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景在沈归慈床上醒来，雪纺窗帘筛出柔和的天光。
他睡眼惺忪，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诡异感爬上背脊，翻身下床，腿一软，差点没扑地上去。
他昨晚到底跪了有多久？
怎么会又在沈归慈旁边睡着了？
今天工作日，沈归慈走了吗？
江流景睡得头发乱翘，迷迷糊糊想着事情来到客厅，取了自己的杯子准备接水，身后传来沈归慈的声音：“醒了？别喝水，我先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江流景停住手中的动作，一联想到有人会在发生关系前的向对方索要体检报告，一时间表情一言难尽，说：“……沈总，我没病。”
沈归慈目光一滞，从胸腔里发出闷笑：“年纪不大，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可不少。”
江流景像块木头，将水杯随手放下了。
这人一到白天就装得人模狗样，反倒笑起他来。
两人驾车开往长青医院，这是经过全国各权威医学研究所、协会共5893名专家评审的全国最好的医院，聚集着顶尖的人才以及最昂贵的高精尖医疗设备，长青医院无法攻破的难题，全国乃至世界也会在该方向寸步难行。
江流景回忆剧情。
傅承从酒吧里捡走受人欺负的苏南后，将他的母亲转到这里住院，让她接受治疗，可惜刘萍的病无解，此前暂未发现过类似病例，目前也没有特效药，发病后如果无法自行停止，只能点蜡烛一样熬干生命力。
刘萍的病是拖着苏南不敢离开几个男人的次要原因，她需要维持目前并不算好的身体，还要等着正在研发的药救命，最后也会成为推动剧情发展，特别是大结局掰倒沈归慈的重要推手之一。
药，刘萍需要的是特效药……江流景想着，医院调来他的病历本，沈归慈简单描述江流景昨晚的状况，接了电话暂时离开。
护士全程带着江流景抽血验血，做常规体检、基因检测，中途沈归慈让人给他买了鲜虾粥，盯着他吃完，又接了一通电话，去安静的角落远程指导工作。
全套做完，护士翻了翻单子，打了通电话确定没开错项目，才亲切地说：“弟弟这边来，只需要做一下心理测试哦，不要害怕，这只是普通测试。”
沈归慈还在通话，遥遥看过来，点头致意，江流景便跟着护士去坐电梯上楼。
一离开沈归慈的视线，她开始套近乎：“弟弟，沈总是你哥哥呀？他对你真好。”
江流景笑笑不语，电梯门打开，对上苏曜萎靡的眼睛，满头的大汗，此人和学校里的样子完全不同，他问：“苏曜，刘阿姨怎么了？”
苏曜咬紧牙关，手里攥着一张单子，盯着电梯数字一格一格往上跳：“又复发了。”
江流景的楼层到达，他向护士道：“姐姐，我一会再做测试，迟点再下来找您。”
两人奔向病房，远远看见苏南蹲在门口，缩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哥！”苏曜冲过去，将他哥从男人怀里接过去，紧紧搂着他，安慰道，“哥，没事的，妈妈复发了好几次也恢复了的，你别太担心。”
苏曜艰难地从嘴里吐出破碎的语言：“复发一次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小……万一哪天……阿曜，怎么办……不行，我得赶紧回公司……”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被苏曜推到座椅上坐下，按住他，安慰道：“哥，别这样，妈妈会担心你,等妈妈好了，她还要闹着回家喂老黄牛……”
两兄弟伏在一起，医院的回廊人来人往，哭的丧的喜的笑的，生老病死匆匆忙忙，有人打他们身边经过，也无多余的时间施舍一个怜悯的眼神。
江流景望进病房，里面躺着的女人是大山里惯有的农妇，皮肤黝黑，看得出原本身强力壮，几次病发后，形容已经枯槁干瘦，颧骨顶起了薄薄的皮肤。
当下状态，基本生机都需要药物吊着，其实已经和年迈将死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一个底层的女人能在A市住进最好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如果世界的主角苏南不是她的儿子，她顶多复发一两次，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幸好主角是她儿子，也不幸她是主角母亲。
