怎么不迎面北上到肃州去掀了肃王的老巢?在这儿叫什么屈!”
“你说什么笑话呢,打不了!”张冲埋头摆手,不把这话当回事。
“听说肃王在凉州遇刺,怕是伤厉害了,这不就是个好时机吗,你怕个逑!”
“你知道个屁!”张冲拍着桌子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那肃州是铜墙铁壁!现在后头还杵着个杀了大将军邬利戈的康川圣佛,肃王死了还有别人你信不信?谁去谁蠢蛋!”
“肃王之外还有谁,他不是没儿子吗?”
“你信他没娶妻生子,就真没儿子?听说啊~”张冲说这话的时候反而压低了声音。
门外两人凑近了听,死活听不到下一句。
“妈的,真贼啊!”马饶骂了一句,不说话了,两人碰了碰酒杯喝了会儿闷酒。
不知怎么,马饶回响刚才的话,突然觉得不对劲啊——
“哎,你刚才说圣佛杀了邬利戈?”康川变故马饶是知道的,但版本不一样啊,“骐达烈早对大将军在康川行径看不下去,这才将作恶的大将军就地处决,关圣佛什么事?”
“亏你还是皇上眼里的红人呢,”张冲嚼着渍盐的花生米,嘴角起白泡,“康川从前立个大将军邬利戈在哪儿,不过是一面安抚金郦国的心,一面让中原有所忌惮,实际上呢!”
“实际上怎么?他邬利戈是那么好摆弄的?背后阴华夫人和整个西乙族人是摆设?”
马饶压根儿就不信,这世道个个都是人精,他跟着少帝不少时候,那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更别说康川离着肃州那般近,在眼皮子底下这么弄虚作假?
“不是摆设啊,这么十几年不都让邬利戈和阴华夫人在康川和金郦两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嘛。”
张冲砸口酒,说兴奋了,黢黑的脸冒着油光:“可谁让金郦国康别身子不好,肃王蠢蠢欲动呢,所以邬利戈那张牌子现在用不着了,杀了算桩功德,阴华夫人和西乙族要是敢动,那就是给肃王机会,也是给金郦国大皇子机会,阴华夫人年纪不大,城府可深着呢~”
马饶挠头,他在京中算不得是个老油条,但也不是个莽汉啊。
张冲给他点名其中关窍,马饶也就算是明白了回头就问:“十几年前邬利戈这步棋谁下的?能算无遗策到现在?”
“还能是谁,”边关只会认一个主,“康川这座中立城,谁着手办的?”
柏连谦,柏大将军。
马饶不说话了,他这人不过一届俗人匹夫,就要个功名利禄,前程和名声两者之间选择了前者。
所以柏大将军的名讳,他念出来都觉得汗颜。
“现在这局势,骐达烈隐忍十几年老子佩服他是条汉子,但你想,那边可是立了个中原的圣佛啊,能让三方局势不稳一方独大?”
圣佛也是柏将军当年亲自从雪域接回康川国的,所以,马饶笑了一声。
“说这些做什么,”喝了口大酒,和那种真英雄比不了,就做好他这种小人物,“现在势头如此了,你榆关的兵准备倒向那边啊?”
马饶想套套张冲的话,看他心里怎么盘算的。
张冲却是个楞头的:“你把老子当什么人了?就算今日肃王都把整个榆关拿下了,到中原当皇帝了,老子也不能倒戈当叛徒啊,这点气节都没了不如死了算了!”
马饶红着眼,打着酒嗝儿往外吐气,“那你们藏着楚王难不成就是等着他在这儿引批狼过来痛痛快快打仗?你想死想疯了吧!”
张冲那张黢黑的大胡子脸神色肃然,很是愤懑道,“再不做点事儿出来,无论是谁都快把我们给忘了吧,马哥,好大哥,我不敢娶妻生子,这些年的军饷全都给了我弟的孩子读书,为的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心里这把火痛痛快快的烧出来!”
“这把火,还有别的法子能烧出来嘛~”
马饶挥手起身却站不稳了,张冲也没力道给人扶着,冲房门外招了两伺酒的人进来给人扶着往外走。
刘全和严伏南两个进门往哪儿一站,马饶就揉着额角靠在了严伏南身上。
酒气熏天,嘴里还没个把门的,拍着张冲的胸脯说,“哥给你说,榆关那匪患咱们给清理个干净,回去老子让你调京中跟我干,行不行?”
