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带着霍律一颠一颠的,昏暗的光线再次透过狭小的缝隙散进来,紧接着,是一阵极速的坠落感。
霍律撑住柜壁,还未缓过神,柜底又推着他飞速地往上,他根本看不清外面的场景,人群的喧闹自耳边嗡嗡过境,声潮平歇后,便只有凉丝丝的夜风“呼呼”涌入。
颠簸了很久,霍律才感到衣柜被放了下来,四周黑漆漆的只能看到模糊的夜幕。
外面的男人还没离开,他似乎盘腿坐了下来,那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停在很近的地方,柜门被轻轻磕了一下,四周才彻底静下来。
悠远的夜鸮声,让霍律确定这里不是闹市。
衣柜里满是熏人的香水味,那阵轻缓的呼吸就贴着柜门,霍律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他或许可以等男人熟睡后偷偷离开。
就在霍律这么想的时候,又一阵驳杂的脚步自下面的某个方向靠近,同时伴着的,还有不算小的回音。
靠着柜门的男人立刻警觉地离开了。
暖黄的光晕慢慢爬上暗蓝的夜幕,再透进缝隙,霍律盯着那块爬上暖黄的地方,火光印了很久,才带着那阵脚步声褪开。
霍律微微推开柜门,琉璃穹顶映出暗蓝的夜空,隐隐约约的几个人影,从模糊昏黄的火光中透出,檐角镌刻精细的精美浮雕,四面形状奇特的歪斜柱子,连成墙一般将他围了起来。
他想踏出去看看,又听到什么动静在极速靠近,便立时将柜门关了起来。
那个黑影堵住了缝隙,成片的黑暗刚吞噬霍律,柜门又倏地,拉开了。
霍律愣了愣,“亚伦?”他的语气带着不确定。
两抹暗光,仿佛夜视镜下的野狼眼睛一般,那张脸在幽暗昏惑的环境下看不分明,但辐射出的体温、以及暖和的味道都那么熟悉,可亚伦应该在市里跟卢克老板谈生意才对。
亚伦没有说话,他打开那半页柜门后,“看”了霍律一会儿,便直接挤了进来,冰冷的密闭空间一下子有了温度。
亚伦的一只手臂不可撼动地将他圈了起来,霍律被堵在里面,有些发懵,但这样的动作又无疑给他带来了安全感,他的潜意识甚至认为,亚伦是可信的。
霍律又低声尝试跟亚伦沟通,但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
灿烈的朝阳穿过飞舞的尘埃,亚伦蜜色的肌肤也被镀成了暖黄,他纤长的睫毛疲惫地投落根根分明的阴翳。
苍白的手指试探性地伸出去,暖黄与阴冷暗光的交界线爬到第二个指节,一阵灼烧的刺痛感突兀袭来。
霍律倒吸一口凉气,“嘶”地一声收回来,空气里似乎弥漫起了烧焦的味道,伴着的还有手指上遗留的两个骇人燎泡。
他果然还是变回了阴暗又卑微的半血族。
霍律失落地将手指放进嘴里冰着,末了,他才察觉一道瞩目的视线投了过来,他抬眼,对上了那双死寂般的琥珀色眼睛。
霍律顿了顿,直到亚伦眨了一下眼睛,他才确认对方是活着的,但总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般,少了些什么。
霍律舔了舔干裂的唇,又低低叫了声:“亚伦?”