江流景收回视线，问：“伯母目前怎么样？”
彬彬有礼的男人向他说明情况，刘萍上午突然惊厥发作，这才引起病情复发，抢救后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话语间几人隐瞒了一个事实，刘萍身体状况实在太差，后期如果再复发，抢救是难上加难。
江流景看向他的胸针牌，心理医生，温哲。
不是刘萍的主治医生，而是追求苏曜的攻三。
原主线中，温哲在苏南心中是邻家大哥哥的存在，会交流刘萍的病情，分享医院里感人肺腑的事，例如母亲在子女的照料下成功出院、救了猫咪而受伤的花臂男人哭得特别大声，而苏南会向他分享自己买的小蛋糕，路边看见的猫咪，和他交流生活的零零碎碎。
温哲身份地位较高，沈归慈心理医生的徒弟，博士生，心理医师，长青医院所有权持有者的二儿子。
既然是心理医师，为什么原世界线里长青项目罕见病特效药的研制过程，多多少少会出现他的身影？刘萍苦苦等不到特效药，他在中间又用了多少功？
江流景担忧地问：“温医生，长青项目就是研发刘阿姨的特效药，你觉得药物还有多久才能面世？”
温哲一脸茫然，对此毫不知情，苏南借着弟弟的胳膊站起来，说：“上午安然制药已经把合同送到公司了，傅总告诉我研究中心那边进展也顺利……会很快的，一切都很快，妈妈会没事的……”
江流景福至心灵，看向病房里的女人，说：“她醒了。”
两兄弟连忙进去，凑在刘萍床侧说话，她吸着氧，眼珠在眼皮下滚动，只露出小半弯眼白来。
苏南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保证道：“妈妈，我工作很顺利，不要担心，他们都很看好我……都是凭本事赚钱，给您治好了，到时带您逛A市……好，温大哥也一起……”
苏曜提起自己的学业，考上A大没问题，生活费也攒了很多，还提到了最好的朋友江流景。这些话两兄弟已经说过无数遍，只是刘萍病入膏肓，经常性遗忘，需要再多说很多遍。
温哲熟练地守在一边帮忙，他作为这家医院的医生，比苏南有更充裕的时间来照看刘萍，对刘萍用的各种医疗设备也了如指掌。
他掖好被角，见刘萍眼睛定在前方，看过去，病床尾部站着无动于衷的男生，身形伶仃消瘦，脸上没表情，和温情苦难的病房格格不入。
江流景？很耳熟的名字。苏南同父异母的弟弟苏曜经常提起他，最近苏南也提到过几次，称赞他工作负责，他倒是第一次来探望刘萍。
房门被敲响，沈归慈径自进来，站到江流景身边，对上刘萍无光的眼，说：“伯母气色好些了。”
“真的吗！？”沈归慈说的每一句话，苏南都奉为圭臬，仔细看起母亲的脸来，他的身体挡住刘萍的眼睛，江流景别开眼，死亡的错觉消失，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温哲见床尾两人站一起，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他听到江流景这个名字，不只从苏家两兄弟口中。
在记忆边缘处，两周前师父从沈归慈家出诊回来，曾经交待他仔细推衍沈归慈的病情，遒劲的文字里记录着出现一次的人名：小江。
文字里描述的小江只是一个公司职员，和其他人区别，有些棘手，不过只是几笔带过，并不十分重要。
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能出现在沈归慈口中的，绝非闲杂人等。
温哲的目光闪烁，沈归慈问：“姜医生不在医院？”
姜医生就是温哲师父，温哲尊敬地说：“师父这两天去C国参加心理卫生峰会。”
两人没再多言。
不过十多分钟，病房里只剩下苏曜在陪床。温哲只是临时离开就诊室，他还有预约的病人在等着他，苏南不能丢了傅承给的工作和天价工资，急匆匆返回公司。
江流景出了病房，身后苏曜追出来，抓住他的手腕，看了眼沈归慈，别有所指，说：“流景，有事给兄弟我打电话。 ”
江流景给了他一个拥抱，说：“我记住了。”
之前的护士找过来，带江流景去做了各项心理测试，医生不是温哲，而是一个个老练温和的女人，她支开沈归慈和助理，亲自记录他的回答。
