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阍关上门后,满心踌躇,不知是否该向主人家禀告这人的存在,他拧着眉想,怎么还会有人记得那个姓何的门客,甚至还找上了门来。
司阍在脑中反复描摹着刚才所见的那张脸,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猛然间一顿。
他刚才就纳罕为何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现下回忆起那个姓何的门客,司阍知道为什么了,他长得肖似当年的何姓门客。
司阍心里打起鼓来,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告知家主。
他走进徐家家主坐落的院中,听见了从中飘出的欢声笑语,苍老的笑声和青年蓬勃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一片融融之态。
司阍恭敬地等候在院外,直到好一阵后,告辞的徐尧才出门看见他。
徐尧脸上带着还未褪去笑意,看见站在门外的司阍时,惊讶道:“老伯,你来找爷爷吗?怎的不进去?”
司阍笑得没有一点不耐,道:“无事,老身也刚来没多久,想着就不进去打扰您跟家主了。”
徐尧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你快进去吧。”
司阍笑得一脸慈祥,在他身后恭送道:“少爷慢走。”
待徐尧一走,院中传来老人苍老、威严的声音:“进来吧。”
司阍躬身进入,来到徐家家主身旁,恭敬地施了一礼,打量着家主脸上的神色,开门见山道:“家主,我有事相告。”
徐尧一走,像是随身带走了老人脸上的情绪,徐家家主面无表情地坐在院中,端起茶盏,冷静道:“说。”
“门外刚有一人前来问询当年那个何姓门客的下落。”
举到唇边的茶盏一顿,老人脸上的表情未动,抬头看向司阍,重复道:“找何姓门客?”
司阍低下头,应声称是。
老人原封不动地放下茶盏,问道:“你怎么回答的?现在他在哪儿?”
司阍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告知家主,老人沉默两秒,笑道:“你怎么不把人请进来?”
“我也好直接送他去见那个门客。”
司阍咚的一声跪倒在地,额上冒出冷汗,出言告饶道:“是奴愚笨,望家主赎罪。”
这院中的空气仿佛凝固起来,风停滞在司阍身边,吹不散他心中的寒意,老人望着虚空,不发一言,半晌后对着跪在地上的司阍挥了挥手。
司阍如蒙大赦,心中早已后悔自己今日多言,忙不迭起身告退。
老人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自己的膝上敲打,四周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像是他取人灵根的那一天。
“您确定……我不会有生命危险对吗?”
记忆中,青年人清润而带着一丝怯意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向他祈求承诺,以跟自己的恐惧对抗。
他笑得一脸慈祥,看向躺在床上半敞着衣裳的青年,精瘦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心脏在其下跳动,同样的,完好的灵根也包裹其中。
任谁想到自己将要被剖开胸口,取出生长在心脏中的灵根,都会感到恐惧,不论性格的沉稳,意志的坚定,更何况,躺在这里的也不过是个将将二十出头的青年。
恐惧缠绕着青年,让他的手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以调整自己过快的心跳,一呼一吸中,一老一少两道身影涌进他的脑中,为他平添了几分勇气。
他咬牙闭上眼,暗中为自己鼓劲,只要撑过这次就好,他就可以领着药提前回家见到分别的亲人,而不必被扣在徐家,没日没夜地进行他们口中强化灵根的训练。
老人看着闭眼躺在床上的青年,听见他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满意一笑,朝着身后等候在阴影中的那人点了点头。
从阴影中踏出一个人影,他整个人被斗篷笼罩,看不清面容,仅有一双漆黑的双眼展露在外,他给床上的青年喂下一颗药。
药效发作很快,青年的意识很快就昏沉起来。
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他暗自庆幸,还好,起码不用意识清醒地被人剖心取灵根,他嘴角无意识地小弧度弯起,真好,醒来就可以回家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屋内,徐尧也捏着鼻子含下一颗药,被人搀扶着躺上床,床边和屋外守着密密麻麻的一圈人。
灵根移换的过程很顺利,老人满意地看着面色红润的徐尧叽叽喳喳地在他面前闹腾,好奇地问那天喂他颗药,让他睡一觉的原因。
老人笑笑,跟他插科打诨了几句,徐尧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他自小就泡在药罐子里,自知自己是个活不长的,因此从不在心里放事儿,爷爷不愿意说,那他就不问了呗。
老人在心中暗喜此法的成功,还不等他久违地露出笑颜,下人躬身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道:“家主,那个……快不行了。”
老人蹙起眉,不满此人这不合时宜的通报,他挥退下人,笑着向徐尧道:“爷爷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处理,过一阵再来看你。”
徐尧没大没小地摆了摆手,道:“您慢走。”
老人笑:“混小子。”
他转身,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待离开徐尧有一段距离,他对着身后跟上来的心腹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不会伤及性命吗?”