这两个字,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那蓬软的棕发间陡然冒出一对灰棕的兽耳。
光线一暗,蓬松的灰粽毛尾巴遮挡了部分太阳光,带着那半拉歪斜的柜门关了上来。
霍律瞳孔微紧,他仅存的记忆也找不出这种外貌的生物信息。
而在柜门关上后,那泛着寒芒的锋利爪子顷刻贴上了亚伦的脖子,象牙色的、轻轻一划,浓棕的睫毛颤动两下,刺目的殷红渗出,浓郁的甜美气息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到整个空间…
直到被狠狠压在柜壁吸食,亚伦那双琥珀色眼睛依旧毫无波澜,凭着本能般,他的尾巴甚至还贴心地拉住柜门,以防外面灼人的太阳光照射进来,伤害到身边的半血族。
霍律清醒后,就看到亚伦呆滞地垫在下面,他的腰背,甚至因为衣柜的弧度勾起一个不正常的弧度。
霍律怔愣地让开,亚伦便又坐了起来,如雕像般守在旁边,而脖子上的伤口也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逐渐愈合。
…
之后,霍律才发现他们身处一座浅金色的“神殿”,供奉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女神,彩绘的琉璃穹顶并不避光,衣柜便成了他白天最好的容身之地,亚伦甚至在外面罩了一层厚厚的深红色幕布。
“神像”在他们底下,衣柜安置在巨大的头冠中央,那些歪斜的冠沿隐蔽了他的行踪,除非有人特意爬上来查看,不然是很难发现他们的。
亚伦仿佛一个带有部分意识的移动血库,他会在饭点割破血管,会在大殿有人来看望时跳下去应付,但就是不会说话,无论霍律问什么,他都只是用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霍律。
而两天后的傍晚,神殿似乎来了很多人,还有马跟车轮滚动的声音,嗡嗡嚷嚷,热闹非凡。
神像很高,下面是光滑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亚伦偶尔带着霍律跳下去,其余时间他都被困在上面,现在听到外面的热闹,霍律不免烦躁起来。
他在不是饭点的时间,泄愤般咬住亚伦的脖子,亚伦被压在下面,像个傀儡娃娃般一动不动。
而后,霍律听到了两声不清晰的、短促的破碎音节。
霍律慢慢收回獠牙,他贴在亚伦耳边,想要听仔细一些。
随后察觉耳朵被温软的东西轻轻一碰,“等我,回来。”
压抑得喑哑难明的声线,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虚弱刮擦着耳膜。
霍律顿了一下,亚伦却骤然推开了他,幽灵般的尾巴为亚伦保持平衡,身影轻盈地越过高耸的头冠,在暗蓝的彩绘夜幕中印了片刻,即刻跃下了神像。
霍律望着那片停留过影子的穹顶,喉间还残留着甜美的滋味,他猛地推开半页柜门迅速跟了上去。
神像的头冠边沿,恍若城墙般留了个装饰的孔洞,霍律通过那个孔洞低头去看下面。
亚伦盘腿坐在了神像前面,刚坐下,那些人便再次带着昏黄的光亮到来。
这是霍律第一次看到那几个人,死气沉沉的黑色燕尾服男仆,领头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
他们绕过浅金色的柱子,面貌也逐渐清晰,霍律的瞳孔猛然紧缩起来。
艾希。
霍律抿着唇,在艾希若有所觉、将要看上来时迅速蹲了下来。
他抬眼盯着那映照了火光的彩绘穹顶,直到现在才明白,这地方,是古堡的顶层,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庄严神圣得像一座神殿,下面,却生活着一群黑暗生命。
他应该早点发现异常的,没有神殿会在白天这么安静。
霍律不明白亚伦带他回来的缘由,他们如果逃出去,可以坐船去任何地方…
…
火光褪开,霍律再次探头去看时,幽暗的大殿却空无一人。
亚伦被艾希带走了。
隐约的夜色中,飘来了悠扬暧昧的乐曲声。
霍律想起了初时的马车、还有嗡嗡过耳的喧闹,就像下面,正在举行一场不为人知的宴会。
宴会,殷红的笑唇,染血的桌布,奄奄一息的少年…它们组成一副色彩浓丽的油画,清晰深刻地印在霍律的脑子里。
霍律保有极高的自我意识,即便他的脑海中全是别人的记忆,他也能知道“我”是“我”。
在“他”的记忆中,霍格公爵是一位冷漠无情的纯血种贵族,间接导致了弟弟的死亡,“他”依靠了女巫母亲教给的一些巫术,才让霍格公爵迷恋上自己,而后,便开展了为弟弟复仇的计划。
亚伦会有危险,也许会像记忆中那个少年一样被分食而死。
但亚伦不是人类,他这两日放血的量远远超过了一个正常人能承受的水平。
霍律盯着下面空荡荡的大殿,又想起亚伦离开时,嗓音还透着不明的虚弱。
…
突兀的、玻璃炸裂的声音,激起了人群翻涌的哗然声潮,下面似乎发生了什么振奋人心的事。
霍律的手指捏了一下,亚伦不是人类,他现在下去,或许还能在森林里,捡到对方留有生命的躯壳。
霍律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舞女的裙子,还有面纱,将它们绑在身上,他抬腿翻过那个头冠,血族是摔不死的,顶多身上受点伤,疼那么久就会好起来。
他用脚踩了踩女神像弯曲的发丝,还算坚固,他努力寻找着力点,尽量想将坠落的伤害降到最低,却在降落到肩部时,一个踩空,沿着女神像丝滑的长裙落了下去。
“砰——!”
