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昏暗夜空，也将王家后院的众人们从惊梦中劈醒过来，惊叫连连。
七位王家族老都已被藤蔓裹成血茧，待片刻后藤蔓褪去，他们所在之处就只剩下七具白骨。
而那位容颜绝美的红衣人，已旋身飞到血藤蔓为他织成的王座上坐下，慵懒地支着下颌，一双恢复墨色的眸子静静俯视地上众人。
由始至终看着族老被法阵吞噬的王家族人头皮发麻，王嫣儿的俏脸顿时没了血色，心下一阵犯怵，瞪圆的双眼直直望向钟离净。
一只手悄然握住她的手臂，吓得王嫣儿惊呼出声。
“啊！”
王昊的声音随即响起，“是我。”
闻声王嫣儿匆忙抬头，确认是王昊那张俊脸时，她才松了口气，同时也为自己的惊慌失措脸红，她捏着绣帕掩唇，低眉轻叹，“是我大惊小怪，王大哥，他怎么变了？”
她转头望向远处的红衣人。
王昊知道她指的是钟离净，这位自他入碧霄上宗开始，就一直纠缠他的长老，但此刻，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对此不耐烦或是露出厌烦的神色，而是沉沉地凝望着钟离净。
洗去妆面的钟离净，与往日纠缠着他的钟离净却是判若两人，一个让他厌烦，另一个……
怎会有这样的人，将美貌与强大集于一身，耀眼如烈火。
“爹！”
王嫣儿的轻呼惊醒王昊，他将眼中的痴迷强硬地压下来。
王家主走出檐下，几位族老都死在他们眼皮下，他这个做家主的，此刻也无法再安然地站在远处，他望着对面危险的红衣人，咬牙道：“钟离老贼残害我王家孩儿，被揭穿后又接连斩杀我王家七位长老，可恨至极！我王畅身为家主，即使拼了这条命，今日也要阻止这老贼大开杀戒！”
他召出灵剑，振臂高呼，“今日我王家必有一场恶战，众人听令！族中病弱老幼速速退出本家，向七大上宗以及五大家族报信，讨回公道！余下的族人们，都随我杀！”
事已至此，他们已经将钟离净得罪了，眼看钟离净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又已启动灭杀阵，想必不会放过他们——这正是亲眼看着钟离净出手后被震慑住的王家族人共同的想法，他们自然不会忘记自己先前是要置对方于死地，也怕对方会恶意报复。
王家主这一番话，正好触动了王家族人心底的恐惧，他们也不想死，但为了能让家族继续延续下去，他们纷纷拔出刀剑追随王家主，“家主说的对，不能让他逃出王家！”
“今日他钟离老贼不死，便是我们王家灭族之日！”
“杀了他！”
先前被冷风扑灭的激愤再次被王家族人捡了起来，王家主带领着王家族人冲到院中，用他们的刀剑与疯狂的血藤蔓缠斗，体弱的妇人与幼儿们在哭声中被仆从护着离开，王嫣儿却不愿意离开，她看着冲到最前方的王家主，走下台阶想要跟上去。
王昊按住她手臂将她拦下。
“我去。”
王昊拔剑出鞘，挤出人群跟上王家主的步伐，目光却在追随着远处的钟离净，朝他走去。
他承认现在的钟离净并不恶心，反而，很有趣。
将七位族老的灵力悉数吸收的法阵开启了数重杀阵，血光笼罩之处皆是藤蔓生长之处，它们扭曲着为法阵掠食，如出笼的猛兽。
“嗯？”
王家人的讨伐之举引起钟离净注意，他暂时将破烂衣袖上凤凰绣纹与男装不同的细节放下。
王家主与族人们的灵力将结成结界墙，一边命仆从护着幼儿们离开，但这显然有些勉强。
钟离净挑眉，“送死吗？”
王家主怒斥，“钟离长老，我王家虽比不上碧霄上宗，却也绝不是你可以胡作非为之地！”
王昊挥剑斩断一簇藤蔓，血红汁水溅落到他雪白的宗门弟子道袍上，他横剑站在王家主身侧，冷峻双眸望向钟离净，杀意坚定。
“钟离长老，你已杀害王家数人，即便是宗主在此，也绝不会偏袒于你，切莫一错再错！”
钟离净这才看到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脑海里随即涌上了一段杂乱的记忆，叫他皱起了眉头。
“王昊？”
钟景的记忆被他随即抽取了一段，他再看王昊时，慢慢直起腰，审视起下方的气运之子。
“原来是小师侄啊。”
钟离净乃碧霄上宗赤水峰之主，这位气运之子是三月前刚刚进入碧霄上宗内门的小弟子，论辈分，以往的钟景都是如此称呼他。不过钟离净更好奇系统的表现，被他以灵力束缚的系统，已经安静了太久了。
