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城，三更天。
雷雨夜刮起的风仿佛掺着冰碴似的冷，空荡荡的街道上，大颗雨滴打在王昊与王嫣儿脸上，他们周身湿透，但逃命途中已无暇顾及。
他们已经逃到了曜城城门前，出了城门上山，便是道盟七大上宗之一的碧霄上宗的地界。
这里，已经看不到驻曜城百年的世族王家本家所在。
“到了宗门，钟离净就不敢动手了，快，嫣儿……”
没等王昊说完，王嫣儿便摔倒在地，雪色的裙摆沾染上水坑里的泥泞，王昊匆忙弯身扶她起来，见王嫣儿通红眼眶里含着一汪水，脸颊早已湿透，他不觉放轻了语气。
“没事吧，快起来。”
王嫣儿摇头，哽咽道：“都怪我，若不是我，父亲和族人也不会……王大哥，你走吧，你带着我走不快的，他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世家培养的小姐本就生得娇艳，王嫣儿向来在王昊面前是温婉守礼的，如今这般倔强忍住泪水的模样，虽然狼狈，却有种落了冰霜的菟丝花的凄楚，王昊还是心软了。
“王家于我有大恩，王家主将你托付给我，我怎可在生死关头扔下你不管？嫣儿，起来。”
他抬手抹去王嫣儿白皙脸颊上沾到的泥水，揽着人起身。他的手掌很温暖，让王嫣儿想到生死未卜的父亲，眼眶里的泪珠忽然就掉了下来，险些就控制不住扑进他怀中。
王嫣儿到底是忍住了，攥起袖摆抹去眼角的泪，水盈盈的双眸望向王昊，“多谢王大哥。”
虽说王昊已有定情之人，看见王嫣儿眼里充盈着的对他的信赖，却是宋思思极少会给他的，他得到了莫大的满足，看王嫣儿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许多，“快走吧，嫣儿。”
“唔……”
王嫣儿带着哭腔应了一声，随王昊往城门方向走去，不过绣花鞋刚踏出第一步，一道轻缓悦耳的笑声便如噩梦般在她身后传来。
“找到你们了。”
无形威压紧随笑声而至，随后，一袭红衣自二人身后的雨幕中缓缓飘落，他白皙的赤足踩在地面之前被一层轻柔的灵力托住，破碎的衣裳与散落的长发却没有一丝湿润。
灵力护持，风雨不侵。
王昊僵了一瞬，紧握住王嫣儿手腕往城门外跑去。
“走！”
二人飞快地往城门方向逃离，不敢回头看上一眼，钟离净含笑挑眉，拂袖挥出一道灵力。
“走得了吗？”
刚筑基没多久的两条小鱼，如何逃得出天罗地网？
灵力撞在二人身后，二人轰然扑倒在地，这下不仅王嫣儿，王昊那身雪白的道袍也都被泥泞染透了，身上剧痛使他面目狰狞，他勉强爬起，拔出灵剑站在王嫣儿身前。
“钟离净，你究竟想做什么！”
钟离净看他满身狼狈也难掩怒容，轻笑一声走过去，灵力轻托在他脚下，晕开水波涟漪。
“你不该问我想做什么，而是反省你们今夜做了什么。做都做了，该坦然面对反噬才是。”
好像在钟离净这里，不论别人说什么都毫无道理，王昊咬了咬牙，咽下喉间翻涌的血水，长剑一挥，冷光顺着水珠滑到剑尖，直指钟离净，“你想杀我们，你不想活了？”
钟离净顿住，“哦？”
王嫣儿已经晕死过去，一动不动躺在水泊中，王昊看她一眼，眉头紧锁起来，厌恶地瞪向钟离净，“你身上还有幻情花的情毒！”
钟离净本不在意，耳边传来一道难辨雌雄的空灵嗓音，“他说得有理，幻情花是极麻烦的情毒，三个时辰内必须与他人双修方可缓解，且每隔七日都需要同一人与你双修，直到七次之后药性消失方可解决。你的身体中毒多时，只怕熬不过今夜，若不寻人解毒，情毒噬心，虽你有修为护持不至于死，修为也得废去大半。”
适时，王昊忍着屈辱咬牙道：“我可以既往不咎，帮你解毒，甚至答应你先前的条件，做你的……炉鼎。但我有一个要求，你放了王家人和嫣儿，否则，便先杀了我！”
钟离净皱眉。
那声音又说：“此人竟然是极阳之体，若与其双修必有益处，除了人蠢了些，倒也不亏。”
钟离净呵呵一笑，“造化镜，你也中了系统的毒？”
识海中灼灼生光的碎片被千丝万缕的灵识捆住，镜灵沉默一瞬，轻叹道：“看来主人真的不喜欢，罢了，主人换个合眼的人吧。”
灵识飞快将碎片包裹成茧，镜灵不再出声，钟离净却动了杀心，抬指一弹，一束灵力骤然穿透王昊的手腕，灵剑落地瞬间，他的手被钉在水坑上，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
“你！”
“你太天真了。”
钟离净冷眼看着王昊用空余的一只手掐诀召回灵剑，慢悠悠抬起手，几束灵力紧跟着穿透王昊余下的四肢腕部，将其牢牢钉住，余下的灵力束住他腰部将其锁在地上。
王昊感受到前所未有过的羞辱，四肢的灼痛令他几乎昏死过去，他只得死死咬着牙，让自己不在钟离净面前露出更狼狈的一面。
钟离净以灵力凝成一柄短剑，悬在手心上，他冷漠地看着王昊，低笑道：“要结束了呢。”
——气运之子。
“住手！”
女子的轻喝自数丈外的城门传来，王昊恍然间还道是幻听，直到看到钟离净移开视线，抬头看去，他也挣扎着扭头往城门看去，果然见到身着黄衣的少女朝这边而来。