重重一跌的一阵闷响。
霍律竭力压抑着嗓子,发出一阵短促的“嘶”声,他的身体不自觉蜷了一下,瘫在神像下面,感觉骨头都散了开,隐隐的钝痛在周身循环了个遍。
一定是内出血了,他的视野半晌才清明,旁边就是祭坛,他该庆幸没有摔进去造成二次伤害。
霍律仰躺在地面上,下面的热闹更清晰了,他打算小养一会儿,能动了就下去看看。
他跟霍格公爵可没什么深仇大恨,他是不可能留在古堡的,宴会人多嘴杂,他救下亚伦,就当是感谢对方这几天的照顾,之后他便带着身上的银币乘船去国外,在这之前,还得买一身遮阳的兜帽斗篷…
女神像深陷的眼窝幽幽地对着霍律,仿佛暗处窥视的眼睛。
霍律躺了一会儿,感觉能动了,才背着那套轻薄的衣裙,趔趄着爬了起来。
霍律背对着神像,哆哆嗦嗦地解下衣服,月光下的背,透出一种病态的、战栗着的惨白。
喉咙里,仿佛含了一口老血,像是有谁在挤.弄霍律的身体,将那阵腥甜的液体挤着涌上喉腔,又压了下去,他的眼泪都差点疼出来。
…
路上,有一些路过的男仆,他们也不确定宴会上有没有穿着蒙面舞裙的女性血族,所以对霍律并未起疑,毕竟这幅装扮在时下的城里很流行。
霍律的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巾,加上柔软得略显精致的眉眼,外表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女人一样。
他的身上还是有些疼,以至于眼角时刻蓄着点“我见犹怜”的羞耻泪花,金属面罩上的珠链发出细碎的碰击声。
那身舞娘的纱裙遮不住什么,妖冶的红色,映衬的修长笔直的双腿白得像雪一样,腰间还垂挂着亮闪闪的金属细链,霍律甚至为了逼真,在胸口也塞了些绵软的东西。
疼痛让霍律忽略了那阵羞耻,他忍着喉头时不时上窜的腥甜,步履无声地走到古堡下面。
鎏金般的光亮笼罩在整个大厅,靠近墙的地方摆了椅背雕琢精致纹饰的扶手椅,跳着舞的血族影子印在四周,显得扭曲又疯狂。
霍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面,寻找亚伦的影子,他甚至有意避开了霍格公爵所在的地方,毕竟那儿的人实在太多了。
当纯血种们发现,回来的是原装的霍格公爵,都忍不住上前问候,而霍格公爵被围在中间,完全应付自如。
霍律瞄了一眼,便想去走廊为客人准备的休息区看看。
他的眼睛盯着幽暗的走廊,人明明也是朝着那边走的,忽然就感到一双手探向了腰腹。
霍律微滞,下一刻,他便被不知来源的力量带离,四周昏暗的光晕也陡然转亮,整个人顷刻坐在了冰冷而略显坚硬的地方。
四周不知何时围满了人,他们发出一阵苍蝇般的哗然之声,激动地看着转眼间便坐到了霍格公爵腿上的霍律。
“太神奇了!”
“公爵!再表演一次吧!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呢!”
耳边响起了两声低笑,“下次吧。”
敷衍得毫无感情的一句话,四周的人看见霍格公爵将目光放在了半血族身上,便又立刻识趣地散开了。
霍律听到那熟悉的桑音,身体不免僵滞起来。
而后,那冰凉的呼吸更是贴着耳根问他:“吓到了吗?”
还有一些不识趣的血族,他们围坐在旁边,总想跟公爵聊点什么凑近关系。
霍律轻轻摇了摇头,面罩上的珠链发出一阵悦耳的敲击声,他不自禁动了动喉结,漆黑的眼眸紧张地四下看了看。
他不知什么时候,从遥远的边缘,移动到了大厅的中央。
那些没离开的血族看见了,又主动搭话说:“小美人别怕,公爵人很好的,只是为了向大家展示一下能力,才把你带了过来。”
霍律抿着唇,没有说话,更不敢回头去看。
他看到那只苍白的手,钓起油灯上炙烤着的银质酒壶,递到了他的面前,嗓音同样贴在他的耳边问:“会倒酒吗?”
