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一晚上都没回来?”
孙冰然放下咖啡杯,从沈苍手上取过手帕,轻压了压唇角。
沈苍点点头:“是啊,我方才想去找她吃早饭,她房里的下人是这样说的。”
“有没有说她去了哪里?”
“昨儿出门前,好像说是因为姆妈这几天头疼,她去给您抓药。”
孙冰然拧着眉心,“我?”
沈苍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把用完的杯碟收下去,扶着孙冰然走到沙发边。
“从前也不见她和我多亲近,”孙冰然优雅地坐下,摇了摇头,“这丫头最近有些奇怪。”
沈苍笑道:“谁说不是呢,我这几日同她打交道,也不知谁教的,她竟变得这样滑头,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的。”
孙冰然正想说什么,房门忽地被人敲响,女佣在门外请示道:“太太,三舅姥爷来了。”
屋内两个人脸色瞬间阴了几分。
孙冰然咬牙恨恨道:“没完没了。”
说罢,她冲屋外喊了一声,让下人先将人带去前院里等。
沈苍神色也不大好,仍安抚她:“今儿是上元,总不能不叫他们上门,姆妈要是不想见他们,就打发其他人去应付一二。”
孙冰然指尖揉在太阳穴,语气沉了几分:“打发谁去?这家里除了你,没有一个可叫我安心。”
她话音顿了顿,又道:“若非当日小七先斩后奏将人带了进来,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被动。”
蔺新雪进门的消息终究没有瞒住,这么大一个活人从头七那日便没了消息,几个叔伯费了力去找,还是叫他们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但要在沈公馆里拿人,少不得要经过孙冰然的首肯,于是这几日,旁支的人是挨个找借口上门来。
沈苍起身站到孙冰然身后,替她揉着脑袋:“也不怪她,若那女人真死在咱们家门口,更麻烦。”
“哼,下下策罢了。”
“姆妈说的是。”
沈苍笑眯眯的,中指摁在太阳穴,拇指撑到后脑,两边同时发力,孙冰然脸色略缓和了几分。
“等过了七七,就该商议一下家里几个小的婚事,该嫁人的嫁人,打发出去一些才清净。你这个做大哥的,平日有机会,就帮她们多掌掌眼吧。”
沈苍笑着应是,知道孙冰然是要开始整顿沈家了。
想要拿下这大家族的统治权,首先得先拿住各房的软肋。
孙冰然是要让姨太太们知道,即便她是个继室,但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大太太,家里一众孩子的婚姻大事只能由她说了算。
“既如此,不如先从小七开始吧,她母亲去得早,姆妈为她多做几分打算,就当是可怜可怜她。”
孙冰然摇头:“她不行,她和那个女人,还得再拿在手里一段日子。”
“姆妈说的是。”
沈苍按摩的动作不减,脑袋渐渐低下来,几乎是贴在孙冰然脸边。
他闭上眼,轻嗅了嗅孙冰然的头发,低声道:“姆妈头发好香,用的什么洗发水?”
屋内虽没有外人,但大门半敞,随时都有可能叫人看见。
孙冰然半推半就,昂起头,任由沈苍的鼻尖一路滑过脖颈。
“昨晚还不够你折腾么,大白天的,别……”她低喘了喘气,耳畔一阵痒意。
沈苍一把甩掉鼻梁上的眼镜,正要下一步时,门口再次响起女佣的声音,这一回她语气很是惊慌。
“太太!不好了!医院来了消息,说四少爷他,他——”
孙冰然弓着的身子才回了位,语气很是不善:“他什么?”
女佣似乎有些犹豫,片刻后道:“四少爷昨儿受了枪伤,伤口的位置不大好,医生说——怕是,保不住了。”
孙冰然一惊:“死了?”
沈充年才从北面回来没两天,怎么又给她惹出这样的事来?
她顾不得方才的余韵,快速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沈充年死掉的后果,有没有什么把柄会叫那些叔伯抓去。
“不是的太太,四少爷暂时是保住性命了。”
屋中两人又是一愣,那是保不住什么?
下一秒,就听女佣道:“四少爷伤在腿上,医生说是保不住命根子了。”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谈起这种事,多少有些不便开口,女佣只是不知如何讲,没料到这一犹豫叫孙冰然会错了意。
孙冰然猛地松了一口,坐回沙发内。
总之人还活着就行。
至于断子绝孙,反正沈家人口多,不缺他沈充年一个延续血脉。
“四少爷是被谁打伤的?”
女佣应声道:“四少爷身边的丰彦说,是七小姐开的枪。”
两人同时皱起眉。
沈曼辞?
她同沈充年又是什么过节?
