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钟离净和谢魇再过来冷泉这边时,萧沉已能下床,正在花厅中坐着,眉心包扎的纱布被解开,多日未能愈合的剑痕在她醒来后也只剩下一线红痕,却换作一根金针,正萦绕着丝丝缕缕清润药力。
青婵就站在她面前,一手捧着古旧医经,一手捏着被自身本源药力淬炼过的一根金针。
苏天池和柳非也在,看青婵跃跃欲试捏着金针,都是一脸不放心,即便是柳非这个师兄。
何况身上也已经被扎了好些金针全身僵硬不动的萧沉,一看到钟离净和谢魇走进来,素来沉稳的天道院藏书楼先生脸上也露出了仿佛见到救星的激动神情,忙提醒几人。
“小白来了,还有妖王?”
说到谢魇时,她的语气明显迟疑了一下。三个小辈俨然并没有察觉,赶紧回头行礼,青婵也放下了手里的金针抱着书乖乖喊人。
“妖王陛下,钟离前辈!”
谢魇倒没错过萧沉那片刻的停顿,不着痕迹挑起眉梢,便朝两个敬畏自己的小妖点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钟离净眼底也有些疑惑,萧沉头上和手臂都扎着针,朝自己看来的眼神颇有几分求助。
这里能给萧沉扎针的人,也就是青婵了。她轻咳一声,主动跟钟离净和谢魇解释,“我在给萧先生梳理经脉,顺带吸收残余的丹气!”
柳非和苏天池在一旁点头作证,萧沉也苦笑道:“是啊,这位小友的针法能助我更快疗愈元神与丹田的伤势,我今日已好多了。”
钟离净知道萧沉在天道院时基本是不带学生的,但遇到学生时一贯耐心温和,想来对青婵这个小辈也是一样的,只是看到她身上这么多金针,钟离净也能理解她的不适。
“这针要一直扎着吗?”
青婵翻起手里的医经,“差不多了,这针法可以治疗萧先生运功时经脉的滞涩伤痛,不过萧先生伤得太严重,还得静养一段时间。”
柳非捏起拳头轻咳两声,引来青婵注意,便冲她眨眼,悄悄指了指萧沉身上那些金针。
青婵这才恍然大悟,将医经收入储物法器中,双手掐诀,将萧沉身上的金针全都撤了去,颇有些心虚地嘿嘿笑了笑,“谢谢萧先生配合我试炼这补医经里的失传针法,先生这里若还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萧沉总算放松下来,从方才的僵硬恢复到往日的端庄温婉,“无妨,小友医术高超,才能叫我这么快恢复过来。”她又看向钟离净,“小白和妖王今日过来,可是寻我有事?”
钟离净听他们说话,便猜到事情经过,不过萧沉都觉得无妨,他就也没管,只是看萧沉比昨夜红润许多的脸色,仍是不放心,“昨日服下丹药后,魔种可有出现过异动?”
青婵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瓶瓶罐罐,一边插嘴回道:“前辈放心,昨夜我师父和镜灵前辈都来看过,又加固了萧先生识海中对魔种的封印,只要封印还在,魔种就醒不来!”
“哦?”
谢魇颇有些兴趣,“那若是魔神再催动魔种呢?”
“这封印之法出自无量宗,那惠元老秃驴就用这法子克制魔种,又经镜灵前辈改良过,要比先前更具震慑力,这次借五灵涤魂丹的妖力封印魔种,让魔种沉睡,应该没那么容易醒了。”青婵说到这,抚掌笑起来,“对啊,得让魔种听不见才是!”
萧沉起身询问:“是要让魔种无法感知到召唤吗?”
青婵重重点头,明亮的墨绿双眼滴溜溜转起来。
谢魇索性把问题抛回去给青婵,“阻隔魔神召唤魔种的法子慢慢想就是,你们师父呢?”
钟离净默然点头,花厅中就他们这几个人,青婵和柳非在不奇怪,他们师父就在这边照看萧沉,苏天池本也是日日都会来探望萧沉的,这回萧沉醒来,他肯定会过来拜见,连谢魇派来照看萧沉的那名女族老都在廊下打坐,却不见佘长老和镜灵。
“镜灵也不在?”
青婵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回道:“师父昨夜便来看过萧先生,再次封印魔种后便回房疗伤了。镜灵前辈昨夜帮我用神力锻造了一些金针,耗费不少力气,也调息去了。”
她手里还捧着盛放十几根粗长金针的玉盒,一盒子金针一看便不是凡物,透着盈盈灵光。
“镜灵前辈说,医者也有自己的武器,这金针是师父给的料子,镜灵前辈锻造,能更好的将我的药力传送到伤者身上疗愈伤势!”
