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奴隶，也没有康川国的放行文书，所以只能沿着边境城一路往南下逃。”
贺必尧贺阿珠两兄妹带着刘全，严伏南和巴登三人走这千级阶梯上不远处废弃的道观。
“一路上就跟各路兄弟好汉们结伴而行，有些是寻亲南下的，有的是猎手，今年收成不好也被主家打的反了，和我们一样逃掉的。”
“这地方还能将就着遮风避雨，”贺必尧年纪不大，笑起来还露出一排漂亮的大白牙，“原本想着过了榆关就可以往富庶的地方找点活计。”
严伏南看向贺阿珠被风吹起耳边头发，耳边已经是块消不掉的大疤，她却不因风吹起露出疤痕而在意，还歪着头冲严伏南笑了一笑：
“我现在少了只耳朵，还剪了头发，大伙儿都觉得我是个怪人，反倒没人敢轻易欺负我了，”她伸出白嫩手臂，把粗布袖子撸到顶露出一只瘦弱臂膀，拍了拍：“我哥说我练得不错，能一拳打死头牛！”
严伏南被逗笑了，看到贺阿珠也跟着露出笑意来，心里不免感到欣慰。
“是，再练几年指不定还能提枪拿剑上战场，做个巾帼英雄。”
贺阿珠笑着，“可惜我们走到榆关就被拦了，镇守太郡和巡抚都在这里待不住，被那群巡逻的守卫天天欺负，所以我阿哥和几个兄弟忍无可忍和他们打了一架，哪里知道就被打上了这流匪的头衔。”
几人哼哧哼哧往上爬，道馆废弃之后不知后来又遭遇了什么变故，焦黑一片。
现在几人进去的大门框都落在地上，被进门的人踩在脚下，发出噼啪一声响。
此时整个土地庙里猫着，蹲着，躺着的人全都竖起眼睛往门口看过来。
什么流匪，一眼望过去没几个是好胳膊好腿的，老弱病残的围在一起分一个红薯，独臂瘦高个的老头在旁边跳水回来，还有病的躺在庙观里头，有人拿观音灰给人伤口上治病。
“都在呢，给大家介绍三个朋友，在康川救过我命的英雄，严阿醒，全哥，这位是巴登！”
都是乡里巴人，没什么大规矩，只是见到三个高壮的囫囵个的全乎人倒是感到新鲜。
“英雄？小贺，你找这些个人来，难不成还真想啦咱们出去跟那群骑兵打？”
就这些人，能打仗的会有几个？
为了点军饷，为了身上抗点荣耀，这些已经落到尘埃的人就只能给他们当踩上功勋的人骨吗？
“误会了，天旺叔，他们只是来看看~”贺必尧
“不是来看看的，我们是来加入你们的！”
严伏南站在道馆大敞的门前，双手背负在后，看着所有人看他像看个傻子似的。
连贺必尧和贺阿珠都惊愕的喊了他一声：“阿醒哥，你要加入我们做什么？”
刘全双手抄在胸前看着那些个不开窍的，笑了一声：“当然是跟着你们一起当流匪！”
不等人有所反应，严伏南跟着笑了笑说，“要么给榆关那些骑兵当练手的肉靶子，要么咱们就豁出去打一场，反正左右都是死，说不定赢了咱们就有了吃喝不愁的日子！”
“我没听错吧？来了三个人就想跟那些个兵蝎子打仗？”
“老胡，你看我缺了条腿，是当步兵冲锋呢，还是去后勤埋大粪呢？”
“哈哈哈，呸，还不如跟里面那兽医给人学两招，至少给咱们收尸的时候，缝缝补补弄个好样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人几乎在下一刻齐齐笑起来。
严伏南不焦不恼，转头看向贺必尧，眼神坚定问他：“跟我干，三年后你要是有本事得军功，保你混个百户不成问题。”
贺必尧皱着眉没动，他放眼看去这满堂老弱病残的人：“醒哥，我不做官，但世道乱，乱的我横竖都是死局，只能在这个时候信任你，我跟你干！”
贺阿珠也跟过来：“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而且我相信大英雄！”
小妹的一双眼睛深情的先看向哥哥，又看了眼严伏南，少女情态很好琢磨，严伏南觉得怎么突然就开窍了，那神色自己一看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含着什么情，带着什么心。
垂眸挪开眼，心里头把孜青苏弥那假和尚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都是他，把自己给教坏了都。
翌日，道馆里的这些个老弱病残起床之后轻快的跳水煮饭，病痛的坐起来晒晒太阳，兽医是以前在部落给曼巴打过下手的，当初是给牛马接生，现在给长水痘的小娃涂药膏。
一早严伏南和刘全就不见人了，就留着穿黑的蒙面人站在角落，啃着一块不知道哪里来的干饼充饥。
贺必尧和几个好手好脚的青年从门外进来，背上都背着一沉甸甸的麻袋，众人这就激动了，跛着脚的，没手的，缺眼的全都凑了过来。
麻袋今早上进山抓的野老鼠，敲晕了的盘蛇，长毛兔子，抠的小地瓜歪萝卜几把小野菜，底下还垫着一层能嚼得动的树根树皮，以备不时之需。
对他们来说这一麻袋的东西已经是很上得了台面的了。
等老胡烧好水，邵叔就开始杀老鼠兔子，陈婶坐在一块石头上磨刀等着拔毛。
兔丁肉下锅，蛇皮炖了汤，还加了吧小彩叶，几根老鼠肉生撕丁晒干，备着下回吃。
十几二十个人就围着那火热的锅台望眼欲穿，地瓜分了一人一个，烫的拿不稳，他们都知道这不是这顿的，分在身上留着饿慌了吃点。