说完张冲就笑,笑的马饶攘他一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笑的老子满身起疙瘩。”
“那匪患就是群臭要饭的,咱们这些个军营兄弟们唯二的娱乐除了窑子花楼,就是弄弄这些北下来入关到中原谋生的。”
张冲歪着胡子拉渣的嘴,走路不稳往人身上靠,刘全这身板也有点受不住力,使劲儿给人夹着往前拖。
却还能在这时候,给马饶一个眼色:“这些人为什么反知道吗?”
“那是因为老子们手痒的不行,给他们聚在一块儿,不给吃不给穿,时不时找几个人给收拾一顿,当然得反了,不反那咱们还怎么上呈军报,让朝廷拨银剿匪啊?”
严伏南撑着马饶那头熊,哼哧哼哧的往前走,听到这句忽的一顿,和刘全默契的对上了个眼神。
“真他妈是官逼民反啊!”刘全咬牙切齿的躺床上咒骂,
“老子早就对榆关这群马上鬼看不顺眼了,之前听着这人还挺有气节的,后来一听不对啊,这他妈就是个想打仗想疯了,草菅人命的悍帅!没想到还作恶到这种地步。”
严伏南没吭声,坐在窗下就这桌上的烛火翻来覆去的看一封信。
刘全虽然不知道那上面写的什么字,但也瞥见过点影子,上面横竖就两句话的内容,能写个多了不得的事?
怎么就能让这平日里话多的兜不住的小严将军沉默好几天呢。
咚咚咚,敲了下床沿,发出噪音终于让严伏南抬眼瞧了过来。
“哎哎哎,你有点反应好不好,今儿个楚王的确在榆关的消息确认,你拦着我暂时不回肃州,你回来闷到现在,别告我你丫的根本就没想正事啊?!”
手上的信不过两行字:吾已成盾,汝之矛锋,长跪佛前愿你马上威风,万险必安。
自己寄出的字眼那般多,换回来不过这两句。
却千言万语重重的砸在心口上,看一次心湖荡一次。
所以怎能辜负这和尚如此一片赤诚之心呢?
严伏南收起手里的信,好好的放进怀里,这才起身走到床边,踢了刘全的脚让他收起来,也合衣躺下。
“全哥,你的人不是摸清了那群流匪的藏身点吗,咱们明日就混进去。”
“怎么?他们口中难不成还有什么消息不成?”
“都是被逼的没法的穷苦娃娃能有什么消息,”严伏南眼珠子滴溜一转,笑着冲刘全说,“全哥,咱们这一趟原本是来做什么的?”
“你丫出什么鬼主意呢,别跟老子玩猜猜,有什么打算快说!”刘全对严伏南那是抬个屁股就知道要干什么,但他还是琢磨不住严伏南的意思。
“这回到榆关原本是来打听楚王消息的,有机会杀了,没机会就跟肃王接头去,但现在楚王被藏的太深,单杀了没意思,肃王自个儿出幺蛾子回肃州去了,咱们又往回走这不白趟儿嘛,所以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刘全看着严伏南那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也有了一丝猜测。
“榆关大将又想打仗,那要不咱两撺掇撺掇,真让他们打个痛快?”
不用明说了,不用问,刘全脑子里自动化就有了和严伏南同样的盘算。
但他愁眉苦脸起来,一时没吭声,他在意肃王会有别的注意。
咚咚咚!
门外突然被扣响,严伏南和刘全同时警觉的看向门外,见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外头。
人影叩门不做声,这习惯和影子身量合起来,不是孜青苏弥那厮给的贴身黑僧巴登又是谁?
刘全起开身跳下床去开门,巴登那张带着铁面的脸裹在黑色头巾里显得格外吓人。
每每见着都得适应一阵,今儿刘全却看向了黑僧身后带来的两人,眉眼一喜,麻溜儿的就把人给请了进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全就冲人喊:“喂,床上的,看看你家黑僧给咱们带谁来了!”
严伏南一跟斗从床上翻下身,起来就看到巴登往旁边一站,彻底露出身后两人的样貌来。
“贺必尧?贺阿珠?我让巴登找几个流匪过来问话,怎么把你们招来了?”
他一个大步上去,站在了两人面前。
贺家兄妹揭开头巾,时隔几个月,贺必尧又黑又壮,人比在佃户上初见时精神多了。
而贺阿珠更不可相认,当初孱弱细瘦的姑娘,如今成了个假小子,短发遮耳,水灵灵大眼睛藏着坚毅。
两人见着刘全和严伏南便是齐齐一跪,在狭小的酒楼客房里小声拜倒:“恩公,许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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