钟离净将那点金光握在手中。
“你怎么不说话了，系统？”
系统缄默良久，才问：“你回来了，那宿主呢？”
这并非钟离净想听到的答案，他有些失望，指向王昊，“那个人，就是你所说的气运之子。”
听到这话，系统再次激动起来，“王昊乃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所有与他作对的人都将死在他的剑下！真正的钟离净，我知道你不弱，但你确定要拿自己的命去赌吗！”
“你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是对这个小师侄感兴趣呢。”
钟离净弯唇一笑，抬手操控数根血藤蔓向王昊攻击。
系统急促地跳动起来，即便根本无法挣脱，“钟离净！所有人都是要信命的，臣服于气运之子，助他成神飞升，这就是你的天命！”
钟离净看着王昊狼狈的逃窜，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巧了，我向来不信天命。”
钟离净的语气总是不紧不慢的，王昊听着打心底里感到被对方轻视了，这叫他对钟离净转变的那点兴趣消失殆尽，好不容易脱困后，厌恶地仰头看去，“钟离长老，收手吧，你毒杀王少爷已是罪大恶极，再这样残害无辜之人，宗门也不会放过你！”
钟离净低声笑起来，眸光扫过被血藤蔓丛林包围的王家众人，“王师侄，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在场的所有王家人都应该心知肚明，在我面前喊冤……你们配吗？”
他语气懒散，话末望向王昊与王家主，笑起来极美的桃花眼叫人轻易看出不肯善了的讽刺，王昊与王家主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钟离净欣赏着他们的表情变化，又是轻声一笑，指腹轻轻摩挲着粉白的指甲，语气仍旧淡漠，“至于宗门……只要今夜无人逃出去，宗门又怎么会知道是谁动的手呢？”
“你想杀人灭口！”
可目今夜在场的是王家那么多族人，王家主脸色骤白。
钟离净想让他们灭族！
钟离净摊开五指，纤细漂亮的五根手指轻轻一收，身后血阵轰然间灵气爆涨，一座繁复血阵升腾至上空，紧跟着，法阵往外扩展，一直延伸到整个后院，血气弥漫之下，阵中生长出更多张牙舞爪的血藤蔓——
王家族人筑起的结界被撞破，众人被掀倒，而后被铺天盖地的血藤蔓缠上身躯吞噬灵力，此起彼伏的哭叫声充斥在众人耳边，王家主怒目圆睁，“钟离净，你在干什么！”
高高在上的红衣人俯视他们，仿佛他们在他眼中已然是死人，在王家主的质问下，他漂亮的脸上露出无辜的疑惑神情，“你怎么什么都要问？王家主，这是你们王家布置的灭杀阵，在决定布阵那一刻，你们不是就应该有会被阵法反噬的觉悟吗？”
他故作不解，“能死在自己的法阵里，对于布下天诛灭杀阵的你们而言，不是一件幸事吗？”
王家主气急，“王昊！”他回过头，深深望了一眼远处的王嫣儿，郑重吩咐道：“钟离净疯了，你速速带着嫣儿离开！快回宗门！”
钟离净看着他说话，闲闲地插嘴，“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王家主，你的教养哪里去了？”
王家主怒喝，“你这个疯子！”
钟离净指尖轻抚藤蔓尾端的小芽，“看来你很激动呢。”
王家主气得涨红了脸，催促王昊与王嫣儿，“快走！”
“爹，我不！”
王嫣儿眼底含泪。
法阵已经快要覆盖整个王家，王昊利落地收剑归鞘，回头拉起王嫣儿，“今夜之辱，他日我必定十倍奉还，嫣儿，我们先离开！”
说罢，王昊拉着王嫣儿头也不回地往王家大门走去。
“这就走了？”
钟离净抬手操控藤蔓。
“主角走了，这戏可就不好看了。”
数不清的藤蔓在攻击王家人的间隙中抽出来，自半空中聚拢成一条粗大凶狠的红色长蛇，它的速度极快，快如闪电冲向王昊后心。
系统大震，“钟离净，你敢！”
说时迟那时快，被灵力锁住的那一点金光骤然迸发极强的光芒，于刹那间挣脱了桎梏，化作流星疾速射向王昊后心，两股强大的灵力相撞，轰然间将周遭房屋炸成废墟。
王昊顺着风劲护着王嫣儿滚到角落，回头再看，就见那巨大的藤蔓长蛇之下的金光中隐约有一道人影，结结实实地护住了他们。