钟离净能感觉到淡淡的神力,本以为是萧沉还没炼化的丹气,见到这一盒子金针才明白过来,看青婵的眼神多了几分笑意,“看来镜灵很看好姑娘,才会为你锻造金针。”
谢魇啧了一声,“你师父跟那镜灵都知道奖励你这一盒天级的金针法器,我这个做妖王的要是什么表示都没有,恐怕有些不妥。既然你已有了金针,我便允你进入我族中与极乐宫药库,不拘什么医经古籍,你想要参阅随时让你师父带你去就是。”
“真的吗?”
青婵大喜,“多谢妖王赏赐!”
不过是进药库参阅古籍,就高兴得如同捡到宝似的。
钟离净摇了摇头,看向萧沉道:“你无事就好,我打算下月去鬼窟观战,正要去寻镜灵说说此事。老院长交待了让我别回去,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你便好好养伤吧。”
萧沉轻轻点头,显然并不意外,“不必担心,我这伤势并无大碍,休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
钟离净应了声好,转头看向谢魇,想提醒他该走了,萧沉又叫住他,“险些忘了件事。”
钟离净回头,“何事?”
萧沉看向他和他身边的谢魇,犹豫了下,说道:“离开天道院前,云夫子也让我带了话。”
那位少年时在天道院与老院长一样待他好的前辈,钟离净自然不会忘记,他此前也担心天道院这次出事,不知道云夫子现况如何。
“云夫子可还好?”
“我出来时,云夫子还好,只是助老院长镇压魔种时耗费太多心力,这些时日天道院中死伤太多,便要劳云夫子和她药庐中的弟子多费心些,但她也放心不下小白你。”
萧沉到底没说出来,看向苏天池和青婵柳非这两个小妖。钟离净很快明白过来,侧首吩咐苏天池:“我这里还有事,便劳你去一趟帮我请镜灵过来,你知道他在何处吧?”
苏天池立马意会,“知道,前辈放心!”
他说完忙抱剑行礼告辞,谢魇见状朝极乐宫的两个小妖摆摆手,师兄妹也识趣地退下了。
唯独谢魇留下来,萧沉就懂了钟离净的意思,大方一笑,“若小白不介意,那我就说了。”
小辈们一走,钟离净的冷淡神色也变得随意些许。
“什么话,你直说吧。”
萧沉便笑道:“也不算什么大事,若非这次老院长告知我们你或许在极乐宫,我们都不知你去了何处,不过云夫子一直很担心你,她说……”她压低嗓音,不知为何又看了谢魇一眼,“算算日子,妖胎应当已经出世,让我来看看你如今如何了。”
她抬手自储物戒中翻出一瓶丹药,递给钟离净。
“云夫子担心妖胎出世后,先前那枚丹药药力不够,特意吩咐我若见到你时,你身体不好,便将这丹药交给你,多少可以助你恢复一些精血元气。你现在应当是用不上这些丹药了,但总归是云夫子的心意。”
谢魇眨了眨眼,看向钟离净。
就算白乘风这个义父有问题,又不知是为了什么伤过钟离净,可在天道院还有长辈记着钟离净,他想,他家阿离应当会开心的。
钟离净的确有些动容,知道这丹药自己现在用不上了,仍是接了过来,颔首道:“我知道,上次云夫子给我的丹药很有用,待下次回天道院,我会当面跟云夫子道谢的。”
丹药交给钟离净,萧沉神色轻松许多,“好了,我没什么话要带了,可以放心疗伤了。”
丹药都知道了,还知道妖胎,怎么就不再问了?
钟离净与谢魇相视一笑,坦然道:“不问问妖胎?”
萧沉掩唇低咳一声,很是理解地看着钟离净二人,“虽说我已经猜到了什么,但你若不愿在外人面前吐露的话,到底曾是少年好友,我自然不会勉强,也不会多问半句。”
谢魇是有些意外的,“萧先生不会觉得我这个妖王跟阿离在一起于理不合,劝他离开吗?”
萧沉笑着摇头,“妖王说笑了,我天道院虽说自居正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可我天道院之人也非迂腐之辈。天道院之名,源自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自初代院长创建天道院数千年来,曾有过许多妖族学子,在院中无种族之别,只有善恶之分。”
“何况……”她笑看钟离净,“且不说在下不愿做那棒打鸳鸯之人,小白也不会因为他人言语便轻易动摇本心,他既然愿与妖王离开九曜宫,我想,他的眼光不会出错。”
看她眼神分明有几分揶揄之意,钟离净便坦白道:“妖胎是我与妖王共同的血脉,如今已安然诞生,只是出了一些小小的问题,而我也因祸得福,修为大涨。我这段时间在这里很好,两个妖胎状况也很稳定。”
萧沉多年不出天道院,在院中没见过几个小孩,更别提妖族的小孩,饶是往日再是沉静,也不免有些好奇和诧异,“两个妖胎?”
