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的权利过渡还算平稳，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春日快过去了，林花谢了春红，换上郁郁葱葱的翠色，天上暖日也多了烈性，逼的人们换上轻薄的衣物。
但暗卫一年四季穿得都差不多，秦一从房梁上飞下来时，看到鹅黄色罗裙的楚国公主，第一反应是，
公主又换衣服了。
公主的衣服可真多啊。
红色黄色绿色青色蓝色，美人是不挑衣服的，这些颜色在她身上不会突兀，依旧美得让人不可直视。
“公主，燕使回国途经丰州，那里有齐国的军队。”
秦一低着头，带着面具的脸看不清楚神色，黎离坐在贵妃椅上，裙摆迤逦在地上，鲜亮的鹅黄色轻纱层层叠叠，像羽毛一样，她手中拿着一本古卷，懒洋洋地看着。
“齐国啊…”她叹了口气，放下古卷，对秦一道：“过来。”
秦一抖了抖，脊背莫名起了寒意。
他想起前几次，公主每次叫他现身，都是别有深意。
“过来，帮我找个人。”
“过来，帮我杀个人。”
“过来，这是镇抚司令箭，交给镇抚司府僚，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回事…”
“过来，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陛下…”
“……”
公主…这次又要他干什么？
秦一诚惶诚恐过去，果然听到黎离吩咐：“燕国使臣向陛下讨要本宫，几天了，该给个答复了…本宫要去燕国一趟，这几天就会动身，陛下会派人护送本宫，想办法把暗卫营的人送到本宫身边……”
秦一低头应是，又听她道：“到丰州我要见齐国上将军魏明鸿，你安排。”
“是。”
“叫你问的东西，问出结果了没？”
秦一飞快看她一眼，然后忐忑道：“那使臣说，当初在燕国，很少有人见过陛下，但是，陛下以前住的质子府，在陛下十二岁时被烧过一次。”
黎离表情有些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秦一头埋得很低，那是绝对臣服的姿态。
“秦一，我们在燕国王城有多少线人……够不够，去王宫放把火？”
“……”
“公主三思，暗卫营埋几个线人不容易……”秦一委婉劝道，语气中还有显而易见的委屈。
黎离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她看了看秦一，看着铁面具后面那双干净无垢的眼睛，心想这暗卫营统领是不是没成年，看着有点小。
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嗯，你也不容易。”看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秦一松了一口气，还没等气顺，又听见她道：“那以后本宫到了燕国王城在亲自去放了。”
“……”
“把那个使臣放了，做好首尾，我不希望他知道什么。”
能知道什么？秦一默默吐槽，我这个做事的人都不知道公主您要做什么，就别说他了。
当初公主得知了太子在燕国为质的事情，便叫他请一个使臣过来问话。
那使臣是武将出身，有些功夫弟子，折了几个人才将人绑来，武将都有几分血性，公主叫他问的问题，他把暗卫营的刑具都上了一遍，也没有撬开他的嘴。
公主知道了以后，去密牢里看了一眼，吩咐人都出去，再出来，那使臣就什么都愿意说了。
也不知道公主做了什么……
秦一又想起了那日，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匕首推进去致秦王于死地，那么快的身手，如果不是他那日值守的位置刁钻，恐怕也看不到。
公主做的事，总是常人不能揣度的。
虽然知道这个惊天密辛，但他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说……
没人知道公主才是杀害秦王的凶手，但他知道，这种感觉……还真有点刺激啊。
他不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但他想看公主做什么……
秦一正胡思乱想发呆，又听到头顶传来公主的声音。
“帮我把那盘桃花酥送回去，告诉陛下，他做的东西很好，但下次别做了。”
“……”
是不是使唤顺了？这种事也要交代他，秦一磨磨蹭蹭道：“公主，奴…奴是暗卫统领。”
黎离凉凉地撇过来，秦一马上端起桌上的一碟糕点，踹踹不安道：“奴…奴这就给陛下送过去？”
