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收了手,又从沈曼辞手腕上取下帕子,轻叹了一声。
“这位小姐近几日是否有过吐血?”
蔺新雪猛地抬眸,眉心轻蹙着点了点头。
她竟忘了此事。
那大夫便颔首道:“那便是了,她先是内火攻心,导致气血上行,又着了寒气,两相冲撞,初时未显,待体温回转,方才勾出病来。”
又问沈曼辞身上有无外伤。
蔺新雪回小腿上有一处新伤。
大夫便叫蔺新雪进床帐查看伤口。
她本想推辞,但窦大婶先一步拒绝,“七小姐身子尊贵,我可不敢。”
蔺新雪有些恼意。
分明先前在厨房里窦大婶还亲手去捞沈曼辞的裤腿,怎的现在又不敢了。
“若有伤口,需得尽快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夫神情严肃至极,蔺新雪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撩开纱帐。
床上的女人紧闭双眸,原本白皙的肌肤透着诡异的酽红,如早晨烧得太旺的灶火投在灰白土砖上的影,不自然的闷沉。
粉润的唇失了往日的色泽,因发烧而浮出一层灰白的唇皮,紧紧皱皱地蜷起。纤长的睫没有频率的颤,不知是无意识里的难受,还是梦魇作祟。
蔺新雪没由来一愣。
她见过沈曼辞很多面。
优雅高傲的,霸道孤绝的,甚至是下流无耻的。
唯独没见过脆弱的沈曼辞。
“可有脓水?”
蔺新雪猛地回过神,视线不自然地从沈曼辞的脸上挪开。
所幸隔着床帐,她那一瞬流连的目光,没有被任何人捕捉了去。
蔺新雪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伸手将裤腿挽上去。
近距离看,才发觉那道伤痕周围沁出微黄液体,深色痂印底下隐隐泛着青白。
她忍不住轻轻抽了一口气,低声应道:“有。”
“姑娘可会清理伤口?”
那大夫在床帐外细细讲了方法,听得蔺新雪直蹙眉。
“用刀……刮开?”
大夫的声音很平静,好似司空见惯:“她伤口有脓,不清理干净,时间久了里头的新肉便会腐烂,届时要刮的部分更多。如今伤口不深,且没有烂,只需刮开最上面一层,洗去脓液,再用盐水洗一遍即可。”
这大夫说得方法蔺新雪并非不知。
以前家里人有个大小伤口,不是用酒水盐水洗一洗,就是敷一层草木灰了事。
但沈曼辞到底是身娇体贵的千金小姐,这样的土方法真的能给她用么?
况且还要用刀子先刮一层血痂。
蔺新雪正犹豫间,床帐外响起一串动静,最后一声是木盆重重放置在木桌上的闷响。
“丫头,我给你把热水打来了。”窦大婶嚷了一声。
外头的人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她听见那大夫与窦大婶说了几句,间或有金属碰撞声传来,片刻后,窦大婶一把掀开床帐,递过一把剪子一把小刀。
“长痛不如短痛,咬咬牙,过了就好了啊。”窦大婶拍了拍蔺新雪的肩安慰两句,又递过一块棉布,“要是七小姐痛醒了,你就把这个塞她嘴里,免得烧糊涂了,不小心咬着舌头。”
窦大婶说完放下床帐,屋内脚步声渐起,似乎是与那大夫和司机一道退至门外去了。
蔺新雪一手棉布,一手剪子和小刀,像是被赶上架子的鸭子。
她轻闭了闭眼,在心底同自己说,一月之期未到,她只是守约。
倘或叫沈曼辞死在这里,才是一生都斩不断的心病了。
如此想着,蔺新雪睁开了眼,将棉布放在枕边,转头去看沈曼辞的小腿。
伤痕在小腿内侧,她只能先坐到床边,将沈曼辞的小腿搭在自己腿上,才方便剪开血痂。
剪刀尖触到痂痕时,隐约传回一种硬物感,而后相连的猩红色肌肤上便有淡淡脓液溢出。
第一刀剪下去时,沈曼辞无意识地轻哼了一声,蔺新雪手没稳住,剪刀尖端扎进血痂里的嫩肉,激得沈曼辞猛地一抽小腿。
蔺新雪几乎是没有半点思索,左手圈住沈曼辞的脚踝,避免她的腿滑落下去。
沈曼辞体温滚烫,像是在她指尖掌心都点起了火。
无端就想起那一夜,沈曼辞也曾这样拽着她的脚踝,滚烫炽热的肌肤相贴。
蔺新雪猛地松了手,那圆润的脚踝轻落在她膝盖骨上,然后不受控地往下滑去。
她转过神,快速捉回。
才离开一瞬的肌肤,温度却像是陡然升了几十度不止。
没有半点旖旎的场景,但只要碰上沈曼辞,她就总是轻易地被拉回那一夜。
蔺新雪握着小巧圆润的脚踝,仿佛被放在早晨那旺盛的炉火里煎烤。
“丫头,好了没有啊?”略显遥远的一声传来,惊得蔺新雪差点又松手。
“还没有!”
