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姯迎着阴风而去。
洞窟深处,是一道肉红色的鬼影,其嘴大如盆,微微张着,发出阵阵恶臭。
而它上半身除了一条长舌可以活动,便只有两只简短的利爪。而下半身有百来条触手,融在暗色里不停地蠕动,瞧起来恶心又恐怖。
姚姯有些食欲不振,但是还是得迎面而上。
毕竟她不上,邰晟八成是会自己来的。
想到这玩意对邰晟还有意思,姚姯就膈应的不行。
“你……把我夫君吓跑了……”那母蛊竟然能发出人话,声音低哑,间带着阵阵嘶吼,让姚姯觉得心惊。
她前世的时候救邰晟之时,只剩下漫天的尸鬼。
想来那个时候,他是自己解决的这鬼东西。
姚姯有些生气了。
她朝尸鬼母蛊的胸口劈出一道神光,剑光立刻被一根根触手挡住,发出焦臭的气味。
再三往复,依旧如此。
触手砍不尽,得找寻突破之法,否则便要陷入苦战了。
……
邰晟赶回另一边的祭坛。
处理掉部分尸鬼之后,他终于趁着空档把被吊着的众人一一救了下来。
魔族那位少主见得救了,又耀武扬威起来,数落了邰晟一通,还戳了戳他的脑门:“你看我回去和不和父君告状!你这个孽种胆敢不听嫡长兄的话!真是畜生!怪不得你娘生了你就跑了!”
边上得救的妖族看不下去,一把拉回默不作声挨骂的邰晟,怒看向魔族众人:“我说,人家救了你们一命,你们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得寸进尺是怎么回事?欺负他好说话?”
那妖族的少主拍了拍邰晟的肩膀:“兄弟,你别怕,你救了我们,我卫澎驰都记在心上,有什么事,到时候兄弟们帮你说话。”
邰晟敛了眉目,压根没什么反应,只轻轻说了一句:“多谢。”见他们安然无恙了,立马转头离开。
“瞧,我就说,他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魔族的少主笑道:“你们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也不害臊。”
神族的几位这时终于插嘴道:“好了!都吵够了没有!吵够了赶紧帮忙,一同把尸鬼清除!”
“清除?!”那魔族的一通震惊:“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哪有这本事?要我说,赶紧跑了为妙,等族中派兵前来为好。”
那神族少君也是个脾气大的姑娘,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爱参加不参加。”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瞧不起老子?!”
……
聒噪的声音越来越远,邰晟再次抬步回到了洞窟。
比起那群人,他甚至觉得,和这女子相处更为自在。
只是……
他突然想到她刚刚的所作所为,不由得脖子泛红。
她的行为举止未免太胆大了些。
脚步越来越近,激烈的打斗声从洞窟中传来,他又难免有些担心。
她不会,被那母蛊所伤吧?
脚下更快了些,踏进里处的时候,却逢一道罡风正好掀来。
前面的女子恰好不防,被掀飞过来,又正正好倒入他的怀中。
姚姯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本以为就摔墙上,所以也无所谓,谁知还能摔到邰晟身上去。
她从邰晟怀里默默出来,有些疑惑:“你怎么又回来了?”
邰晟往后退了些,似乎是忌惮她再次“碰瓷”落到自己怀中来。
保留了安全距离,他这才实话实说:“看起来,你不太会对付它。”
姚姯见他排斥自己,当下也敛了表情,淡淡道:“你瞧它座下是什么?”
邰晟看过去,这才发现,竟然都是和他一样年轻貌美的男子……
一个个都衣衫不整却尚且活着,只是都昏过去了。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
“夫君……你回来啦!”那母蛊喉间发出愉悦的声音。
邰晟一阵反胃。
姚姯指了指另一边她已经救出来的几个男子,叹了口气:“非我不敢动手,而是不好伤及无辜。”
邰晟看过被她用防护罩牢牢护好的几人,当下对她有了些改观。
原是要虎口救人,这才让她束手束脚。
趁她再次提剑而上的工夫,邰晟才偷眼打量起了她。
女子的眉头微微蹙着,周身神光萦绕,纵使苦战一番,仍旧是一副浩然正气、丰姿冶丽。
地上都是那母蛊的断肢,她为了护着那群男人,打的是最保守的持久战,亟需巨大的灵力支撑。
纵然如此,却依旧潇洒沉着、英姿飒爽。
她看起来,不是那些大家族里千娇百媚的小家碧玉,也不是高贵稚嫩的神族少君——毕竟当时所有闯入此阵的少主少君,除了他因美色被看重,其余人全部和他那群兄长们一样,被吊在了祭坛中呢。
邰晟看向她大开大合的漂亮动作,知道此等招式的威力,已经远远超过他们入阵的所有人。
她究竟是谁?
