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五鬼原,曾历经过五十年前白乘风与鬼窟旧主一战的钟离净也听说过,他望向荒原上五座隐于阴气迷雾中的漆黑怪山,只觉仿佛有五道鬼影俯视来者,诡谲阴森。
钟离净冰蓝眼眸中闪烁起灿然金光,神识穿透迷雾探向这五道鬼影后方阴云密布之处。
“听闻五鬼原是鬼窟总坛最后一道天然壁垒,当年白乘风率道盟与鬼窟交战,并未踏足此地,是因为老鬼不在鬼窟,而是常年待在离乱城分坛,整日醉生梦死,荒淫暴虐。白乘风说,老鬼会如此是因为与大巫祭不和,而总坛早被大巫祭所掌控。”
附近可不止他们二人来观战,钟离净是与谢魇传音的,谢魇也传音回道:“不错,大巫祭曾扶持几代鬼窟主人,他才是实际上的鬼窟总坛主事之人。一山不能容二虎,老鬼杀不得大巫祭,又不愿屈居人下,索性放弃总坛,一心经营自己的离乱城。”
钟离净道:“当年老鬼的离乱城与道盟摩擦甚多,恰逢老鬼与鬼窟总坛的大巫祭不和,白乘风主张先除去老鬼,至于大巫祭,届时老鬼被困,他身在总坛,便是想救人也鞭长莫及。而除去离乱城老鬼后,鬼窟也确实元气大伤,余孽皆退回总坛。”
至今五十年过去,鬼窟总坛的势力也在恢复,收回许多分坛,道盟这次也打了将近三月。
而这次道盟七大上宗讨伐鬼窟,直接剑指鬼窟总坛是头一回,也是声势最浩大的一回。
谢魇道:“说起来,这段时间大巫祭竟藏起来了,任鬼窟分坛被道盟一一挑去也没出面。”
在钟离净印象里,不管鬼窟与道盟有过多少摩擦,大巫祭都极少出面,但道盟也都知晓,大巫祭不死,就意味着鬼窟不会倒。
不过钟离净也没有心思多问,因为他发现九曜宫的仙船上飞出一道剑光,那踩着春风一剑飞向阴山之人,赫然是一身白衣光风霁月的九曜宫白仙尊,也是道盟本代盟主。
白乘风。
见他现身,谢魇下意识看向钟离净,隔着白纱缝隙,他只见到钟离净微微抿紧的薄唇。
“白乘风来了。”
谢魇依然讨厌白乘风,撇了撇嘴,又打量起七大上宗各仙船上同时走出来的各宗门代表。
“无量宗来的竟然是惠元老秃驴的师兄善法大禅师,而沧浪剑宗宗主陆襄、春秋谷谷主薛樱、天心宫玉无瑕玉清摇两位宫主与青琅山的慕无涯慕有枝两位教主也都在。”
目光扫过较上头五家上宗仙船后方一些的其他宗门时,谢魇不屑地啧了一声,“容泽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老不死的也来了,还有折云宗那位在云国见过的云清云圣君,不过做主的应当是现折云宗宗主云叶。”
谢魇眸光后撇,回忆道:“容泽那老不死撑死也只有勉强半步大乘,云叶虽有大乘初期,但这两家加起来底蕴都不及五上宗之一。”
钟离净望了眼春风剑影上熟悉的白衣身影,稍稍一停顿,便也望向其他仙船,缓缓点头。
“战书是半月前下的,这么长时间,道盟应当早有部署,碧霄宗与折云宗远底蕴不如五大上宗,这次应当只是陪衬。若魔神当真现身,动手主力该是五大上宗和九曜宫。”
这里有许多他认得的道盟修士,看起来,除了佛子无法出面,各宗门核心几乎完全出动。
“这阵仗倒是比五十年前对付离乱城要壮大许多。”
钟离净话音刚落下,一道剑意飞出,将萦绕阴山的浓黑雾气轰然击散,惊飞众多黑鸦。
浑厚的灵力似早春冷冽的春风,将白乘风的声音送往阴山深处,也刮向暗处观战之人——
“魔神,还不现身吗?”