孙冰然用眼神示意沈苍坐回去,然后叫人进来说话。
女佣自进门便死死低着头,不敢乱看一眼。
“丰彦说,四少爷听说七小姐丢了丫鬟,好心帮她寻人,没想到七小姐突然发、发了疯,与四少爷吵了起来,然后一时冲动就掏出枪,打了四少爷。”
孙冰然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丢了丫鬟?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像是不久前,听七小姐院子里的焦婶娘说,就是那个新领回来的。”
孙冰然眉头猛地一跳。
蔺新雪跑了?还跑了这么多天?沈苍日日去沈曼辞那里探消息,怎的她不知道这件事,反倒是沈充年更清楚?
但他为什么要找蔺新雪?莫非是同叔伯们勾结在一块,准备要挟她么?
孙冰然当即说道:“去,把所有人都派出去,务必把小七和她手下的那个丫鬟找回来——要活的!”
带女佣领了命出门,孙冰然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钝痛感顺着掌心向身体各处涌去。
“姆妈,别太担心,万事有我呢。”沈苍抱住孙冰然,大掌在她背后抚了两下。
孙冰然闭了闭眼,冷声道:“小七哪里来的枪?”
沈苍动作一顿,松开怀里的人,“姆妈怀疑我?”
“我怎会疑心你,只是担心你手底下的人做事不严,叫她钻了空子。”
如今世道乱,当局的管不了下面,有些能耐的大家族,不少都牵线搭桥,沾了一点军.火生意。
沽城这一带的军.火牢牢掌握在沈苍手里,就连黑市里偶尔漏出一些,也是沈苍故意放出去的,且每一把都需花一大笔钱才能到手。
沈曼辞手上没有铺子田地,平日只靠着月供过日子,怎么可能弄到这样大一笔钱去□□?
沈苍想了想,回她:“这事我会去查。”
孙冰然拧起眉,叹了一声:“我这心,跳得不寻常,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不会的,一切都在掌控,怎么会出事?”
“都在掌控?”孙冰然嗤笑一声,“若真在掌控,沈充年怎会出事?那个女人怎会跑掉?”
沈苍道:“一时疏漏罢了。”
孙冰然摇摇头,“我总觉得小七和那个女人,是个祸患。”
“姆妈要是不放心,待人找回来,我寻个地方悄悄将她们埋了,神不知鬼不觉,再无后患。”
孙冰然拧着眉,没有回答。
沈苍的手探入,替她揉着心口,宽慰道:“姆妈近日操劳,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待儿子今夜帮您……”
后头的胡话颠三倒四,说得孙冰然思绪连连被带歪,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倏忽一过,便再没想起来。
*
上元节这一日,沈曼辞是被冻醒的。
醒来发现柴房里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道缝,寒风猛灌进来,正好吹在她冻伤的脚上。
天色仍暗,但外头有窸窣响动,估摸着是窦大婶开始烧水煮早点,沈曼辞干脆披上衣服起身。
推开门,果然间一道人影急匆匆地跨过小院,往后厨走去。
半道见柴房这边有动静,遂停了下来转头招呼一声:“七小姐,可是太冷冻醒了?快来这边暖和暖和。”
沈曼辞依言跟去厨房,里头灶火烧得正旺,坐在灶台边小凳子上的人闻声回头,莹白的肌肤被火气烘烤出一小块淡淡的暖色,小巧精致的鼻尖沾了灰,细细长长一道,蜿蜒到右眼下方。
窦大婶扑哧一声笑道:“丫头,瞧你,烧个火还把自己弄成花猫了。”
她这一嗓子同时惊醒了两个人,蔺新雪猛地别回头,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脸。
窦大婶忙阻止:“哎哟可别擦了,你这样越擦脸越脏,来来来这边,洗一洗脸。”
她拽着蔺新雪去了厨房另一边洗脸,与沈曼辞擦肩而过时,一股浅淡的柴火气息与暖流同时拂过沈曼辞鼻尖。
柴房一夜的冷,霎时消散了大半。
沈曼辞竖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也学着蔺新雪方才的样子找了个小板凳坐下烤火。
那边窦大婶似乎在挑一个干净的盆,蔺新雪有些局促地说不必麻烦。
沈曼辞给自己找事情做,往灶炉口一个劲丢木柴。
过了一会儿,屋内响起三两下水声,大抵是洗完脸了,蔺新雪抢着收拾,窦大婶笑眯眯应下,才走了没两步,猛然大喊了一声:
“哎哟七小姐!!你要把我厨房烧掉啊!”
沈曼辞被她大嗓门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一脸懵然。
蔺新雪似乎有几分好奇,偏了偏脑袋,侧目看过来。
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蔺新雪先一步挪开。
窦大婶急哄哄地走到灶台边,一手拿起巨大的木锅盖,一手勺起一旁木桶里的水,“哗啦”一下冲进锅里,顿时激起好大一阵白雾。
只见她快速拿起锅铲搅动两下,然后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还好还好。”
沈曼辞这才发觉自己没了嗅觉,鼻子堵堵的,根本就没闻到焦味。
她翁声翁气开口问道:“不能吃了?”