宋思思看到王昊躺在满地血水上，瞳孔骤然一紧，跑过去要救人，但站在钟离净面前时，她迟疑地顿了顿，“你是……钟离师叔？”
手中剑已出鞘三分，却因为这个红衣美人停了下来。
钟离净认得宋思思，但令他停下的不是这个宗主之女，而是那个在宋思思身后慢吞吞地走过来的白衣青年，从钟景的记忆中，他知道这是碧霄宗的首座大弟子谢子陵。
但是……
他在这人身上嗅到了熟悉的妖气。
他忽然回忆起一件旧事，与谢子陵纯良文弱外表截然不同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
他跟钟离净说，我是你的师尊，只为守护你而来。
但最后，这个自称谢栩的男人却抛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钟离净凝望着谢子陵的眼神倏然变得阴沉冰冷，心下惊疑不定地思忖，谢栩，这是你吗？
与他最近的宋思思最先察觉到杀气，确认这就是卸去妆容的钟离长老，总算将手中的剑拔了出来，“钟离师叔，残害同门是宗门大忌！若让父亲知道，一定绕不了你！”
钟离净蹙眉，“是吗。”
宋思思是宗主之女，向来傲气，可眼下王昊被困，王嫣儿不知生死，她独自站在今夜格外古怪的钟离长老面前总有些气虚，频频回头，见到她的大师兄谢子陵这才晃悠到她身后，她才暗松口气，心中也有些怨气，最近大师兄对她怠慢了许多，就是因为解除了那个身不由己的婚约吗？
宋思思闷哼一声，底气硬了几分，拧眉训斥钟离净，“钟离长老！你对宗门弟子动手，还想杀人，我与大师兄亲眼所见，便是人证，父亲若知道今夜之事，定会重罚你！”
她回头提醒谢子陵，“大师兄，快些给宗门传信！”
谢子陵揣着手缩在油纸伞下避雨，闻言轻抬起伞面，一双黑眸笑着望向钟离净，“师妹本就是偷跑下山，依我看还是别传信给宗门了，钟离师叔也是，多一事不如少……”
他打圆场的话还没说完，借着远处房屋门前灯笼微弱的光照看清楚那红衣人的脸时猛地顿住，正巧对面的红衣美人也在观察他。
谢子陵……
不。
是假扮成碧霄宗大弟子谢子陵的谢魇，他脸上敷衍的假笑瞬间消失——他绝对不会认错，对面的红衣美人，不就是他上次借口闭关实际上入秘境时收过的小徒弟阿离吗？
小徒弟跟了他多年，却在最后关头与他抢夺珍宝，还夺位取而代之、将他关起来这事他可是一直记得的。还以为出了秘境之后就不会再见到小坏蛋了，这不是巧了吗？
谢魇心中恨得牙痒痒，可想了想，又装出一脸纯良，笑眯眯地同他曾经的好徒弟打招呼。
“钟离师叔今夜好特别，师侄我险些都要认不出您来了。”
宋思思很烦谢魇懒散的态度，王昊伤成这样，他还能说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屁话？
但要说钟离净的变化，同样认不出来的她跟着点头。
对于真正的谢子陵而言，自然也该如宋思思这般认不出卸妆后的钟离长老，但对于曾经被背叛的谢魇而言，他就是闭着眼睛都不会忘记小坏蛋这张如此漂亮耀眼的脸。
钟离净，这个名字……
谢魇心下默念，眼底嘲讽。
昔日他刚捡到这小坏蛋时，小坏蛋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唯独对书上的离字有兴趣，他便为他取名阿离，原来真是他真名里的一个字。
谢魇也很庆幸。
还好，他当时用的是假名——
谢栩。
说不定，无情的小坏蛋早就把谢栩这个人给忘了。
谢魇面上不显，心中早已是有了决定，如今他假扮谢子陵混入碧霄宗，自是有他的道理，还不想为这个小坏蛋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过都碰上了，看看小坏蛋的热闹，顺道落井下石也无妨。
而钟离净定定看着这个与记忆中的谢栩气息极为相似的大师侄，最终没忍住，冷硬地问出声。
“你是谁？”
宋思思见他竟忽略了自己，羞脑道：“钟离师叔莫不是老糊涂了，这是我大师兄谢子陵！”
一句老糊涂，叫钟离净那张美得无与伦比的脸上当场覆上冰霜，他像是才看到宋思思也在场，钟景记忆中宋思思与这个像极了谢栩的谢子陵有过婚约的事，他很快也想了起来，他面色一沉，闭了闭眼，挥手撤去了灵力凝成的短剑，幽幽看着二人。
“想起来了，师侄女的未婚夫。”
谢魇见钟离净明显生气了，差点笑出声，转脸看向宋思思，谢子陵这小师妹真是个妙人。
钟离净的反击也很有效，宋思思急道：“我们只是迫于长辈安排才定下婚约，如今早已解除婚约，我们只是师兄妹，师叔莫要胡说！”
她怕再说下去会出事，直接拔剑，怒斥钟离净。
“师叔快放人！”
王昊被灵力所困，雨水冲刷着他四肢腕口涌出的血水，身下已红了一大片，人也昏昏沉沉，宋思思见状没了耐心，“钟离师叔，你若再不放人，就休怪师侄女不客气……”
钟离净如青葱般漂亮的手指搭在宋思思的灵剑上，她的灵剑破碎的速度要比她说话更快。