谢魇拂袖挥出一道妖力拦下剑意,撇嘴轻嗤一声。
“看来他也知道这次道盟约战魔神势必会引来妖魔道各家注意,这是特意震慑我们吗?”
妖力化去剑意,春风犹存。
斗笠下白纱轻轻晃动,让谢魇看见钟离净平静的脸色。
“道盟分明有备而来,鬼窟今日怎会如此安静?”
谢魇竖瞳望向那五座如同鬼影一般拦在道盟仙船前路的阴山,也道:“的确是过于安静了。”
白乘风那道剑意震出了满山黑鸦,阴气四下散开,下一刻忽而朝着仙船方向反扑而来。
七大上宗来者也不是泛泛之辈,甚至无需各家宗主动手,各家仙船上弟子便出手布下结界,将那厚厚的阴气挡下来。可那密密麻麻的黑鸦仍不管不顾地扑上结界,全都撞得头破血流,将结界染上污浊血红。
那血水与鸦羽腐蚀结界,竟当真叫阴气钻了进来。
所幸各家长辈及时出手,施法挥剑间破去阴气,将那些黑鸦打出去,叫原先围着各家仙船的黑鸦群灰溜溜逃出去,涌向阴气弥漫的五鬼原上空,化出一个身着黑斗篷的人影,半面面具下赫然是青色鬼纹。
那人扬声笑起来,极沙哑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区区阴气都拦不住,道盟七大上宗也不过如此!”
黑袍人刚说完,被黑鸦群和阴气笼罩的黑暗中又出现数十个同他这般穿着打扮,外露肌肤皆有着青色鬼纹之人,叫道盟各家仙船上的弟子们又惊又怒,无不警觉起来。
白乘风仍从容御剑踏空,唇边甚至噙着浅浅笑意。
“这便是鬼窟的迎客之道?”
谢魇瞧见那些黑袍人,低声道:“鬼窟的巫礼?”
钟离净问:“谁?”
谢魇抬起下巴指向方才说话那黑袍老头,“那个老鬼。我记得他是大巫祭的心腹,鬼窟人称巫礼,是除大巫祭外的鬼窟总坛第二人,同样也有大乘期修为,而他身后那五人,应当便是鬼窟剩下的几位堂主。”
钟离净恍然,鬼窟四位长老都已经陨落,八位堂主之首的鬼婆婆也死了,十二傀早就被白千仞霍霍没了,这段时间经过道盟清剿,哪怕鬼窟与玄幽古教余孽联起手来也损失了不少人手,只剩下五位堂主。
鬼窟堂主排名并非按修为来的,余下那五位堂主中,钟离净一眼就看出有三人修为在他曾见过一面的鬼婆婆之上,都逼近大乘期。
但这巫礼,钟离净是陌生的。
“倒是少有听闻,这个巫礼比起大巫祭如何?”
谢魇想了想说:“传闻那玄幽古教有九位神巫,自鬼窟和玄幽古教余孽搅和到一起后,大巫祭和宋五这二人便暴露了。这巫礼是那九位神巫之一的弟子,师父也曾叫巫礼,他也是大巫祭的师侄,修炼已有数千年,应当不如大巫祭,但绝对不差。”
钟离净点头,“明白了。不过这次道盟也出动了各家老祖,相比之下,鬼窟人却少了些。”
谢魇笑道:“可大巫祭和魔神还没出面,还有那宋五,此前他一直伪装宋岩,连你我都没察觉到他的底细,但他既然能在老院长手下逃过,又重伤萧先生,修为定不低。”
提及此人,钟离净既是厌恶,又是佩服,“此人的确高深莫测,又是个心狠手辣的。若如他所言,宋思思真是他女儿,他能容忍杀女仇人王嫣儿许久,也足见心机深沉。”
谢魇道:“对于他这种活了数千年的老家伙而言,一个女儿或许算不了什么,但若白白死于他人之手,他总归是要那人偿命的,就是不知道这老家伙追随魔神是图什么。”
钟离净也说不准,只道:“若他今日不死,再叫我碰见,定要杀他为老院长和萧沉报仇。”
二人说话间,那巫礼已冷笑着率先朝白乘风出手,“来者是敌,白盟主要我鬼窟如何客气?想求见我家圣主,先胜过本座再说!”