若是早前刚有妖胎的时候,钟离净会觉得难以启齿,这段时间经历了许多,足够他镇定地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两个骨肉,不过说来也是头疼,“出世当日遇上了无量宗的惠元,他是魔神的人,虽说最后无恙,妖胎却留下裂缝,至今还未破壳。”
妖胎出世自是与人族孩童出生不一样的,萧沉听闻他们出了意外,便有些担忧,“竟影响到了破壳吗?无量宗的惠元禅师……这数月道盟讨伐鬼窟,这人倒没什么消息。”
谢魇道:“他已经死了。”
萧沉面露惊愕,“妖王……”
钟离净主动解释道:“他想杀我,妄图吞噬妖胎突破瓶颈飞升,助他摆脱魔种所困,结果被我们反杀,无量宗早该知道他已经陨落。”
见他将责任背过去一半,萧沉倒是不那么吃惊了,反而笑道:“杀得好。堂堂无量宗太上长老,本该去诛杀魔神,却听魔神命令对付你和两个无辜妖胎,这样的人我天道院也瞧不上。至于无量宗没有公布他已陨落的消息,大抵是为震慑外敌吧?”
钟离净道:“或许吧。”
谢魇看了看二人,竖瞳微微闪烁,忽然出言:“我也有些事,想向萧先生打听一下。”
钟离净不知他跟萧沉萍水相逢的,能有什么话要问。
萧沉看他却似乎全无防备,便点下头道:“妖王想问什么,我若知晓的,定会如实告知。”
谢魇笑了笑,这才直言:“萧先生莫怪,我实则并不算太了解道盟,说起这道盟中人,我便突然有些好奇,不知在道盟其他人眼中的道盟盟主白乘风,究竟是什么模样。”
萧沉微微蹙眉,“白仙尊吗?”
钟离净也有些不解。
都问过他了,还要问别人?
谢魇递给他一个眼神,像是安抚,又像是讨好,“先前白乘风与我也算是结了仇,可阿离少年时便成了他的义子,在他眼中的白乘风,想来更多的是为父的一面。我想听听,道盟其他人是如何看白乘风的?”
钟离净眉头皱得更紧,却也没有阻止他的问话。
萧沉看他如此反应,浅色眼瞳闪过一丝微光,“此番我遇险,多亏妖族诸位道友出手相助,妖王想知道,我自然是愿意回答的。白仙尊此人,我修炼百余年来,在天道院中并未见过几回,但白仙尊曾在天道院中修行一事,在院中也算不上机密。”
“听闻约莫三百年前,白仙尊曾在我天道院一位长老门下修行,论辈分,算是老院长的师弟,不过白仙尊未在院中修行太久,后来又拜入九曜宫,故而少有人知道此事。”
知道萧沉伤得严重,谢魇抬手邀请她坐下,便也牵着钟离净,隔着桌子在她对面坐下。
“哦?那位长老可还在?”
萧沉坐下说道:“后来那位长老云游去了,院中更是再无几人知晓此事。待我入藏书楼后,才知晓白仙尊年少时曾在藏书楼一夜顿悟步入化神期,又曾修习过我天道院的各门心法,藏书楼长老也还记得他。”
“长老说,白仙尊是难得一见的剑道圣体,只是心性不够沉稳。在他修行时,也曾有友人来寻过他,那位友人自称名为白玉笙。”
钟离净忽地怔住。谢魇看他反应,也不由挑眉,“白玉笙曾去寻过他?他们关系如何?”
萧沉也在看钟离净,莞尔道:“关系如何我便不知晓了,只知楼中长老说过,那名为白玉笙的年轻人是个极洒脱的符道天才,将来定能扬名道盟。他来那三日,先与白仙尊切磋一日,又论道一日,最后大醉一夜,便踏月而去,此后再也没来过。”
仅从这短短言语,谢魇也能从脑海中想象出钟离净的生父白玉笙在少年时便是位惊艳的人物,他看向钟离净,竖瞳中含着笑意。
“阿离的父亲,自非池中之物。”
“后来,白玉笙前辈的确凭符道扬名天下,而白仙尊也成了妖魔道闻风丧胆的道盟盟主。”
萧沉道:“听赵夫子说,老院长闭关这些年偶尔会出关约白仙尊品酒,从不让院中学生察觉,我也是有回偶然撞见老院长回来,方知他们交情。老院长还曾这般评价过白仙尊,惊才绝艳,有勇有谋,但是……”
钟离净隐隐有些失神,听她忽然顿住,抬眼看来。
谢魇问:“但是什么?”