几乎片刻间,在邰晟发愣的工夫,姚姯又“偷”回了两个男子。
她两边胳膊一边拉扯一个,将他们好好护着,推到邰晟边上,熟稔地吩咐他:“你负责这些人的安危。”转身就欲再次朝母蛊而去。
母蛊因为“夫君”被偷,此时正在发怒,喉间都是“呜呜”的愤怒气音。
女子额角因长时间作战而累出了不少汗,她匆忙擦了擦,又理了理两鬓头发,似乎对这些发丝有些执念一般。
邰晟看着她动作,突然鬼使神差般拉住了她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握姑娘家的手,心脏不受控制地跳的飞快。他不敢看姚姯,结结巴巴道:“我也许……有办法。不用你……”不用你以命相耗……
但是他突然这么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好说出口。毕竟他的办法要勾引这母蛊,听起来看起来都不算光彩……
姚姯的手指下意识轻轻摩挲了下他的手腕,带了些安抚的味道:“放心,很快了。”
她松开邰晟的手,顺着剑气再次而上,这次的目标,是一个光&裸地趴在母蛊肢体上的男子。
邰晟站在原地,感受她手指触过的皮肤的余温,有些害臊般别开了眼睛。
算了,是她自己要耗费精力,左右不干他的事情,既然她有余力,他也不想帮她了。
他把两个男子推到她安置好的保护罩内。
他们的衣物都尤其少,简直不堪入目,邰晟思忖了下,还是把外袍脱了下来,给他们遮掩上。
毕竟,他虽然是个大男人,但洞窟里到底还有姑娘家在。
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他转头向姚姯看去。
见她果然趁着与母蛊打斗的工夫,一次又一次往那个光&裸着背的男人捞去。
她的手指再近些,就能触及到那些男人的皮肤,像刚刚摸他的手腕一样……
她先前,应该就是这样把他们捞回来的……
邰晟微微暗了眸色,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些自己不应该有的嗔意。
他思忖片刻,干脆迎着母蛊攻击过来的长舌而上,让它将自己牢牢捆住,拉到身边去。
正在进攻母蛊下三路的姚姯见状一阵心慌,惊叫了一声:“邰晟!”就要放弃攻势来救他。
却被那母蛊找准机会,几条触手迎风而上,将她双手紧紧绞住。
姚姯左右摆脱不得,邰晟却就要被那母蛊扯到身下。
她知道此番容不得半点犹豫,只好不得不直接用含光朝自己双臂上的触手斩下。
下剑仓促也就难免伤到自己,如今姚姯两臂鲜血淋漓。
她却也顾不得身躯疼痛,口中念诀,用神力再驱动含光,朝那长舌而去。
“唰”地一下,如同砍瓜切菜般,长舌崩断。
母蛊嘶吼一声,口齿不清地胡言乱语,流出许多涎液。
姚姯松了口气,脸色苍白地看向那涎水就要贴到邰晟身上的母蛊,幸而……还来得及。
“邰晟,回来……”
邰晟被拉扯近至那母蛊身前,见到母蛊一瞬间地痛苦嘶吼,又进入了狂乱状态,他抓住时机,一掌拍在母蛊心口的地方。
终于将那猝不及防的母蛊拍飞,远离了那些所谓的“人质”。
母蛊匍匐在地上,因连番的疼痛而剧烈的喘息,绿豆般的眼睛露出不可置信:“夫君,你伤我……”
邰晟并不搭理它,反而趁它虚弱,再次攻了过去,接连两掌都是朝着致命的胸口而去。
母蛊喷出一股腥臭的血液,邰晟趁机捞起剩下的几个男子,邀功般地回头看向姚姯,还破天荒有了些笑意。
却见她双臂皆是血迹,脸色惨白如纸。
姚姯肩膀绷直,垂了眸,表情微不可察有些颤抖,又重复一遍:“邰晟,回来。”
邰晟的身躯浑然一抖,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他这才意识到,方才那短短的瞬间发生了什么。
地上是母蛊断裂的长舌。
她以最果断凶狠的代价,对自己下手,最快速地解决了身上的束缚,来救他……
喉中有些哽咽,一股莫名的情绪席卷全身,邰晟压根来不及分辨,就被她拉回怀中。
姚姯把剩下的几个男人扔回保护罩。
她仔细打量了邰晟一番,见他确实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去防护罩呆着,我会速战速决。”她的神色肃穆,双臂染的通红,此时周身却神光四溢。
含光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是姚姯动了怒,要动真格了。
“你到底是谁?”邰晟目露迷茫,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救他?为什么,要不顾自身安危地救他?