钟离净看她的眼神冷漠得如同看死人，“这样不客气吗？”
宋思思浑身僵住，再看钟离净那张连她都要赞叹不已的脸，她已是满心悚然，“你……”
彼时，王昊才捡回几分理智，急道：“思思，快走！”
钟离净偏头看他，意味不明地笑道：“你真是爱她。”
毕竟在钟景的记忆里，剧情中的王昊会有数名红颜知己，而最爱的人还得是初恋宋思思。
沉默看戏的谢魇总觉得这话刺耳，皱起眉头看戏。
王昊硬撑着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其他人。”
谢魇这才想起不久前才跟属下讨论过的事，钟离长老钟情于王昊……他忽然很反感这出戏，主动出口：“钟离长老，我们毕竟是同门，不如一人退一步，就此收手吧？”
方才还盯着谢魇看了许久的钟离净因为被宋思思扫兴，看都没看一眼这个神似谢栩的大师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可以闭嘴。”
谢魇如鲠在喉，他自秘境出来也不过数月，小坏蛋能比他更早吗？什么时候小坏蛋跟王昊真的有了只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了？什么时候，小坏蛋的眼光变得这么差了！
王昊咳出一口血，缓了一阵，才满面隐忍地问钟离净，“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钟离净垂眸看王昊，“我对你很失望，但你若求我，我也能退一步，只要你，今夜就死。”
他此刻很清醒，系统不是在意气运之子吗？气运之子要他做垫脚石，他便先杀死气运之子。
“你这……”王昊气得又吐了一大口血，而后才断断续续将话说完，“钟离净，你真是个疯子！”
宋思思自然不会看着王昊死，她匆忙压下恐惧拦在王昊身前，“有我在，你休想伤他们，你若动我一根头发，父亲不会放过你！”
她赌钟离净身为碧霄宗九峰之一的长老，不会为了王昊得罪她背后的父亲，碧霄宗宗主。
谢魇本无真心劝架，但看戏看到这里，他也不由得佩服他这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徒弟。
曾经疯狂追求王昊闹得众人皆知成了宗门笑话，如今却又能狠下心杀死王昊，小坏蛋真是狠，不枉他曾在秘境中的魔宗教他多年。
钟离净并未错过谢魇的偷笑，这让他有了一种荒谬的熟悉感与笃定，上一刻，他其实只想杀了气运之子，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拿你老子压我？”
宋思思咬了咬唇，站定不动，“我赌你不敢动手！”
“有趣。”
钟离净笑起来，“但师侄女，你老子的面子，在我这里没那么大，今夜的事，必须要有一个人给我交待。既然你硬要胡搅蛮缠，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便给你一个机会。”
宋思思听得脸色发白，但后话也叫她窥见希望。
“什么机会？”
钟离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几人，昏迷的王嫣儿、被困的王昊、宋思思和随她而来的谢子陵……他抬手指向王昊，“今夜定要有一个人留下来，师侄女，不知你是选他……”
他笑着，手指转向宋思思身旁的谢魇，“还是，选他。”
与记忆中的谢栩如此相似的人，比起系统为之让他垫脚的气运之子来，倒叫他更有兴趣。
若真的是那个人……
钟离净敛去眸底黯然，勾唇冷笑，这岂非自投罗网？
闻言，宋思思当场愣住。
本来只是来看戏，结果突然被拉入局中的谢魇也惊得睁大双眼，心中隐隐涌上几分兴奋，对上钟离净那双漂亮如宝石的幽黑眸子。
让宋思思从被她抛弃的青梅竹马前未婚夫与她自己挑选的即将定亲的心上人之中二选一……
不愧是你啊，小坏蛋。
攻：小坏蛋带我一起玩，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乐。
大概下一章揣上崽，没有存稿，哎，尽量每天晚上十点前更新吧，啾咪！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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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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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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