阴气袭来,白乘风一指春风破之。
“既不愿退,那便杀。”
巫礼出手,余下各堂主纷纷动身,道盟各家仙船上也飞出数道身影,与这些人交起手来。
下场的修士七上宗皆有,但都还不是宗主与老祖这些级别的人,这些人足以于鬼窟几位堂主一战,而最关键的是盟主那里,仙船上各家修士与鬼窟的人都留在原地观战。
钟离净和谢魇也是如此,魔神还没出面,连大巫祭跟宋五都不见人影,他们先看着就是。
也就是刚打起来这点功夫,他们所在的这片五鬼原附近的山脉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悄悄的来,与他们一样藏在暗处观望。
这些人不出面,也犯不着跟他们起争执,稍作防备便是。谢魇眺望远处战局,见那春风与阴气打得有来有回,将五鬼山前大片荒原搅得翻天覆地,也算看得津津有味。
“这鬼窟的巫礼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不熟悉鬼窟总坛都不知道他这号人,没想到能硬接白乘风剑意而毫发未伤,怕是比我所料要强些。阿离看,他与白乘风孰强孰弱?”
钟离净语气淡淡,“你明知白乘风还未使出全力,不过魔神还未出面,他有所保留也正常。可白乘风他身上有旧伤,绝不会在巫礼身上浪费太多精力,应当会速战速决。”
诚然,巫礼不管是在鬼窟还是整个妖魔道都绝不弱,可惜他的对手是白乘风,白乘风俨然不愿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并指化出一道冷厉剑意,一剑几乎劈开整片荒原。
这一剑,也叫巫礼大败重创。
五位堂主见状心神大乱,连忙撤走搀扶起巫礼。
白乘风负手而立,剑意凛冽。
“魔神不愿现身,那本座也唯有一剑劈开五鬼山了。”
“九曜宫小儿安敢狂妄!”
巫礼挣开几位堂主,召出一支鬼头杖,霎时阴风大作,连虚空中的仙船都依稀被撼动。
“要见圣主,你还不够格!”
他以指作刃,划破掌心,大鼓血水涌出飞向鬼头杖,周身浓雾涌来,悉数被染成猩红。
钟离净微微皱眉,“血祭?”
谢魇也挑起眉梢,“看来他是要拼了命拦住白乘风,魔神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汤?”
而见巫礼这般不顾性命的举止,白乘风也敛去了唇边笑意,总算召出了他的本命灵剑。
那三尺银锋一出,原先还裹着几分温和外皮的春风立时变得肃杀冰冷,犹如早春寒雨。
春风如丝如刃,锋芒毕露。
钟离净眸光微顿,“风杀。”
谢魇也用剑,观那剑气,眼底很是慎重,“这就是白乘风的本命灵剑风杀吗?好强的剑意,据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此剑了,上回与我交手时也没有……倘若那时他追杀我便召出此剑,我怕是很难逃脱。”
钟离净道:“他杀鬼窟旧主时身受重伤,本命灵剑也有损伤,若非不得已是不会出剑的。”
谢魇了然,“这个巫礼,居然逼得他召出本命剑。”
可就在巫礼血祭之阵堪堪形成之际,虚空上黑鸦群忽而乱起来,一股压抑森冷的气息悄然逼近,也将巫礼手中的鬼头杖压下去。
“不过是晚来了片刻,道盟盟主便如此着急吗?”