萧沉看向门前道:“但是,他有一个很大的弱点,他的心性不够坚定,容易感情用事。”
谢魇道:“倒是与那位藏书楼长老的评价相似。”
萧沉只说:“老院长甚少提及白仙尊。若要问我与石蕴、林酌月,那在我们眼中,这位白仙尊便只是小白的义父,而我有幸入藏书楼修行,才能通过他参阅过的书籍隐隐猜想出白仙尊少年时便对海国鲛人颇有兴趣的一面,更多的,我便不清楚了。”
“他都看了什么书?”
这话不是谢魇问的,是钟离净问的,谢魇侧首看向钟离净,余光才瞥见镜灵走了进来。
就他一个人。
钟离净也看见了,朝镜灵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先坐下吧。”
今日的小主人意外好说话。
镜灵笑着点头,飘上前来,又朝萧沉点了点头示意,“萧先生醒了,可还觉得经脉刺痛?”
造化镜镜灵对于萧沉来说是前辈,她先是起身行了一礼,“方才青婵小友为晚辈施过针,已无碍了,昨夜还未来得及谢过镜灵前辈。”
镜灵能承她这一礼,这份恩情却是不敢认的,他侧身望向钟离净,“不过是为主人分忧罢了,萧先生不必多礼。何况要对付魔神的,不只是天道院,还有吾这造化镜灵。”
萧沉闻言无不错愕,下意识看向钟离净,钟离净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已认我为主,若无意外,我将继承海神所有的传承力量。你坐吧,说说白乘风看了什么书。”
萧沉说不惊讶都是假的,又替钟离净能收服造化镜镜灵而开心。当着镜灵的面,她不好打听听林酌月之前说过钟离净在古仙京被另一面造化镜镜灵背叛的事,便如钟离净所愿,说回到方才白乘风看的书上。
“白仙尊看过的那些书,楼中一直都留着,除了功法之外,便是一些关于海国与鲛人的古籍。楼中长老一直记得他,说他当年醉心修炼,天赋比我和石蕴、林酌月都要强,也是撑着这一口气,他才在短短百年间就步入大乘期,又成为道盟盟主。”
“海国?鲛人……”
钟离净眉头紧锁,又问萧沉:“当年白玉笙去院中寻白乘风时,有没有给他带过什么?”
“不清楚。”
萧沉道:“白仙尊到底不是我天道院正式弟子,只是借此地修炼。不过我听闻,当年白仙尊是带了荐信来的天道院,似乎是因为容留白仙尊的长老与海外友人的交情,才破例让他进入藏书楼修行。自白仙尊斩杀鬼窟之主后,有回我整理古籍,与林酌月在楼中提及白仙尊,楼中长老听闻后似乎对白仙尊有些不满,言语间怪罪白仙尊莽撞,实则又极遗憾他为此负伤。”
“早知今日,不知这白仙尊可有后悔过年轻时拜入九曜宫,成为那道盟盟主?”萧沉轻声道:“当时长老便是这样说的,他叹了口气又说,若是当年不见那白玉笙,或许白乘风便不会一门心思要做道盟盟主。”
谢魇奇道:“怎会与白玉笙有关?”
钟离净神色愈发怪异,“因为白玉笙定是给他带去了什么消息,让他一心要做道盟盟主。”
谢魇听他语气笃定,便问:“阿离猜到了什么?”
钟离净摇头,“不好说。”
总之是让人心情复杂的事……
他轻呼出一口气,干脆地换了话题,跟谢魇说:“我的确忽略了白乘风早前在天道院修行过,不过我们到底年轻,老一辈的事,他们不说,我们也很难知道。你倒也不必太过谨慎,我不会盲目信任白乘风。”
谢魇摸了摸鼻尖,干笑道:“只是突然想起来,担忧下月去鬼窟会出什么意外,就多问了一句,若能抓住白乘风的软肋,哪怕他真的有什么问题,说不定也能让他回头。”
“回头吗?”
钟离净笑意凉薄,“你当我这般固执,是跟谁学的?白乘风这人,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过谢魇此举也提醒了他一些事,钟离净取出断剑无锋,询问萧沉,“萧沉,天道院藏书楼珍藏着大半个道盟数千年来的古籍,你在楼中修炼多年,可有听说过无觉寺遗迹中的漱尘石?这柄顾无名当年留下的神剑,或许便是脱胎于那漱尘石。”
“漱尘石?”