秦一走后不多久，慕舟便过来了。
他这几日清减了不少，本就瘦削的身躯脱下御寒的衣物后，更是单薄得让人心疼。
他手中拿了个盒子，白玉做的，看起来很名贵。
“不是桃花酥……”他把盒子递给黎离，笑了笑。
他最近在黎离面前笑容多了，浓密眼睫下一双眸子亮如寒星，“抱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桃花酥，这是赔礼。”
黎离打开了盒子，盒子里装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通色琉璃光，很漂亮。
“我，我喜欢夜明珠。”他耳尖红红的，桃花色的唇一张一合，说了一句很轻很轻的话。
他说：“我喜欢的，都想给你。”
他笨拙又可爱，没有朝堂上年轻帝王该有的深沉，一副干净剔透的模样。
他的朝服还没有换下来，深沉的玄色王袍压到她鹅黄色的裙摆，她低头看了看，他注意到了，就弯腰从底下把她的裙角提了出来。
黎离把玩着夜明珠，看不出情绪，慕舟轻轻扯了她的衣袖，有些失望道：“桃花酥不喜欢，这个也不喜欢吗？”
黎离看了看他，眉目舒展开，她说：“喜欢的，但是最喜欢的是你。”
他笑了，他脸红了，他有些无措，眼帘颤动，低垂着眸，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那就只喜欢我吧，好不好？”
“好。”
“孤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人，公主要说话算话。”
“嗯。”
他坐在她旁边，把软榻上她乱丢的书籍整理好，而后躺了下去。
黎离坐在一边看书，他在她身后躺着，目光聚在她身上，逐渐变得幽深。
他想，他以前是忘了很多事，但是讽刺的是，他的记忆力很好，过目不忘，过耳也是，公主的话，他一句一句都帮她记住了。
我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人，是你先招惹我的。
别骗我。
香炉里青烟袅袅，熏香醉人，慕舟有些疲倦，他看着黎离的手，不着痕迹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勾住，趁着黎离不注意，又把手指插进她的指缝间，十指相扣。
黎离看了他一眼，他脸颊上的红无处躲藏，娇娇的，像上了胭脂的白梅花。
“孤准备，这次去丰州回来后，平定齐国之乱，就差人去楚国提亲。”
当初为了拿到兵权，贺兰舟承诺过秦王，一定会守好丰州，把齐国人赶出秦国，秦王虽然死了，但去丰州对上齐国却是不可避免的。
他刚刚登基，正是需要树立威望的时候，这几日齐国得知秦王身死，秦国正直动荡的时候，他们就公然发兵秦国丰州，实在是欺人太甚。
丰州他必须要去一趟，解决了齐国的事情后，他就该娶王后了，他觉得，萧寒苏似乎还不错。
此时是傍晚，她的软榻靠近窗边，窗柩上洒下窸窸窣窣的金光。
外面应当是有晚霞的。
黎离对这人世的一切美景都热爱，毕竟在虚空里孤单太久了，她喜欢做人，喜欢美食，喜欢常人俗人喜欢的一切。
原本是要准备看看外面的晚霞的。
但这一刻，她觉得，慕舟脸上的薄红会比晚霞好看，他眼中的真挚也让人欢喜。
“你要娶我了？”
他点头。
如墨的青丝铺在月白色的褥子间，少年肤色极白，眸如点漆，气质是清冷的，中和了那张极为美丽的脸，让他不至于女气。
清瘦的身子陷进柔软的被褥间，像个需要人宠幸的妖精。
他拉着黎离的手，没想到被黎离用那只手反扣住，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光影逼柩间，散落的金光落在他脸上。
“你都要娶我了，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
与此同时，她解开了识海中系统的禁制。
“查看目标当前好感度。”
“系统正在加载中……”
慕舟被拉起来，不知道黎离要做什么，见黎离抱住他，他也伸手环住她。
听到黎离的问题，他在她耳边轻轻道：“公主有多喜欢我，我就有多喜欢公主。”
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在黎离脑中响起：【目标人物当前好感度30】
30？
黎离垂下眼睫，这就是他的喜欢吗？
她问系统：“好感度三十算不算喜欢？”
【系统判定喜欢应该是好感度在60与80之间，30好感度，只能算是不讨厌这个人…】
仅仅是，不讨厌么？