“果然如此。”
钟离净挑眉，弹出一道灵力直指那道人影，人影猝不及防，霎时与藤蔓一同化作烟雾虚无。
他正要动身追，猛地一僵，一股陌生的酥麻窜上他周身，难耐空虚的感觉自尾椎骨传来。
“唔……”
钟离净咽下口中呻|吟，运起灵力，适时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拧紧长眉，用力攥紧五指。
“幻情花毒！”
钟景在系统安排下吃下的情毒，竟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与此同时，黑暗宫殿中，一名裹着黑袍盘腿而坐的修士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捂着胸口醒来。
身侧的属下惊愕地上前扶起修士，修士缓了口气，描着青黑鬼纹的脸上神色凝重，摆手阻止运功要给他疗伤的属下，哑声道：“速传信于大巫，计划失败，我暴露了。”
漫天藤蔓化作了一场血雨，王昊趁机带着王嫣儿逃出后院，已经压下幻情花毒的钟离净不急去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系统，我会找到你。”
“然后，真正的杀死你。”
钟离净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却见一道剑光冷然擦过夜空下的腥风血雨，向他后心偷袭而来。
那是一柄势如破竹的灵剑。
操控灵剑的人，正是王家主，他的眼神极其疯狂。
为了王家不被灭族，他要趁其不备，杀死钟离净！
他看着灵剑穿过那些藤蔓，果然如他所愿接近钟离净。
却听叮的一声，灵剑撞到了一片晶莹剔透的碎片上——
灵光乍然闪烁，隐约有道几近透明、白袍白发的人影出现在钟离净身后，他只是一抬指。
王家主看着被指尖指向的灵剑立时被定格在半空，随后附着风之力的锐利剑气被轻易抹去，剑身上裂开蛛网的纹路，寸寸破碎。
本命灵剑的毁灭带来强烈的反噬，身魂剧痛使王家主浑身痉挛，口吐鲜血，目眦欲裂地盯着钟离净身后那陡然现身的神秘影子。
一股裹着冰冷寒意的灵气悄无声息地降下来，昭显着神秘影子与方才的系统的不同之处。
这透明的影子，或许非人。
“这，这是……”
神秘影子只现身一瞬，转身便隐没在光与影之间。
“造化镜，你越来越会护主了。”
由始至终好像都没有将王家主放在眼里的钟离净淡声说着，这才终于转脸朝王家主看去，绝美的容颜上一片冷漠，“但王家主……”
他轻缓而冰冷的语调，仿佛是对王家主所为的审判。
“你似乎还是没有觉悟啊。”
豆大的雨滴被风刮到了山上，瓢泼大雨姗姗来迟，雷声轰隆间打湿了整座碧霄上宗主峰。
潮湿阴暗的黑夜中，山中小院灯火忽明忽灭，被山水屏风遮挡光线的木板地面上淌着一汪滚烫的血，数条黑色小蛇在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衣袍下爬出来，它们大口吞噬黑衣人身上的灵力，直到满足地吐出鲜红的蛇信，发出嘶嘶的阴冷声音。
一条小蛇从血泊中蜿蜒爬到窗前赏雨的黑袍男人脚下，男人高大的身影被烛光映在屏风上，左额上突兀地长出一支状似鹿角的玄金色妖角，末端的角尖透着锐利的冷光。
黑袍男人弯身朝小蛇伸出手，半束的乌发垂落肩头，脖颈上狰狞的三角蛇头金项圈晃晃悠悠地悬在半空。小蛇倒是通灵性，爬到他修长的手上，却张口咬住他的指尖。
大股灵力自指尖入体，汇入丹田，黑袍男人过分苍白的脸上很快多了几分血气，他闭了闭眼，露出愉悦的神情，轻揉了下小蛇的脑袋，低哑嗓音染上几分餍足笑意。
“区区碧霄宗首座弟子，竟能招来如此多麻烦。这个谢子陵，倒要比本座想象得更复杂。”
小蛇迷迷糊糊松开男人的手指，晃晃小脑袋，便沿着手臂往上爬到肩头，从裘皮毛绒绒的领子里钻出来，半截身子吊在金蛇项圈上去够男人有着黑紫色鳞片妖纹的胸口。
黑暗角落里的属下回道：“属下查到谢子陵的身份背景都很寻常，不像是会招惹麻烦的人。”
“这就有趣了。”
黑袍男人纵容地托住小蛇的脑袋，唇角扬起一抹可称温柔的笑，忽而顿了顿，望向窗外。
雨打芭蕉，山中一片昏暗。
但有一束灯火，自山道而来。
“有人来了。”