萧沉在藏书楼修行百余年,楼中的古籍再多,她也翻阅过七八,对这漱尘石是有印象的。
“相传漱尘石与无量宗的悟道石、镇魔碑同样出自无觉寺遗迹,而无觉寺应是融道佛一体,门中有三件天赐镇派灵石,一石蕴含三千道法,一石降妖镇魔,最后那漱尘石则可照见前世今生,洗去红尘,了断因果。没想到,这剑竟是漱尘石锻造!”
谢魇心道果真如此,“那这漱尘石就该是因果石。”
钟离净又问:“那这可断因果的漱尘石竟由顾无名一生淬炼为神剑后,可能抹杀魔种?”
萧沉有些意外,“倒是闻所未闻……”她知道钟离净不会平白无故问这些,便重新打量起这柄断剑,“这神剑当真可以克制魔种?”
钟离净道:“那日你被魔神操控时,便是此剑借那魔气与我的力量淬炼开刃,而后又自行将藏于你体内的魔神神识打了出去。”
萧沉惊道:“竟是如此……”
听他们这么说,镜灵浅色双目同样打量起那柄断剑,冷不丁出声:“漱尘石,断因果吗?”
谢魇瞥他一眼,“你知道?”
镜灵神色淡然,“只是对漱尘石有一些印象,倒是没想到还能用来锻造神剑。吾印象中,那无觉寺的神石本为一体,乃是先天灵宝,无觉寺开宗祖师寻得此宝之后便将其一刀劈开,本想用神石锻造法器,结果一半成了悟道石,一半成了镇魔碑。”
谢魇见他居然还真知道,早知问他就好了,眼下趁机追问:“两半?不是还有漱尘石吗?”
他心想莫非镜灵不识数?
镜灵微笑道:“无觉寺祖师的刀不够锋利,将神石一分为二后,掉下一块碎石,便成了所谓的漱尘石。其实,它应当才是被劈开之前的神石本身,自然可以锻造为神剑。”
萧沉忽而想到什么,接着说:“楼中有一门锻剑法,林酌月曾翻看过,又嫌弃并非剑法而丢开,害我要帮他收拾。后来闲暇时,我虽不通此道,也将此书看完了。书上有个我那时觉得荒谬的说法,言道锻造材料不重要,最好的神剑,是以人养之。”
她并指作剑,拧紧眉头说:“以血肉锻其剑骨,以元神修其剑心,磨砺剑锋,化人为炉,人剑合一,可锻造世间至刚至强之剑。”
镜灵沉吟道:“听去与祭剑之法颇有几分相似。”
谢魇修长手指抚过开了刃的断剑,看向几人道:“顾无名也曾在天道院修行,或许看过这锻剑之法,甚至将其运用到自己的神剑淬炼之道上,但直至陨落也未能成功开刃。要是当真如镜灵所言,这剑是神石锻造,那它现在能克制魔种,将来呢?”
镜灵想了想,伸出手掌覆于剑身之上,闭起双目。
谢魇有些困惑,还未问话,钟离净便朝他摇头制止。
萧沉也安静下来。
须臾后,镜灵松开手,看这断剑的眼神颇有几分惊艳,“此剑的确是由神石锻造,材料不比造化境本体差,若仔细感悟,也确实有几分玄妙,吾虽不能确定它能否抹杀魔种,却知道它的剑气可以镇压魔种。”
他眨了眨眼,眸光似乎亮了几分,看向钟离净,“主人,可否让吾带断剑去寻魔种一试?”
萧沉苦笑,“前辈莫非忘了,我身上便有魔种?”
钟离净一口否决,“你才醒来,还是先疗伤吧。”
镜灵也道:“是啊,萧先生体内魔种已然沉睡,即便要试,也待你好转一些。萧先生大可放心,在岛上,也还有其他魔种可试。”
他想试,钟离净哪儿会不答应,当场把剑给他,镜灵捧过神剑,便匆忙同几人告辞了。
看他这模样,似乎还挺着急。
钟离净与谢魇、萧沉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无奈。知道萧沉伤势未愈,精神不济,钟离净和谢魇待了一阵,便告辞离开。
出了冷泉客院,谢魇笑容就没那么轻松了,牵起钟离净的手低声解释:“道盟局势迷离诡谲,不管是天道院还是九曜宫,我全都信不过。可阿离打算去鬼窟观战的话,我便想先打探一下白乘风,再探探天道院的口风,没想到萧先生这么信任我。”
钟离净倒没有生气,但仍是对他的心眼之多有些无奈,“不放心,直接跟我说就是,问过我又跟人打探,岂不是更叫我恼怒?”
谢魇看他不像生气的样子,暗松口气,笑道:“魔种可以威胁整个道盟,乃至九曜宫,谁又肯定天道院就绝对安全?我也是一时兴起,想到就问了,不过阿离说的有道理,下回我该问过阿离再考虑要不要打探的。那阿离,你是更信天道院吗?”