“那位大人说,本来就是试验,出了意外也是正常。”
“哼,他倒是会甩锅。行了,既然人不行了,就暗中处理掉吧,记得做得干净些。”
跟在身后的心腹领命称是,似是已经见怪不怪,想起那气息奄奄的青年,他心道,怕是用不着他动手,只等他处理尸体了。
“咳咳!”一大口血喷溅在雪白的信笺上,红白相衬,格外凄凉。
面如土灰的青年流着泪,扔掉了这张废掉的信,重新提笔写着这封祈求而来的最后一封家书,死亡的恐惧纠缠着他孤零一人,血和泪一样,快要流尽了。
人之将死,曾经那些平静的回忆追上来,勾起心中对亲人极尽的思念,笔下的叮嘱越来越多,直至最后渐渐团在一起。
青年放下笔,靠在桌边吐出一口气,身上的力气跟着这口气逐渐飘散在空气中,他无力地倒在桌边。
啪嗒一声,笔滚落在地,墨水点点绽开在地,此一滴,彼一滴,似是亡人未尽的泪。
下雨了。
被拒之门外的何晏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靠着这么多年刀尖舔血的经验,直觉徐家有些问题,他隐藏行踪,当即便离开了徐家的管辖范围内。
他一边注意着自己的行踪不被徐家发现,一边暗中循着线索,几年后寻到了何耀城中,还不等他理清手中的线索,便先一步被人抓进了“药房”。
不久,他在那里碰见了被抓进来的林近安。
何晏处在黑暗中,听着他们送入新“货”的动静,也同样听见了几小时后,林近安轻声发出的询问。
他在黑暗中眯起眼,心中的算盘打了几轮,还是决定跟这个还未吃进任何东西的新人,试着打打交道。
毕竟,他是不可以被永远困在这里的,徐家还欠着他一条命,他得去讨回来。
那日生死关头间,何晏一眼看见徐尧腰间的青玉,加之绑他二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几乎瞬间就确定了徐尧的身份。
万幸,林近安选择了救下他。
之后的几天,何晏看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清楚在他得手后,林近安会面临的处境,但他别无选择,他在心中对林近安感到抱歉,但血债血偿,这是徐家欠他的。
……
老人眼里的血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懊悔的恨意,他道:“原来是你,早知我当年就该斩草除根。”
何晏小幅度地歪了歪头,不带什么语气道:“是啊,你就该当年处理掉我。”
那样他就不用知道哥哥吃下的苦,时时猜想哥哥死前的恐惧。
牢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感,何晏被血糊住的嘴角咧开。
幸好幸好,他从徐家的指缝中逃出,几年后亲手将刀捅进了徐尧的心脏。
老人气急攻心,没想到其中还有这层渊源,他吼道:“作恶的是我,你何不直接来报复老身!为什么要动徐尧!”
徐家福薄,徐尧的父亲英年早逝,徐尧又是个先天灵根有损的孩子,他费了那么大的劲,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跟“无首”交易,这才为徐尧找到一个完美的替换灵根,冒着风险让“无首”的人在他孙儿身上进行试验。
一朝全然毁于何晏之手,叫他怎能不恨。
不知想到了什么,徐尧嘴角的笑容慢慢回落,看向面前眼里满是阴鸷的老人,近乎平静道:“他死了,你会痛不欲生。况且……”
他像是累了,轻声道:“那是我哥的灵根,不是吗?”他垂下头,恍惚间,入目是一片血红。
终于,他可以停下奔逃的脚步,安然地闭上眼,去见久未蒙面的故人。
老人咬牙,眼里仿佛恨出血来,他一扬手,火盆被掀翻,连带着燃着的黑炭泼洒进空中,浇向何晏。
林近安惊恐地瞪大了眼,手上的铁链被她牵扯,一阵叮当声,她下意识地想抱头蜷缩起来。
何晏疲惫地闭上眼,鼻间仿佛闻见了丹桂的清香,是了,他要去找哥哥赴约了。
秋风起,丹桂落,狱外的人间又是一场秋来。
只不过这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咣的一声响,一阵焦糊味传来,何晏那具残破扭曲的身躯倒在地上,伏在老人的脚边。
林近安想尖叫,可喉咙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叫她怔愣在原地,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林近安感到有人抬起了自己的下巴,她透过迷蒙的泪眼,看清了一双盛满恶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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