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是死一般的沉寂，在这空气冻结的冰冷氛围中，有熟悉的气味弥散开。
让霍律很确定，“艾希”不是“艾希”，而是那个名叫亚伦的口粮，他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感受到炽热的甘液在身边人体内循环流淌。
那些仿佛隔着薄膜的记忆告诉霍律，霍格公爵是应该消失的人，回来很可能是为了向他复仇，渴望生存的本能刺激他想要逃离。
而现在，成为“艾希”身份的亚伦给了他逃离的机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需要把握这个机会。
马车颠簸了近半个小时，才抵达喧闹的城市。
脸上好似挂着枯树皮的乞丐，顶着油腻打结的蓬乱发丝，捧着指甲发黑的手，用仿若滚水烫过般的喉咙，向过路的人一遍遍祈求。
大门敞开的妓院，舞场内的水晶吊灯发出暧昧的橙黄光亮，尖叫、追逐、咒骂、似乎还有酒杯碎裂的声音炸开在模糊不清的夜色里…
霍格公爵是做服装生意的，这个战乱的年代，特别是天气转热的五月，穷人们更愿意花钱买几口吃的。
这次的合作对象是一家妓院的老板，他在城里还开了几家女性服装店，“艾希”的任务，是带着箱子里不同款式的裙子，给老板过过眼。
高大的雇佣兵寸步不离地跟在两人身后，妓院里除了人类，还有皮肤苍白的颓废血族。
霍律提着箱子，走在亚伦旁边，侍从带着他们来到一座悬空的半圆形高台，高台上放着柔软的皮艺沙发，中央一张光滑的石面桌，从这个地方，可以俯瞰到整个大厅。
等了一会儿，老板才姗姗来迟，那头花白的头发，稀疏如杂乱的野草般，一副纵欲过度的后遗症，他看见“艾希”跟霍律，眼睛明显亮了一瞬。
老板坐下后说了很多废话，到最后亚伦主动打开了那个装着裙子的箱子，“我们还是先谈谈正事吧，卢克老板。”
老板停止了絮絮叨叨，转而撑起下巴笑意盈盈地盯着亚伦，“衣服只有穿在身上才能看出效果，不如你亲自试给我看看？”
换衣服，意味着能拥有独立的空间，创造逃离的机会。
霍律毫不犹豫地主动提议：“让我去吧，艾希。”
老板诧异地望向他，又看了看亚伦。
亚伦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思考些什么，轻声说：“好。”
他随意拿了条裙子递给霍律。
老板看着接过裙子的霍律，发出了两声怪笑。
裙子的布料冰凉得像流动的水，霍律的手悄然攥紧了一些。
一个雇佣兵打算跟上去，却被亚伦出声阻止：“这里很安全，就不用跟上去了吧。”
雇佣兵犹豫了一瞬，果然停了下来。
老板找亚伦搭话，聊着聊着，桌上的茶水慢慢换成了酒，他发现亚伦没出声，又得寸进尺地叫人上了更烈的酒。
渐渐的，霍律还没回来，两个雇佣兵也发现了不对劲，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离开了高台。
亚伦听到了后方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抱歉，卢克老板，我需要去…方便一下。”
老板向一旁的侍从递了个眼色，用颇为绅士的语气道：“去吧，艾希，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留下来的雇佣兵就又跟上了亚伦。
…
等了很久的侍从也察觉了异样，而之后，他更是发现门被人从里面抵住了。
侍从赶忙叫来帮手，撞开那扇门，雇佣兵找过来时，那些人刚撞开。
屋内空空如也，不怎么结实的窗户，被风带得晃晃悠悠。
雇佣兵忙跑过去，看清情形后，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窗台上，留了几粒湿润的黄泥，前几天下了雨，他们的鞋底都不可避免地沾了一些，而下面，是狭窄的石板路，从这里跳下去，如果技巧得当，只会受点轻伤。
半血族离开纯血种很难找到庇护，毕竟他们畏光的缺陷实在致命。
雇佣兵非常不能不理解这个男仆逃离的原因，但他必须旅行合约，安全将人带回去，他让侍从去通知另一个雇佣兵，自己则跳下了窗台，打算在混乱的城市里找一找，毕竟夜晚也才刚刚开始…
…
这边负责亚伦的雇佣兵，在卫生间外面等了一会儿，而后看到老板带着人过来。
老板斜了雇佣兵一眼，也慢悠悠地进了卫生间，意识到危险的雇佣兵想上前阻止，却被那几个人类保镖拦了下来，更麻烦的是他们身上也带着武器。
雇佣兵的面色迅速沉了下来，“你们这是，不把霍格公爵放在眼里吗？”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阻止外面的混混抢劫出行的半血族仆人，面对这些人类，不是纯血种的雇佣兵当然没什么办法。
几个人类保镖互相对视一眼，又都噗嗤笑了一下，谁不知道现在的霍格公爵是继承的身份，连纯血种的能力都没能拥有，更何况以前的霍格公爵还仗着强大的能力让卢克老板吃了不少亏。
雇佣兵盯了他们一会儿，打算去找同伴，刚转身，几个保镖又拦了上来，他们逼视着，谁也不肯退步。
这样的僵持下，穿着长裙的侍从向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她还不了解这边发生的事，只是将另一个雇佣兵的嘱托说了出来：“雇佣兵先生，那位半血族先生跳窗离开了，您的同伴也追了出去。”
前面两个保镖挑眉看了眼对方，又心照不宣地让了开，毕竟是一只半血族消失了，万一失去理智伤到人，或是被饥饿的流浪汉分吃了，那事情就闹大了。
而这种情况下，雇佣兵也只能尽快赶回古堡报告。
…
房间里不一会儿便安静下来，幽暗的烛光透进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印入一双漆黑的眼瞳，焰火扑腾两下，被侍从吹熄。
过不久，木门“吱呀”一声掩上。
出去寻找的雇佣兵可能还会再回来，霍律捋着衣柜里挂着的裙子，脸上从未松懈的表情逐渐大义凛然。
正当他解掉衬衣的两颗扣子时，之前侍从合上的窗户忽然被谁猛地推开，发出一阵不小的响动。
霍律抬眼的同时，即刻屏住了呼吸。
轻巧得像猫一般的黑影跃进了屋内，接触地面发出的声音也像是隔着肉垫般轻不可闻。
接着，一个成年男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不怎么明朗的昏暗光线，他的身后仿若跟了一团摇摆的黑色幽灵，长条的，连接着男人看起来有些挺翘的屁股，还晃了两下。
霍律盯住那个影子，这也许是个贼，但这是一间待客的屋子，似乎也没什么好偷的。
进来的男人在屋内看了一圈，转过的侧脸轮廓却让霍律觉得有些眼熟。
霍律眨了几下眼睛，想要仔细看，就发现那个影子，抬腿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缝隙顷刻被挡住，浓稠的黑暗将霍律完全裹覆起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也在慢条斯理地靠近。
霍律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但这样的场景，总会催生紧张的种子萌芽，他忍不住动了动喉结。
“咚咚！”
柜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霍律的呼吸跟着一滞。
黑暗中，一阵清晰的失重、晃动感陡然袭来，霍律察觉到男人似乎搬起了装着他的衣柜。
霍律很想出声提醒这个很可能是贼的男人，衣柜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但话到嘴边，又立刻咽了回去。
他可以靠着这个不像是普通人类的男人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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