她略略缓了缓,而后将那只脚踝往回拽了一点,重新凝神处理伤口。
这次她下手又快又狠,那样长的伤口,用了十多分钟才全部剪开。
里头果然积了脓白液体,覆在新生的血粉肉芽上,像是要吞噬那块肌肤一般肆意蔓开。
蔺新雪取过放在方凳上的小块棉布,浸了水,仔细擦拭。
这一步显然比掀开血痂疼得多,她没擦多少地方,沈曼辞便哼哼唧唧地转醒,黑羽般的睫张合两下,露出底下半圆的眼眸。
“蔺……新雪。”
沈曼辞迷迷糊糊地念了一声。
蔺新雪手上动作一顿。
她正是半背着沈曼辞,余光能微微瞥见沈曼辞的表情。
“蔺新雪……”
比方才更加清晰一些,蔺新雪咬了咬唇,不明白这人为何执着喊她。
于是她偏过头,低垂下眼:“干什么?”
她打定主意,要是沈曼辞喊疼来博取同情,那么她下手会更重一些,好叫沈曼辞知道此路不通。
若沈曼辞趁势打劫,说要延长约期,她就甩手不干,叫窦大婶接手。
总之,不会叫沈曼辞得逞一丝一毫。
“我很开心。”沈曼辞轻勾了勾唇,露出一抹算不得笑的表情。
蔺新雪轻蹙起眉,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
沈曼辞闭上眼,近乎呢喃:“你没走……我好高兴。”
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抓揉了一把,酸胀地发疼,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这算什么?
这又是在耍什么花招?
没人能回答她。
沈曼辞含含糊糊说完这一句,头一斜,又昏了过去。
蔺新雪眼神微闪,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也不知是对沈曼辞,还是对她自己说了一句。
“自作多情。”
*
等全部处理完伤口、包扎完毕后,蔺新雪一把甩开床纱走了出来。
等在门口的三人连忙进屋。
大夫问了蔺新雪一些伤口上的细节,蔺新雪一一答了。
他又絮絮说了些文绉绉的话,边说边写着药方。
蔺新雪听得半懂,只晓得沈曼辞眼下状况很是不妙,而药方里最紧要的两味药材,绍昌没有。
要么回沽城,要么去找柴大哥。
司机在门外一脸紧张:“昨夜视线不好,车子卡得有些深,怕是一时半会儿弄不出来,绍昌可有马车行?”
窦大婶立刻道:“那没有,咱们这小地方,谁用得上那个!再说了,今儿是正月十五,要赶着进城的早就出发了,现下就是想借个骡车都不太好找。”
她一面说着,一面探出半个身子在窗外,喊楼下小二去各家问问有没有空闲的车马。
“总之啊,这药得尽快服下去,若不然——”
那大夫的话点到为止,后头不吉利的尽数化在了拖长的尾音中。
司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脚下没一秒是消停的。
蔺新雪深吸一口气,道:“我去找柴大哥。”
窦大婶骇了一跳:“怎么去?你莫不会又想走着去吧?”
“我先往那个方向走,若你们借到牲畜拉车,半道捎上我便是了。”
“若借不到呢?”
蔺新雪低垂下眼:“那我就这么走过去。”
“绝对不行!”窦大婶语气很坚决,“不是大娘唬你,是真的走不了,万一你丢在雪地里,那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
司机也劝:“是啊,再说此地离昌山山脚还有一定距离,即便是运气好找到了那位采药人,又运气好走回来,这一来一回也要花上不少时间,我怕小姐……”
大夫叹道:“今夜若是退不了烧,便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了。”
窦大婶连连哎哟几声,道:“还是多找些人去把车子弄出来,你们回沽城吧,啊?”
这七小姐活着是个发财树,要是死在这,那就是顶天大的麻烦!
且不说沈家要怎么追责,单单是死了人的客栈,事情一旦传出去,也忒晦气些,谁还来住店啊?
蔺新雪抿着唇,寒冬的天里,背脊上竟沁出几分汗意。
怎么就这么严重呢?
她在沈公馆外挨了五天五夜都没这般病得重,怎么到沈曼辞那里,竟成了要人命的急症。
“滴——”
客栈底下忽起动静,乱糟糟里,一声车鸣穿透而出。
屋内几人顿时一惊。
司机最先跑到窗口,大喜喊道:“是大少爷的车!大少爷来了!七小姐有救了!”
沈家大少爷?
蔺新雪忽然想起除夕夜见过的那个男人,一口一个小七喊着沈曼辞,眼神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带着探究和打量,毫不掩饰地投过来,像在看什么物品。
她当时觉得不适,下意识回望过去,正与那人对视,不知为何猛地心惊一拍。
但当时蔺新雪的全部神思都在沈曼辞身上,于是和沈苍的那一点,很快就泯灭消散。
时隔多日再掏出来回想,心头仍是萦绕着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视线里,那个男人姿态优雅地下了车,梳着油亮的头发,深色的西服搭一件貂毛大衣,三两步进了客栈大门,没一会儿便走到了楼梯口。
司机很是激动,跟在沈苍身边叨念不断。
沈苍走到房门边,眼神一错不错盯着蔺新雪,唇边挂着一抹笑容,眼镜片后的眸子深邃冷静,如一条审视猎物的毒蛇。
“你就是小七房里跑了的那个丫鬟啊。”沈苍轻笑一声。
司机微微一愣,而后道:“大少爷,七小姐她——”
“急什么,”沈苍淡淡打断,“又死不了。”
蔺新雪心猛地一沉。
那股钻入骨髓里的阴森感,从脚底渐渐向上攀爬,如冬季雨天阴潮贴身的衣物,黏腻地喘不过气来。
感冒了,吃了药睡了一整天,脑子完全不会转QAQ
还有一章比较晚,不好意思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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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沈公馆秘闻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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