被刻意压制的沙哑嗓音自上空响起,隐隐有回音在山间回荡,引得无数人朝那虚空望去。
便见一道被黑袍包裹的身影忽而现身于阴云之上,又忽而消失,出现在巫礼身后,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随之按在巫礼肩上,那道嗓音也自那人脸上的恶鬼面具后方响起——
“莫急,还未到时候。”
巫礼愣了愣,撤去鬼气,极为恭敬地屈膝跪下。
“拜见圣主。”
五位堂主与暗处的鬼窟众人齐齐跪下,这时候,两道身影现身于圣主身后,他们一人身着道袍,看去颇为清俊温厚,正是那昔日潜入碧霄宗数十年,且还当上了宗主的宋岩,而另一人裹黑袍戴面具,与大巫祭上回现身古仙京时的打扮如出一辙。
宋岩看见道盟来了如此多仙船,笑着走来,“道盟七大上宗都来齐了?我的好师父也在呢。”
他不说也罢,这一开口,各家弟子纷纷看向那碧霄宗的仙船。甲板上的容泽面无表情,以他这狭隘的性子还不知心里气成什么样,可眼下众目睽睽,他不得不表明态度。
“堂堂玄幽古教宋五长老,竟在本座门下屈居隐忍近百年,着实是能屈能伸。只怪本座看走了眼,被你一个魔头骗了过去,但我碧霄宗既为道盟一份子,自然也容不下你这等魔头,今日,本座定要诛你!”
宋岩故作伤怀,“师父这话真是叫人好生伤心,可若没有徒儿这个宗主,您闭关后碧霄宗又何来这么多年安稳?徒儿纵然是你口中不耻的魔头,可你那些徒弟又有哪一个比得过徒儿我,又撑得起碧霄宗呢?”
容泽怒斥道:“宋岩!”
他被气得脸色铁青,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碧霄宗的人如何丢人谢魇不管,道盟的人如何看碧霄宗和容泽谢魇也管不着,他只管偷笑,还同钟离净传音分享这份喜感。
“宋岩真是个好徒弟,这种时候还记得他这师父。”
知道他这说的是反话,是在嘲讽这两人,钟离净默默摇头,但对碧霄宗他也无甚好感。
那几乎是白玉笙曾经一力支撑起的宗门,却与他无关。白玉笙成全了容泽这个昔年好友,选择离开,还留下了符道真解和玄枢真符,偏偏容泽急功近利,本也不是心性豁达之人,才造就了碧霄宗的今日。
宋岩一番话便堵得碧霄宗上下火冒三丈,道盟众人可无心听他们打嘴仗,眼见鬼窟众人跪拜圣主,那黑袍男人无疑就是魔神了。
白乘风主动开口,“魔神总算现身了,既然如此,你与道盟三千年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那黑袍人缓步上前,负手望向道盟各家仙船,恶鬼面具挡住他的脸,可他目之所及,仍是叫人感觉到一股融入空气的湿冷黏腻。
“哦?”
他沙哑的嗓音听去颇为年轻,又似有几分沧桑,却显然含着恶意而又暗藏着傲气的笑意。
“就凭你们?吾三千年前的……手下败将之后?”
他眸中射出一道金红魔气,威压骤然袭来,刹那间,各家仙船上各家修士似见到了血海。
就连远远观战的钟离净和谢魇,也感觉到了那股可怕的魔气,二人修为皆在大乘境界,运转自身力量便可抵御这股魔气。也正是这一股魔气,叫二人都确定他就是魔神。
谢魇倒抽口气,“这魔气……莫非上回魔神被阿离打退后元神损伤已完全疗愈?还是……他已经彻底融合王昊身躯,恢复巅峰?”
钟离净蹙眉道:“似乎是比上回神识附身萧沉时强大数倍,但也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你觉得他舍弃本体夺舍王昊这具勉强算结丹的肉身,能这么快恢复到巅峰力量吗?”