这家伙虽说有时会疑心太重,可有时谨慎些也是好的。钟离净认真想了想,“我如今什么也看不穿,但我既然能侥幸逃出道盟,便该以局外人的眼睛看清楚这局势才是。那时,我便可以确定自己要走的路了。”
谢魇被他说服了,“那我陪阿离一起看,迷雾再大,多一双眼睛,也能看得清楚一些。”
钟离净笑着摇头,将自己的手自他手中抽出来,下颌轻抬,一双冰蓝眼眸明亮恍如曜星。
“既然知道没多久就要去鬼窟观战,谁又知观战途中会否祸及你我?不管如何,你我都该先做好十足的准备,十来日或许不能让我成为海神,也不能让你彻底融合护心鳞,但你我若什么都不做,修为便只会止步于此。谢魇,再来与我磨一磨刀。”
他并没有给谢魇犹豫的机会,掌中一双金色月刃倏然飞出,化为锋利圣洁的月轮锋刃。
谢魇愣了下,无奈失笑。
“好,我做阿离的磨刀石就是。”
十来日于修行者而言,不过是一晃眼,小半个月后,岛外数百里海域才渐渐平静下来。
谢魇早早收了剑,收敛起一身磅礴的螣蛇力量,眉心螣蛇妖纹随着护心鳞回到识海淡去。十多日下来,他在与钟离净练手过程中激发出许多螣蛇力量,修为已提升至大乘中期,然而还是没法融合护心鳞。
护心鳞所蕴含的螣蛇灵魂力量,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厚,这叫谢魇越发向往待到融合护心鳞,真正成为螣蛇后,又会是何等强大?
此前于海浪中翻涌的一双金色月轮也已被收回去,海上一身白衣的冷艳青年双眸微阖,眉心波浪金纹正将丝丝缕缕溢出海面的金光神力收回去,在睁开一双冰蓝色眼眸时,有那么一瞬眼眸竟是灿金色的。
谢魇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御剑近前,“阿离。”
钟离净眉心金纹消失,抬手看向掌心正慢慢黯淡下去的一双金色月轮印记,“果然还是要在实战中才能找到自己的极限,感觉已经将我继承的海神力量都运用自如了,只是离成为海神的最后一步还是隔着一道壁垒,不论我如何琢磨都无法触及。”
不知为何,谢魇总感觉他每回真正用出海神神力的时候身上都似乎有种神性,叫自己心生退却之意,生怕会玷污他一般,不敢近前,直到他眼底金光彻底消才靠近过去。
“那要怎么办?”
钟离净看向他,冰蓝眸子金光消融,暗藏在冰霜下的温度似乎又回来了,“镜灵也说不出所以然,不过天命珠也已经无法再指引我的修行之路了,只能我自己慢慢参悟。”
谢魇点头,没好意思说自己也没办法融合护心鳞。
钟离净这十来日每日都陪他切磋练手,发觉他只是修为提升了一个小境界,对融合护心鳞却是一直没有头绪,反观自己对神力的运用日渐娴熟,自也明白谢魇为何沉默。
眼看暮色将至,钟离净笑叹一声,主动牵起谢魇的手道:“罢了,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好。”
谢魇这才笑起来,揽着他御剑回岛。
回到岛上,二人照旧给两个蛋喂养妖力或是灵力。两颗蛋没什么变化,长得特别慢,钟离净也不指望能这几天就见到他们破壳了,谢魇喂养妖力时,他就坐在一旁刻符。
将海神神力灌注到玉符当中,再收入一方玉盒里。
玉盒里已经攒了不下数十枚崭新玉符,都是钟离净每日与谢魇结束切磋后将剩余神力灌注雕刻而成,每一枚玉符中都有着一道不亚于化神期的力量,但不只是护身之用。
将玉盒装满后,玉料也用得差不多了,钟离净撤去神力,抱起玉盒放到摇篮旁的矮几上。
“我们走后,也不知他们何时能破壳,但还未破壳的幼崽都需要双亲力量引导安抚,这一匣子玉符都灌注了我的神力,到时让照顾他们的族老们时不时取出来安抚他们。”
谢魇早就知道钟离净为什么准备这些,笑着点头,“还是阿离细心。阿离放心,我已经叮嘱过族老们,他们会照顾好两颗蛋的。”
这次去鬼窟观战,倘若魔神当真会出面,注定凶险万分,这次也不方便再带上两颗蛋去。
谢魇又道:“岛上法阵我已经检查过很多次了,除了大长老佘长老能凭借同族血脉上岛,其余人只出不进,不说比极乐宫,就算是比起现在的道盟,岛上也是最安全的。”
这些时候大长老频频传信过来,钟离净都看到过,闻言不免担忧,“极乐宫最近没事吧?”