黑袍男人兴致缺缺，“是她啊，谢子陵的好师妹。”
属下道：“这位碧霄宗宗主的千金宋思思一月前当众擅自同谢子陵解除婚约，当日谢子陵还在众目睽睽下惨败给宋思思的新欢王昊，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首座大师兄头上被戴了绿帽子。宋宗主顾忌徒弟颜面，将自家女儿罚去思过三月，期间不得下山。这才一个月不到，宋思思就不顾避嫌深夜来找谢子陵，恐怕是为了王昊。”
说到王昊这个名字，黑袍男人挑眉，“哦？怎么说？”
属下欲言又止，他要说的那个人名字里有着主上的禁忌，前段时间主上连听都听不得那个字。
他也着实想不明白，一个离字，怎么就得罪主上了？
黑袍男人并非对碧霄宗的事一无所知，见属下支吾不语，他想到什么，面色倏然变得难看，而后又迅速地扬唇露出故作不屑的笑容。
“如实说吧。”
属下才回话，“碧霄宗赤水峰的钟离长老纠缠王昊多时，这位喜好女装也罢，还极善妒，时不时便给他找一些麻烦，王昊对他厌烦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但王昊背后即使有王家支持也无法与碧霄宗庇护的钟离长老撕破脸皮，不过近日钟离长老越发胡搅蛮缠，以势压人，要求碧霄宗将王昊交给他，已经到了连碧霄宗也无法忍受的局面，今夜，他们在王家设了局。”
黑袍男人勉强提起几分兴趣，“那位钟离长老，是碧霄宗那位功绩斐然的符修天才后人？”
“是。不过那位符修早已离开碧霄宗，没有他护着，钟离长老独自守着他留下的赤水峰，还是这样一位不知上进的修二代，很难叫人不眼红。”属下道：“但毕竟是同门，不好下手，宋宗主的师弟林长老与王昊背后的王家便约定今夜行事。林长老派人向钟离长老透露幻情花的消息，诱导他今夜给王昊下药，但王昊与王家配合，多半不会喝下情毒，只会骗钟离长老喝下，情花是他要来的，情毒是他自己下的，到时无论结果如何便都是他自食恶果。若钟离长老想向宗门求救，林长老向王家保证，今夜无人会去救他。”
“钟离长老真是可怜。”
黑袍男人笑眯眯地评价。
属下看他不似先前无意中提及那个字时的脸色那样冷，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道：“王家人倒是自信，也不知钟离长老有没有继承其父的符道天赋，今夜能否逃脱死局。”
黑袍男人道：“你这么说，我倒想去看看这出戏了。”
“主上……”
属下想了想道：“谢子陵伤得不轻，经脉几乎全废，丹田崩溃，只怕养好伤，也是个废人。”
“无妨。”
黑袍男人笑着说：“先养着吧……对了，千万别忘了将他重伤后碧霄宗的消息告诉他，譬如，宋思思即将与王昊定亲，再有，他的师父宋宗主，已经决定要收王昊为徒。”
属下暗叹应是。
这消息对于一位刚刚被退婚、被情敌羞辱、被废丹田的年轻人来说，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男人却笑说：“毕竟都姓谢，我对他总是有些关心的。”
二人说话间，清秀出挑的黄衣少女已经到了屋檐前。
黑袍男人轻轻捏住小蛇的七寸，小蛇吐出信子嘶鸣一声，化作一道红光没入狰狞的金蛇项圈中，男人望着窗外小雨，幽幽笑叹。
“也罢，我去走一趟。”
黑衣属下没再说话，自从主上这次出关之后性情是越发古怪了，还莫名其妙盯上了那个叫王昊的碧霄宗弟子。他只是隐在暗处看着主上踱步走向门前，看着慵懒矜贵的黑袍男人在他注视下身形缩小了一圈。
他变作一名文弱苍白的白衣青年，看起来纯良极了。
但当他勾唇笑着时，身上却流露出若有似无的邪气。
“早春的雨夜最适合在屋中烤火，我向来不爱出门，可谁叫我总是不愿错过好戏？但愿气运之子和这位钟离长老不要让我失望。”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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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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