她知道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谜团太多，从没给慕舟解释过，她知道……
她给慕舟找理由，但是到了后面，都变成了他竟然不喜欢我！
他都说娶我了竟然不喜欢我！
老子那么喜欢他，他竟然不喜欢我！
为什么，仅仅是不讨厌呢？
“骗子！”
黎离想不通，突然推开慕舟下了榻，穿上鞋就跑了出去。
系统被禁太久了，在春神境这个地方一年多了，它更是一直被锁着，对黎离的事情一无所知。
【宿主，你…你怎么回事？黎元公主的身体呢？】
黎离没回复它，意念一动，它就没声了。
她走在庭院里，太阳西斜，给金碧辉煌的辰襄宫渡上了晚霞的光。
早该出来看看了，这么漂亮的晚霞，怎么能为别人错过。
她看了看，足尖轻点，飞身上了房顶。
红墙绿瓦间，她鹅黄色的裙子像开在房顶上的牡丹花。
远处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瑰丽无限。
很漂亮。
突然，黎离觉得自己也是个骗子。
她骗自己，晚霞没慕舟好看。
慕舟没追出来，黎离推开他时说的那一句骗子让他有点想不通。
他为什么突然就是骗子了？
她为什么还走了？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抱抱他，亲亲他吗？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
贺兰舟要去丰州，他让黎离等他，黎离答应了，他还没出发，她就被燕国使臣“掳”走了。
‘掳走’。
侍卫是这样说的，说燕国使臣大逆不道，竟敢在秦王宫作乱，公然掳走寒苏公主，不把他，不把秦国放在眼里…
掳走寒苏公主。
呵呵，贺兰舟想起上元节那天看到的绝妙身手和杀人剑法。
骗子！
没人能带走她。
她是自己要走的。
她要走，却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骗子，她说喜欢他，她想做他的王后，都是假的！
“多谢陛下赐我等寒苏公主，我等带公主回燕，定会为陛下向燕王陛下求情，那件事，就算了……”
看到几天前燕国使臣留下的文书，贺兰舟眸色渐深。
燕国么？
她为什么要去燕国？他都已经答应让她做他的王后了。
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还是选择燕国这个地方，她到底知不知道燕国……
贺兰舟心烦意乱，第二天就点了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开拔去丰州。
丰州，寓意丰收，是个寓意美好的地方。
黄沙万里，塞外孤烟，漠上兵城，硝烟比炊烟更多的地方。
这里民风彪悍，家家户户都出过当兵的男儿，秦国征兵这里是人数应征最多的地方，有时候，还有女人扮男装替夫、替父参军，不时上演木兰从军的故事。
黎离和燕国的使臣，日夜兼程，一个月的时间才到这里。
本来秦国和齐国交战，燕国使臣准备绕道走的，但是黎离说这里离楚国也近，她想看看故国再走。
没有人忍心拒绝她，朝夕相处，燕国使臣几乎都被萧寒苏那张脸迷的神魂颠倒，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清晨，官道上传来几声马蹄声，黎离在驿馆的隔间内，看到驿馆外来了一群穿着富贵的人。
为首的似乎是位女子，玉簪青衣，作男装打扮。
她在和驿馆的人说着什么，被拒绝了，她身后跟着一位戴着幕笠的女子，那女子拉着她的衣服，亦步亦趋跟着她。
黎离摇了摇铜铃，秦一从窗边爬进来，跪在她面前。
“公主，你找我？”
黎离看着他爬过的窗户，问他：“暗卫就不能敲门进来吗？”
秦一思考了一下，把脸上的面具戴好，才回答：“暗卫敲门，还是暗卫吗？我见我以前的同僚在有暗杀任务时，会敲门，谁开门，谁就死，我觉得这样不好…”
“……”
还挺讲究的，这段时间的相处，黎离知道这货是谁了，陈华年。
不受萧寒苏的美貌所惑，并且脑回路清奇，和黎离一样，他只是装在秦一的壳子里。
喜欢吹箫，利用暗卫营的势力满世界找他姐姐陈雪衣。
明明是个暗卫，天天躲在房梁上嗑瓜子，那瓜子时不时的掉下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哪。
他很喜欢他的面具，金的银的铁的囤了好几个，每次见她都戴着，叫他摘他也不摘，就说暗卫露了真容，就离死不远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这个世界的，他和黎蕴陈雪衣一起进船舱，应当是一起落进来了。
