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守派暗中对金华寺传送书信，次数多了总会露出马脚，更何况现在保守派被谢庭芝步步紧逼，着急上火，行事上往往更容易出现纰漏。
正是发现有人在与蒋元洲联络的蛛丝马迹，秦麟今夜才会亲自来到金华寺里巡逻，本意是想抓住这些人的狐狸尾巴，没想到却猝不及防的撞见故人的鬼魂。
那人落在他面前的那一刻，秦麟的脑子便是一懵，所有的思绪都变得模糊，风啸一般带起些耳鸣，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唯有呼吸轻颤，一颗心在他胸腔里跳得发疼，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似的，手掌僵硬的握了握挂在腰间的佩剑，笼罩住那人身形的眼眸没有挪开，却是慢慢松了眉头，声音很轻，也很慢，犹如怕把什么惊碎了一样道，“你回来了。”
没预料与秦麟撞个正着的裴初也是有些愣住的，他伸手进袖子里捏了捏那个被忘戴的面具，倒没什么懊恼，听见秦麟的话后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回应道，“我回来了。”
好像在一瞬间被晚风吹走了所有的苦闷沉重，秦麟感到模糊的意识重新变得清晰起来，眼前人依旧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他渐渐松开了手里紧握着的剑柄，亦是点头，沉默抿直的嘴角露出一点微笑。
“回来就好。”
他收回视线，看到地上的影子，终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鬼魂而是真人，于是他往前跨了一步，好似多年来到心结有了松动，那些郁悒的往事成了脚下的残沙。
他取下剑下挂着的酒囊扔给了裴初，裴初凌空接住，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从前秦麟并不是一个特别爱喝酒的人，也没有随身带着一个酒囊的习惯。
可是自他死后，便是性格严肃认真的秦麟，也需要借酒消愁，这会儿看到裴初挑眉的表情，没有说什么，只是与他一起靠在了墙边，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剑鞘，侧过头的视线依旧望着他，只道：“你从沙场回来，总要庆祝一番。”
他们是从前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也是多年以来朝堂共事的同袍，他们曾在战后的城墙上，就着风雪同饮过一壶酒，这是军中庆祝胜利的方式。
其实也不一定非得是庆祝胜利，上了沙场的人，能够再活着回来，便已经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了。
尤其是他本以为，晚了一步，没能把他接回来的人。
秦麟到底是看到了他全身而退，得胜而归。
裴初沙哑的咳了两声，但这两天已经没再吃药了，他本身也不注意这些，这会儿拔开木塞喝了一大口，然后将酒递了回去，手背轻抹唇角，酣畅的笑道，“好酒。”
秦麟接过了酒囊，他对着天上的那轮壁月，也喝了一口，酒很辣，似乎辣的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但又好像是错觉，因为秦麟感到了久违的畅快。
其实应该有很多话该问的，问他为什么要欺骗世人假死，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了才回来，问他为什么会到金华寺来......
但没必要问，秦麟也不想问，在反应过来他活着的那一刻，秦麟便想到了那位李子璇向他提过的，最近似乎又和谢庭芝走得很近的林子琅故人。
于是也能够猜出这段时间保守派的受挫，多少是有这人的暗中相助，他到底是站在了谢庭芝那边。不过也是，既然能够见到他，那么与北狄争论归还林子琅尸体的一事，便没有了意义，他与谢庭芝之间的僵局，也都不攻自破。
秦麟与裴初站在一起，把酒囊又递给他，月色下眉眼俊丽，如话平常，十分克制的去问他，“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裴初很低很低的笑了一声，但夜色里寂静的一切，都好似因这声笑而生动起来，他接了酒囊，这次只是不紧不慢的喝着，“我在青州的时候听说了你在那里剿匪的故事，有个被救的官家公子对你一见钟情，似乎现在还在守身等着你？”
秦麟站在墙角下，闻言眼一抬，欲言又止的望着裴初，却见那人只是打趣的笑了一下，又道:“我从塞外黄沙，走到了青泥剑关，见过白草连云栈，也在冬日积雪的天台山望见峰顶崔嵬，如雪剑刺天。”
他过得很好，秦麟听出来了，现在这一切，才是曾经那个在朝廷上翻云覆雨的林无争所期盼拥有的。
他好像在叫他放下，秦麟也听出来了。
裴初一直都是知道秦麟对自己的心意的，当年风月陵里酒醉朦胧，拙于言辞的秦麟不知不觉的爆发出最炽烈的感情。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秦麟早不似曾经那般年少懵懂，风月陵的事情在他的反复回忆里，或多或少也能够察觉，他们之间也许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发生过什么。
但那时候，被人虎视耽耽算计自己的婚事的林子琅，是需要一个用来挡婚的对象的，那时候林子琅选择了阿愔，却放弃了近在咫尺，或许对他更有助益的秦麟。
秦麟不知道自己当初要是早一步把婚书送过去，会不会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但现在想来大抵不会。
林子琅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把一切想得太过清楚，太过分明了，他好像习惯了去走一条更加孤峻，也与别人感情牵连最少的路，就像多少次，孑然一身，去担负那铺天盖地的风雪与骂名。
可秦麟这一辈子总拿这个人没有办法，他不管想做什么，秦麟都干涉不了，那么至少现在这条路，他机关算尽，最终给自己谋划出来的结局——退身朝堂，隐迹江湖。
秦麟总要给他守护好。
他发过誓，会护好他的。
酒囊在两人的来回传递中，被渐渐喝了个见底，天上的月亮越爬越高，寺院里似乎有人在敲响三更，更声不长不短，却在催人离别。
“我该走了。”
秦麟点点头，将空掉的酒囊重新挂回腰上，裴初已经从墙角下走了出来，为了避免再碰见什么人，袖子里的面具又被他重新戴回了脸上。
秦麟看着他，记起李子璇曾经和他的描述，不由得扬了一下嘴角，知道他没死，还回了京，见过了自己的家人，秦麟到底是为他高兴的，“有为头角峥嵘，必成大器，假以时日定会撑起武安侯府的门楣，有他在，你不必担心林李两位叔叔。”
“我知道。”
裴初点点头，几乎遮住整张脸的面具已经将他与林子琅隔开了，但他放下手来，还是道，“阿璇重情坚韧，也很心细，他如今在你手下，我很放心。”
秦麟张了张嘴，年轻的将军高大英武，抹额端正肃穆，在这一瞬间他似乎还想说很多话，但最终却仍是沉默下来，月亮诉诸情深，但秦麟只有抬手抱拳止住了所有，能说的唯有一句，“保重。”
“保重。”
晚风裹挟住一声低叹，裴初同样抬起手，青色的衣袖翩翩而动，也不知载了多少牵念与羁绊。故人相见又重逢，现如今的故事比之原来是更好还是更坏？
他亦不知，可他总会接着走。
下一章估计就是结局了？我酝酿一下，其实还有蛮多点要交代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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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全男朝堂番外·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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