霍律点了点头,伸手去接,公爵贴心地将不烫的壶炳递向他。
霍律提着酒壶起身,却又被那双手按了下来,“就在这里倒吧。”
对方似乎故意将嗓音弄得这么模糊暧昧,还好死不死地紧挨着他的耳朵,仿佛动一下,就会触碰到那张冰凉阴冷的唇瓣。
霍律甚至怀疑霍格公爵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但这样的表现,又让他有些不确定,毕竟霍格公爵事实上一直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血族。
一个血族率先起身,将杯子放在了霍律面前,“麻烦了。”。
其他几个看见了,也有样学样。
“听说这是来自东方古国的烈酒,炙烤后味道会更辣。”
霍律低着头,稳着手斟满面前的酒杯。
身后人随意答了句:“是这样,没错。”
霍律感到那只手沿着腰滑了下去,养尊处优的触感,如一条滑腻的蛇,穿过故意弄成几块的纱裙贴在了大腿。
霍律的瞳孔微缩,手一抖,滚烫的烧酒洒落出来,他趁着这个间隙,脱离了霍格公爵,并即刻跪在了地上。
这一阵剧烈的运动下来,霍律已经疼得大汗淋漓,他勾着腰,睫毛垂坠着那颗滚落的汗珠,颤巍巍地滴落到绒毯上。
谁都没料到这突然的变故,涉世已久的血族们在开口前还特意观察了霍格公爵的表情。
实在是,难以捉摸。
这一刻,谁都没有说话。
霍律的喉腔仿佛再次上涌出腥甜的血,那只放在地上的手,难捱地用力起来,指节疼得逐渐发白,眼前仿佛都浮现了幻象般的模糊色块。
罗恩那双漂亮的翡绿眼眸垂掩下来,盯着地上跪下来的人,以及那滴他没有错过的晶莹的、像雨点一样的液体,渗进绒毯后便消失不见。
摔了一下,就疼成这样,还想着用这幅脆弱的躯壳逃离,罗恩不是很明白,但他难得的,生出点从未有过的慈悲心,那点慈悲心甚至压住了被拒绝触碰的恼羞成怒。
霍律的余光,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伸了过来,他立刻放松了可疑的、紧绷的肌肉。
“起来吧。”
霍律没有松懈,即便搭上了那只手,他也依靠自己的力量,佯装镇定地站了起来,并在站起来后迅速收回了手,眼眸低垂着,仿佛是想将自己藏起来。
谁都看出了点猫腻,没人敢训斥这个犯错的“姑娘”。
甚至还有人帮忙“解释”:“她似乎不会说话呢。”
罗恩的裤子被烧酒泼湿了,他低头看了一眼,便起身,轻轻拍了拍霍律的肩,“你来帮我换身衣服。”
金属面罩下的唇再次抿了起来,霍律动作缓慢地转身跟在了罗恩后面,甚至在脑海里计划,等到人少的地方,就找机会逃跑。
可罗恩简直像是识破了霍律的想法,每当后者落下的距离超过三米,他都会停下来等候。
主卧在二层,摔得堪比浑身骨裂的霍律,每走一步,都要忍受剧痛的折磨,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也许亚伦现在很好,说不定还能依靠锋利的爪牙反杀,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不对,他的主要目的还是逃离古堡,买一张去往国外的船票。
霍律不知道霍格公爵打的什么主意,他总感觉现在的自己仿佛一.丝.不.挂、将所有的一切全都暴露了出来,充当着霍格公爵无聊生活的调味剂,对方觉得有意思,便陪着他演下去。
这真的太侮辱人了。
而罗恩像是意识不到身后人的颓丧,在多次停下来等候时,淡淡开口:“我身上的酒,快干了。”
霍律听到这句话,又隐忍着想要加快步伐,那只苍白冰凉的手,却又拦住了他,“不用你帮忙换衣服了。”
霍律微微抬眼,目光触及到那双别有深意的翡绿眼眸,又极快地垂掩下来。
罗恩像是喝醉了,他莫名低笑两声,“你站在这里等我。”
霍律点了点头,罗恩却像是再次识破了他的心思般,淡淡警告道:“你如果离开,我也能立刻找出来,他们带来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
罗恩的话,点醒了霍律,来参加宴会的,再不济也是身份尊贵的纯血种,古堡外面的保镖怕是能绕外面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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