她在纸面划过一道横线，进入下一个版块，问：“平时会产生幻觉吗？听到奇怪的声音，或者看见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江流景微不可察地绷紧手指，女医生观察入微，将笔放在一边，平静道：“没关系，如实说就行，如果你不想被记录下来，我可以不写，也不告诉沈总，会按照你的意愿保护你的**。”
系统暗暗警告：【我不是病！就算你吃药我也不会消失的。】
江流景说：“有时候觉得自己离现实世界很远。没关系，您可以写，否则不好向沈总交待。”
女医生露出一个笑，又问：“方便说一下，你平时在做些什么梦？”
江流景说：“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在我身前死亡。”
女医生记下：“嗯，还有吗？”
“会梦到自己死亡。”
女医生抬眼和他对视，近乎审讯般问道：“频繁吗？平均多少天梦到一次？”
江流景思索道：“记不太清了，可能家里出了变故，妈妈不要我了开始，可能是我太害怕自己的病带来的死亡。”
“原来是本身有基础病。你说离现实世界很远，那这些梦会干扰你对现实世界的感知吗？比如梦和现实混淆、重叠之类的？”
江流景否认道：“没有，我能分得清，梦是梦，现实是现实。”
结果出来时，显示受检者没有心理问题或精神疾病，心理医生唯一建议他多参与社会活动，加强与他人的情感链接。
女医生点了点桌子，补充道：“沈总，您也得给他一些自由，不可将人看得太严。 ”
“嗯，小孩子比较喜欢自由。”沈归慈扫过单子，确认测试量表的测试结果欺骗性较低，指腹划过几项正常范围内的数据，又仔细看过记录，对上江流景不明所以的目光，脸上的探究深了些。
江流景跟着沈归慈见了院长，老院长敲定了江流景身心健康，只是天生体弱，沈归慈提到的昨晚出现的症状只是江流景以前病发时的表现。
说到这里，老院长欲言又止，捋捋下巴尖上的一撮胡子，说道：“如果实在担心，可以住院观察。”
沈归慈直接了当地问：“他和苏南母亲刘萍是不是同一种病？”
江流景一个月熬夜加班还能继续干，堪称劳模，身体除了疲劳并没有其他不适，也并未将自己的病和只能依赖治疗存活的刘萍相关联，不由得看向老院长。
老院长“哎哟”一声：“刘萍的病举世罕见，这位小朋友身体虽然弱，病发时及时送到医院来就能治。”
既然没问题，江流景一点不想和他多呆，告辞道：“沈总，我想去找南哥，昨天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您给我的假能不能放到下次？”
沈归慈失笑，揉揉他的头发：“当然，我送你。”
江流景违心微笑：“谢谢沈总。”
沈归慈开车去酒店吃了便饭，小憩后，才将人送到傅承公司楼下。
江流景出门穿的便装，是个嫩生生的学生，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沈归慈，哑面皮鞋蹬在地上，踏地声稳而不闷，两人形成奇异的反差。
沈归慈将人送到公司门口，说：“下班等我接你，加班记得发消息。”
现在正是下午上班的点，进公司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大多都看过江流景流传在外的工作照，有的人手里还存有他在学校的学生照，见他和沈归慈站在一起，惊了又惊，赶着踩点又急着看两人。
江流景内心的惊讶不少于旁人，猜不出沈归慈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演情深。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好积极配合，嘴角噙起柔和的笑，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
两人呼吸交融，再近几分就能吻上去，手臂下的肌肉僵硬绷紧，江流景得逞地眯起眼，慢慢吐出一个字：“好啊。”
沈归慈没有阻拦他，过了一会才拍拍他的腰，将依依不舍的人放下来，说：“去吧。”
江流景后腰一阵发麻，接连退了几步，胸膛里憋着的气终于吐出来。
在一众惊掉的下巴里挤上电梯，和一堆瞬间安静的吃瓜群众面面相觑，坦然地笑了笑：“大家下午好。”
电梯门打开，人群流向公司各个楼层各个部门各个高层。
傅承的公司，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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