歪萝卜连长长的根茎切片晾干，晒了满屋子，没人敢碰一下。
一人端一破碗支这手就馋陈婶这一口肉汤，一口肉丁渣的油香。
这时候最怕的就是抢食，这么点吃的，还是油荤，他们这么多人，能吃得饱才怪了。
“嘿，这时候不见那两位英雄了，倒是直觉的很呢。”
“听说了没，那两个人可是在康川救过贺家兄妹的命，是敢跟康川圣佛对着干的人呢！”
“那还能全须全尾的从康川出来？那还真有点本事了。”
“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你瞧瞧咱们这群孤寡残烂的流民，不过是跟官家闹了一场就要被按上一个流匪的罪名被绞杀，他们两要是有本事，怎么要加入咱们这群人当众混日子？”
话还没说完，油渣也还没起锅，外头就一阵砰砰的声音响起来。
空旷破烂的地上一瞬间被无数东西从残垣断壁处扔过来，堆积起成山。
还没弄明白这破道观外头出什么幺蛾子了，就见严伏南红彤彤一张脸，拍着双手的脏污从正门外踏进来，脖颈衣领都拉开了些敞热，想是刚做了一场体力活动。
他还是昨日那身打扮，粗布褴衫，神情比昨日要好的多，一整个悠闲自在。
“哎哟，这就吃上啦，那是我来晚了，对不住啊，各位兄弟，这顿之后，下顿能吃个大饱！”
他往地上一个眼神示意，身边巴登黑影一闪，提起其中一个麻袋到人前打开，里头满满都是吃食，青稞面和豆面、小米。
再提出一带打开，里头全是风干牛肉，有了这些东西就是足不出户能在这破庙过完一整个冬还不用挨饿啊。
“我的天老爷啊，这是什么神仙显灵了吗？”
“大英雄，你这是从哪儿来的？要我们去做什么？”
没人注意到的巴登耳尖突然一动，在严伏南提醒一句：“他们攻上来了。”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谁，谁攻上来了？”
“攻谁啊，我们吗？我们不是流匪啊，咱们又没偷没抢怎么就成流匪了？”
“走走走，从后面出去还有条岔路，那我见过那有几个大石洞能躲！”
啪啪啪啪，肉汤喝完一阵甩锅丢盆的恐慌声音响起。
“哎，都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严伏南跟着一笑说：“现在榆关的骑兵和锦衣卫队冲上来要剿匪了，我带了些人来，对付那几个榆关兵还绰绰有余，要活命自个儿躲到山林去，想要跟我挣个前程的，跟我来！”
说完，严伏南目光从角落挤着的人堆里找到贺家兄妹两个。
贺必尧第一个反应过来，一瞬抓紧了妹妹的手，贺阿珠回握，另一只手放下碗，握住了腰后的小刀。
“大英雄，有话快说！”
“贺必尧，你这回怕是要当一回真正的土匪了，给你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敢还是不敢？”
贺必尧是个谨慎的人，理智告诉他命更重要，可心里不甘啊，扬名立万四个字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现在问他敢不敢做。
他咬着牙帮子问：“怎么个扬名立万法？”
严伏南抬起双手拍了两下，从门口乌压压站进无数高壮大汗，而门外看不见的地方或还有更多。
这就是严伏南说的带了点人来？
这怕不是一个千军团吧？
他从哪儿短时间凑来的？
这些人只看面容都知道与那贩夫走卒不是一回事，手有厚茧，眼带杀气。
是兵！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兵！
尽管他们只穿着烂布条，脸上抹着灰，看起来像一群恶徒，但贺必尧还是能看得出，恶徒和大兵之间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
他们看向严伏南的神情，是绝对的忠诚。
贺必尧语塞，根本不敢想今日居然撞见了这样的情况，微微皱着眉头，不知严伏南到底是什么来头，又要做些什么。
贺阿珠微微拉了下哥哥的衣袖，凑在人耳边说了句什么。
想必是有对哥哥有安抚作用，那眉间的竖纹缓了些。
他拍了拍贺阿珠的手臂：“哥哥知道，我有分寸的。”
严伏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贺必尧的话，而是掀袍子对着贺必尧跪下：“大当家的，带我们去跟榆关那群杂碎拼一把，给他们打个落花流水怎么样？”
他一跪，身后黑压压一片的大汉也跟着跪着，满满堂堂的道观院子里，将贺必尧的名字叫了个响亮。
“贺必尧，贺大当家的，带我们打出去！”
“贺必尧，贺大当家的，带我们打出去！”
“贺必尧，贺大当家的，带我们打出去！”
贺必尧静静看着严伏南以及那些大兵，整个人却只恍惚一瞬，便极快镇定下来。
今日之生死没有别的路，生作人雄，死亦鬼杰。
他缓缓抬起手，从腹腔内猛的爆发出一声：“杀！”
震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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