她知道自己是邰晟,也就是,知道自己是那个在魔宫中地位最为卑微的“孽种”。
他这般的人,也配被拯救吗?
姚姯迎身上前,少了“人质”的威胁,仅用两剑就把那尸鬼母蛊劈了个干净。
回到邰晟身边的时候,他还在发愣。
姚姯抬了抬伤臂,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怎么了?”她的脸上担忧不假。
邰晟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她,眼角还有些可疑的通红。
等了许久,就在姚姯担心他被那母蛊唬住了心神的时候,他才声音颤抖地出声:“你究竟是谁啊?”他咬牙问。
几族兵士姗姗来迟,就在姚姯和邰晟并着神族妖族众位少主少君一起把尸鬼都清理干净的时候,他们终于出现,接走了自家的各位少主子。
姚姯还在四处审查,怕有遗漏的尸鬼。毕竟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前世的时候,她虽然也处理过尸鬼,可是从没去深究过,尸鬼为何产生。
重来一次,姚姯担心尸鬼和往后的魔煞王起势有关。
祁灏跟在长翼宗的侍从们后面,看向姚姯的眼神可怜巴巴,一步三回头:“姚姯神君……我下次还能见你吗?”
姚姯有些无奈地转过身,对他点点头:“自然。”
与妖族交好不是坏事,她要重整六门,以后少不得要他们协助。
她给祁灏递了一枚火叶令,“用它可以进神意门。”
祁灏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邰晟站在一边,看着姚姯和那位妖族少主互动。
他的脸上微微凝重。
原来,她也不仅仅是对他一人不同。
她是神族六门之主姚姯神君,自然是博爱于众生。
他于她而言,只是渺小的众生之一,与那些赤身**的男人也一样,毫无区别。
所以,即使是他也如同他们那般屈辱地在母蛊身下,她慌张也仅仅是因为,他是众生的一员,而不是,他邰晟本人吧?
……
魔族的侍从们是来的最晚的。
姚姯的手臂上被邰晟糊了些简单的草药,此时算是草草止了血。
有姚姯在陪着,魔族的少主子们倒是不敢再动手欺负邰晟,只是刺挠几句,冷嘲热讽一番也是必不可少的。
姚姯皱着眉制止了,邰晟本人却浑然不放在心上,显然这种事往常也常常发生。
魔宫少主们知道姚姯的大名,此时见到真人,倒像毛头小子一般带了些敬畏,与姚姯恭敬地交谈了几句。
姚姯一一回了,言语间还试探了一番他们对邰晟的态度。只是越听,心情越不顺畅。
邰晟却有些心不在焉。
姚姯有些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了。
从在洞窟中他问自己的身份,她回答了自己是姚姯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副魂不守舍的姿态。
魔族的侍从对姚姯也十分敬重,此时那位打破神魔两族关系的魔煞王还未起势,所以神族和魔族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而邰晟如今还生活在魔涂山,在他父亲手下讨生活,他自己的魔骨窟还未成立,此番回去应当又要受一番教育。
姚姯知道了他的境遇不好,有些舍不得他受委屈,于是想了想,厚着脸皮对那些魔族的侍从说:“此番我在洞窟中受了伤,需要诊治一番。我瞧着此处离魔涂山颇为近,而离我神宫颇远,不知可否容我随你们一同前去?”
那些魔族的少主当下欣喜地道好,他们正是对姚姯这类战神崇拜的年纪,自然也苦苦哀求侍从们。
侍从们只得远远朝魔君通讯,得了魔君令后,当下也慷慨地允了。
邰晟眨了眨眼,看向紧紧跟在他身边的姚姯,低声询问道:“你为什么,要去魔涂山?”
“没去过魔族,觉得感兴趣。”姚姯见他再次恢复板着脸的样子,忍不住就想逗他。
少年还总是装老成,实在不可爱。
“魔涂山都是枯山乱石,不好玩。”他有些难堪和紧张地给她解释。
怕她对魔族失望,怕她……也对他失望。
毕竟他是个比魔涂山,还要更加无趣百倍的人……
邰晟微微垂着头,发丝逆着风,被吹的有些凌乱。
一群人踏风入谷,如今唯有姚姯与他一同落在了最后。姚姯心中微动,手已经提前动作,帮他把头发揶好。
邰晟紧绷的脸突然有些崩裂,终于露出些属于少年的羞涩表情:“你……你作甚?”
“还记得我去找你时说过的话吗?”姚姯笑了笑,提前下了山谷,尾声余韵留在风中:“这句话,依然作数。”
邰晟头一回飞的手足无措,慌乱地坠下山头。
他记得她说的。
她说,她是来抢亲的。
邰晟深深望着眼前那道秀丽的背影,发抖。
她说的,竟然是认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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