陈雪衣应该也没事，不然这家伙不会这么悠哉悠哉的跟在她身边，而是想办法出去了。
黎离走到窗边，看着驿馆外的那群人，尤其是那两个女子，总有些熟悉的感觉。
她想了想，选择把系统放出来。
“系统，查看外面那两个姑娘的身份。”
系统很快加载出一段文字：温意/陈雪衣（春神境中齐国温林君之女温意／靖国书院唯一女夫子陈雪衣）
扫到后面戴幕笠的女子，系统的声音有些古怪：秦俏/黎蕴（齐国第一寡妇秦俏/靖国最受宠的皇子黎蕴）
“……”
陈雪衣没啥，只是黎蕴……嚣张跋扈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长生王是齐国第一寡妇？
为什么会有这个名头？
黎离直觉有瓜吃。
燕国使臣为了不让人打扰黎离，一路过来，驿馆都是能包则包，这次也不例外。
看外面的一群人，明显是风尘仆仆急需修整，所以才会和驿馆的人交涉。
黎离想吃瓜，就让人出去说让陈雪衣一行人住下来。
驿馆的人也很懂事，把陈雪衣和黎蕴安排在她对面，晚上下去吃饭时，黎离看到陈雪衣也在，弄了个面纱戴着，就下去了。
黎蕴没在，陈雪衣一个人一桌，她带来的七八个家丁一桌，黎离看着这些家丁五大三粗的模样，心想陈雪衣和黎蕴两个女子，怎么敢带着这些人出远门的。
这几个人虽然是一副家丁打扮，但是黎离更倾向于这几个练家子恐怕以前是做土匪营生的，那一身匪气，怎么遮都害不住。
看到黎离从旁边走过，他们还露出品头论足的眼神，其中一个状若蚊子般小声道：“大哥，这小妞绝对是极品，你瞧这身段，恐怕比那死鱼似的小寡妇强多了，咱们要不要……”
“闭嘴，这女子来头不小，你没见驿馆内都是他们的人吗？”
黎离顿了顿，恰好身后有燕国使臣迎上来，其中一个正是以前被黎离绑去问话的那个武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自然听到了这些人的话。顿时鹰隼似的目光射向那几个土匪，握了握腰上的刀，扙步走过去。
“野蛮匹夫，公主心善准许你们在驿馆落脚歇息，尔等竟敢污言秽语冒犯公主，该死！”
一个使臣团，自然是要比这几个土匪强，有个文弱的使臣走过来，请她上楼，以免血光让黎离受到惊吓。
黎离没动，而是对使臣温温柔柔道：“本宫要与这位小姐说说话，你们…莫在馆内动手，这几个人，提出去杀吧。”
“……”
陈雪衣没说话，那些土匪是劫持她们的人，她巴不得有人为民除害。
武将不愧是硬茬儿，一个人很快就把那几个土匪制服。
黎离没看这些，她坐到陈雪衣旁边，燕国使臣带的侍卫提着那几个土匪，从她背后走过，她笑了笑：“本宫是楚国萧寒苏，不知小姐是何方人氏？”
“齐国，温意。”
“齐国人？小姐来齐国想必是有要事，我看小姐颇有眼缘，不知寒苏能不能为小姐分忧？”
一国公主，这身份实在好使，陈雪衣几乎没有隐瞒，把能说的都说了。
“谢过公主，温意此次来此，不过是为了家丑，秦俏虽为秦国人，却在十年前就已嫁作温家妇，哥哥死了以后，嫂嫂和离回秦，却得不到娘家人善待，竟然将她……将她……”
“秦家落魄，入不敷出，为了维持体面，他们私底下将嫂嫂卖给那些显贵富商，公然叫人去府上糟蹋她……嫂嫂往日与我最是亲厚，听闻她如此遭遇，我便备了行礼，来秦国接她回温家，不曾想路上遇到这些可恶的山贼，嫂嫂为了保护我，竟又被他们轮流糟蹋了一遍……”
黎蕴……这么惨吗？
黎离没有吃到瓜的兴奋，反而同情黎蕴了。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该被同情的…
可他以前不干人事，现在被人到处糟蹋，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黎离有点唏嘘，也不知道陈雪衣知不知道现在的秦俏就是以前害她跌入烂泥的长生王黎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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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一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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