谢魇笑道:“无妨,大长老还能处理,等我们离开后,佘长老也会回极乐宫帮他一把。”
钟离净缓缓点头,垂眸望向摇篮里的两颗蛋,眸光柔和下来,伸出手指逗弄他们的灵识。
“回来后定要尽快修补裂缝,让他们早日破壳。”
谢魇眸中含笑,将自己的脸凑过去,“明日就是初五,阿离只担心他们,就不管管我吗?”
钟离净睨他一眼,“明日出发,应当养精蓄锐。”
谢魇肉眼可见变得低落,“白日里阿离那月刃打得我好疼,快出发了,也不补偿我一下?”
为了逼出护心鳞更多力量,还有尽快娴熟运用海神神力,钟离净自然不会留手,要不是这样,谢魇也不能这么短时间提升修为。
看他分明是要讨些小孩子看不得的好处,钟离净没忍住警告他一眼,便一手盖住两颗蛋,另一手抓住谢魇衣襟,隔着摇篮吻上他。
这一吻其实很短暂,轻轻碰了一下唇便分开了。
“够了没有?”
谢魇竖瞳中露出惊喜之色,抬手覆上钟离净手背,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可以不够吗?”
钟离净闷声道:“明日要走,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谢魇眨巴眼睛,指腹在他手背上轻轻打转,探入广袖下的手臂小心试探,见钟离净并未阻止,便俯身靠近,贴上他柔软的唇角。
“都备好了,就差阿离了。”
“胡说八道。”
钟离净又看了眼摇篮里的两颗蛋,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抓住谢魇的手腕,抓着人绕过纱帘,将谢魇推到柔软的床榻上。
床尾覆着轻纱的朱红床帐缓缓落下,遮住殿中烛光,谢魇愣了下,颇为期待地坐在床沿。
钟离净白皙如玉的手指正拉开腰间衣带,冰蓝眼眸俯视着他,对上他那双竖瞳时指尖忽又绞紧了衣带,眼尾泛红,“闭上眼睛。”
害羞了?
谢魇没忍住笑出声。
钟离净脸颊染上薄红,看去该是被气到的更多。
谢魇赶紧抿嘴憋住笑,主动抬头轻轻捏住钟离净后颈,吻住被他抿紧的薄唇,“阿离别气……”
钟离净闷哼一声,身影很快便被他抱进了床帐之后。
岛上天亮约莫会更早一些,谢魇和钟离净早早便起来,喂好了摇篮里的两颗蛋,亲手交给一直留在岛上的几位族老,又在寝殿里布下了重重法阵结界,才终于离开寝殿。
走前佘长老师徒和萧沉、苏天池等人都来送他们,萧沉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但本命法器几乎被毁,她现在还是不能轻易出手,便只能带着苏天池一起留在岛上等消息。
萧沉不能跟上拖他们后腿,但也不免担忧钟离净。
“若遇见魔神,定要当心。”
钟离净点了点头,叮嘱苏天池,“照看好萧先生,好好练剑,有什么事多跟先生商量。”
苏天池听得认真,“前辈放心!”
佘长老打着哈欠带着徒弟青婵过来,眼底还有两抹乌青,仿佛精力已经被掏空一般,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也不说话,推了推青婵。
青婵笑嘻嘻跑过来,将一个储物袋奉给谢魇二人。
“妖王,前辈,这是我和师父、镜灵前辈这段时间炼制的涤魂丹,虽不如前辈当日炼制的五灵涤魂丹药效,我们试着增减了一些材料,针对岛上那两只魔种都是有用的!”
她掐着手指头跟二人介绍起来,“白玉瓶中的上品五灵涤魂丹,由我和师父、镜灵前辈的神力炼成,仅成丹九枚;青玉瓶里的五灵安魂丹则没有神力融合,不过添了一味药,能让魔种陷入短时间的沉睡;至于黄玉瓶里的次品涤魂丹,也还能用。”
佘长老这个炼丹的已经十几天没休息过了,听她这么介绍自己的丹药,顿时有些不满,“什么次品,明明也是我单独按照丹方炼成的五灵涤魂丹,再差也是八品,明明药力比你那添了药的五灵安魂丹更精纯!”
青婵理直气壮,“可是原本丹方的效果就是没有改后的五灵安魂丹好用,就算药效的确更好,却没有办法能让魔种暂时沉睡。我想若要应急的话,五灵安魂丹肯定更好!”