“能吃,锅巴稀饭嘛,怎么不能吃,”窦大婶一面从烧得巨旺的炉里取出炭块,一面道,“七小姐鼻音好重,是感冒了?”
沈曼辞吸了吸鼻子,一点气不通,“好像是。”
窦大婶“哎哟”两声,直道不巧。
“我这儿只能给七小姐熬个姜汤驱驱寒,要是病的重,还是尽快回沽城找个大夫瞧一瞧吧。”
沈曼辞随口问道:“绍昌没有大夫么?”
她心里想着蔺新雪没办完的事,估计对方是不会乖乖回沽城,打算在绍昌随便看看,吃一两剂药先压一压。
窦大婶摇了摇头,道:“大夫是有,可是没药。”
厨房另一头传来声音:“整个绍昌镇都没有药吗?”
窦大娘被这旺得不行的灶火烧得口干舌燥,连喝了好几口水,招手叫蔺新雪过来说话。
蔺新雪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挪了几步,将将停在距离沈曼辞几臂外的地方站定。
“旁的药材是有的,只是风寒这一类的药材缺的很。绍昌虽临着沽城,可是后头环着山,进出唯有经过沽城这一条道。今年天气怪,像羌活那些都贵了不少,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本来看病就贵,这一涨价,更是看不起,反正着个风寒嘛喝点姜汤散散就好了。真要是很严重,还不如去沽城治,所以这边的药铺干脆也不进这些药材了。”
蔺新雪想了想,问道:“我听闻绍昌有一位姓柴的采药人,为何药铺不从他那里进药材呢?”
窦大婶讶然:“你如何知道柴大哥的?不是药铺老板不肯从他那儿买,实在是柴大哥家太难走了些,距这儿好几里,都住到山里头去了。这样的天,谁敢往山里走,一个不小心迷了路,怕是要冻死在外头,你看柴大哥自己不也不出来么。”
“很不好找吗?”
“那当然!你没怎么见过大雪吧?沽城这一带鲜少有这样厚的雪,所以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就小瞧了这个下雪天。不说温度低,单单是这样厚的雪,盖掉了田里的所有东西,你往里头走,都不出一里,保准找不到方向。而且这雪地啊,白天刺眼得紧,一个弄不好眼睛都瞎了;晚上呢又看不清东西,万一一脚踩空掉坑里啊。”
窦大婶话音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们两人一眼,没再往下说。
蔺新雪忽地起了后怕。
她确实是小瞧了下雪天。
昨夜她们能无事返还,其实已经走了大运,若真如窦大娘所说,一个不小心掉进什么坑啊洞里,如果没被人找到,一夜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蔺新雪下意识瞥了沈曼辞一眼。
七小姐换上了不大好看的厚棉裤,上身穿着梆硬的袄子,瓷白的肌肤被火烤出异样的酡红,完全没了从前那副优雅的模样。
没了旗袍大衣,长发随意挽在脑后,手里捧着碗,似乎有些嫌弃姜汤上漂浮的油花,一口未饮,只捂在手心取暖。
窦大婶又问起沈曼辞腿上的伤口,说罢直接动起手去撩她裤脚。
宽大的裤子被往上堆叠成肥肠,露出白皙的小腿。
极其匀称的肌肉上赫然横着一道深褐色血痂,足有一掌长度,看起来像是从积雪里拔出小腿时,从某个尖锐物上刮过。
蔺新雪心下某处塌了一小块,长睫微一颤。
“还要去?你的小汽车还陷在里头没出来呢,莫非又要走着去?这可使不得啊。”
窦大婶的声音忽地响起,将蔺新雪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听沈曼辞鼻音厚重,闷声闷气道:“做个雪橇不就能走了?”
窦大婶摇了摇头,仍劝着沈曼辞,说条件不允许,没有那么听话的马可以用。
厚厚的棉裤无人撑托,一点一点滑了下去,遮盖住那道痂痕。
蔺新雪沉默片刻,转身向厨房门口走去。
身后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手腕上传来熟悉的触感。
“你去哪里?”
沈曼辞的声音像是闷在罐子里,却仍能听出紧张的意味来。
蔺新雪没有回头,只道:“我自己想办法去见柴大哥,七小姐不必勉强跟来。”
沈曼辞绕到她身前,双颊通红,眼神有些散。
“要去一起去。”
蔺新雪蹙了蹙眉,“七小姐这幅样子,只会碍事。”
沈曼辞半眯起眼,正要说什么,眼前忽然一黑,脑袋里像是灌满了水,猛地一沉一浮,冲散所有思维。
昏倒前,她下意识紧紧拽住蔺新雪的手腕。
好似生怕再度丢了这个人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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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沈公馆秘闻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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