钟离净只知道最近镜灵在跟她们炼丹,没想到还做出了五灵安魂丹这种新药,他也认同青婵所言,让魔种暂时沉睡的确更能应急。
但佘长老也仍有微词,“那五灵安魂丹所需药材可比五灵涤魂丹更稀罕,损耗也更多!”
谢魇向来不心疼药库,抬手接过储物袋递给钟离净,“药管用就好,若是这次真能用上,待回头我让你这小徒弟做药堂堂主都行。”
青婵好奇地问:“药堂堂主也能随时进入药库吗?”
谢魇挑眉,“能管药库密匙。”
青婵登时心花怒放,两颊涨红。
听谢魇这么说,佘长老就不困了,狐疑道:“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极乐宫有个药堂?”
“以后就有了。”
谢魇随口给属下画了个饼,便看向钟离净和镜灵。
“时候不早了,走吧。”
他说罢抬手挥出一道妖力,激活了殿外的传送阵。
钟离净点头,“好。”
镜灵也将这些时日借走的断剑无锋还给钟离净,闻言点了点头,跟在钟离净身后过去。
踏入传送阵时,钟离净回头又看了眼送行的众人。
谢魇伸手牵住他,“走吧。”
钟离净又望了眼不远处的寝殿檐顶,眼底闪过一丝不舍,便握紧谢魇的手,走进传送阵。
岛上有专门出岛的传送阵,不过落点不一样,穿过传送通道,二人便到了鬼窟总坛附近。
鬼族人多是群居生活,天生的鬼咒让他们无法融入其他种族,鬼族所有的地盘多是少见日光的荒原之地,也有着一些有名的城池,却又因为鬼族人血脉中的嗜血好战,族中常年不安宁,他们落脚的这处传送出口便在一座早已经废弃的鬼城中心。
刚走出传送出口,看见这座荒凉鬼城的青砖废墙时,谢魇便拉住钟离净的手,递给他一顶缀着缥缈雪纱的斗笠,正衬他的白衣。
“城里有人。这一场正魔之争,妖魔道也都在暗中观望,又有不少道盟中人,阿离不好露面,这斗笠从老东西的宝库里找来的,戴上便能隔绝乃至大乘期修士的神识窥探。”
谢魇又看向镜灵,毫不客气地打量起他,“我看你这次最好也先不要露面了,藏起来吧。”
镜灵可不听他的,只看钟离净。
钟离净思索了下,点点腰间珍珠坠子下的琉璃珠。
“到这里来吧,委屈你先跟那金鳞剑挤一挤了。”
镜灵道:“无妨。”
那柄金鳞剑品级再高,也越不过造化镜,他一进去,金鳞剑也得老老实实给他腾地方。
他现在听话得很,化作一道金光便飞入琉璃珠中。
谢魇哼笑一声,给钟离净戴上斗笠,将他的容颜藏在了雪纱之内,才满意地点头,“好看。”
钟离净一听就反应过来,他这斗笠不只是防窥探,更是专门给自己挑的,不由有些无奈。
“那你呢?”
谢魇翻出一面青铜鬼面面具戴在脸上,语气很是无所谓,“道盟又没有几个人见过我的真容,就算我跟鬼族的人打过交道,也没什么人认识我,我随便挡一下脸就是了。”
他说着牵起钟离净,放出神识感应,便御剑出城。
“方圆百里都有修士气息,也不知道盟的人走到哪里了,我记得鬼窟总坛是在五鬼原后。”
白纱并未影响到钟离净的视线,他抬眸望向青铜鬼面下谢魇那双琥珀竖瞳,“五鬼原?”
谢魇点头,“上回白乘风杀鬼窟老鬼可没打到鬼窟总坛,那老鬼连爬回去的机会都没有。这五鬼原乃是一片至阴之地,寸草不生,其实就是被五座阴山包围的一片荒原,就在不远……这次还真来了不少人。”
见他冷不丁回头看去,钟离净放出的神识也隐隐察觉到后方有什么人,却是看不清楚。
“什么人?”
“同样隐藏了真容。不管了,我找到道盟的人了。”
鬼族地盘阴气重,对谢魇的神识影响不大,他闭了闭眼,不多时就探到了道盟修士的气息。
“已经到了。”
钟离净比他慢一步感知到道盟修士所在,便在远处阴山之外,说话间谢魇也已带他御剑越过那座光秃秃的黑石山头,钟离净一眼望去,便见到一大片被阴气笼罩的荒原。
而在这片阴山荒原上空,挂上了各宗门旗帜的巨大仙船已腾云驶来,正是以九曜宫为首。
谢魇收敛起妖气,悄然御剑带钟离净落到山崖上,远远眺望起虚空之上的数十座仙船。
“道盟七大上宗,都来齐了。”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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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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