王昊此前有诸多机遇才勉强结丹,其实并非真正的金丹期,但他毕竟是魔神之子,这具肉身也是魔神专门为自己逃出古仙京准备的,定然与众不同,便往金丹期上算。
谢魇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可这是魔神,王昊又是他精心谋划千年才等来的气运之身,究竟恢复得如何,等他动手便知晓。”
钟离净也承认,“你说得对。”
这个时候,道盟各家的老祖长老自也反应过来,总算出手布下结界,护住仙船上的弟子。
清风徐徐而来,和煦而又冷厉,正是白乘风的剑意,他以剑意唤醒了被震慑住的修士们。
“魔神,你我修炼到了这等境界,欺负小辈就没意思了。你既接下战书,今日又已然现身,何不与本座一战,了结三千年恩怨?”
魔神颇有些遗憾地看着仙船上那些后知后觉醒过来,或惊恐或后怕或恼怒的道盟修士们,笑叹一声,“白乘风,于吾而言,你不过是九曜宫一个小辈,连顾无名都不是吾的对手,最后怕得逃跑到仙界去,你确定要单独与吾斗?还是你们一起来?”
谢魇还以为他们得磨一阵嘴皮子,没想到魔神刚撂下话就突然出手,不只是针对白乘风,还有道盟各家——他掌下射出数道血光,化为魔蛇,朝白乘风与各家仙船袭去。
白乘风挥剑斩去之际,各家仙船也飞出数道身影,正是先前一直待在船上的各宗门老祖、长老,那一批阅历最深、修为最高之人,他们纷纷出手,拦在了自家仙船前方。
七大上宗中底蕴最为深厚的五个上宗尚且能应付,折云宗有宗主云叶在也无妨,可碧霄宗的太上长老容泽却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斩灭那头魔物,便已经是出了一后背冷汗。
再看其他宗门,各宗的老祖长老宗主的都撑得住。
非但如此,沧浪剑宗那位暴脾气的长老更是一怒召出灵剑,率先朝魔神所在发起反击。
“盟主何需与这魔头白费口舌!三千年前害道盟死伤无数的罪业,今日也该让这魔头偿还了!既然他瞧不上你,那便老夫先来!”
沧浪剑宗本为剑宗,剑道乃是整个道盟至强的宗门,这一点毋庸置疑,白乘风也得承认。
这一剑势如破竹,自然不弱!
而魔神却扬声大笑起来,颇为猖狂,抬掌运起血红魔气,竟是一掌便捏碎了这道剑意。
“好啊,让吾三千年来不得自由这笔账,就算你们各家长辈都死得差不多了,你们非要来寻死的话,本座今日便算到你们头上!”
他说罢展开双臂,身上魔气暴涨,往外溢去。
巫礼本欲追随圣主出手,却被宋五按住肩头,笑着劝道:“圣主闭关许久,今日难得活动活动筋骨,那些老家伙就留给圣主吧。”
而见到这一幕,本就早有算盘的五个上宗的老祖长老们对了一眼,便齐齐召出法器朝魔神攻去,就连白乘风,也在同时出剑。
说时迟那时快,六人与魔神交上手一刹那,魔气与几人威压肆意释放,荒原轰然剧震。
莫说虚空上的仙船动荡不安,远处山崖也在震颤,谢魇一把扶住钟离净,凝神望向荒原。
“这些老家伙说动手就动手,也不管管自家弟子?”
事实上,钟离净站得很稳,但谢魇偏要扶,他也就由谢魇去,拧眉望着荒原上快如闪电、却在交手间发挥出撼天动地之力的几人。
却见荒原下的魔神滑溜得如同泥鳅一般逃出了几人的围攻夹击,冷不丁退到鬼窟众人前。
“此处人多,倒显得地方逼仄了,你们早有准备,吾也不能落于人后。吾于后方这五鬼山中布下鬼阵,你们要与吾交手,便先去破阵吧,但愿吾能在鬼窟总坛等到你们!”
他扔下这话,嗤笑一声,身影便消失在荒原上。
见状,谢魇饶有兴趣。
“居然跑了?莫非魔神方才当真只是虚张声势?”
钟离净没说话,盯着道盟众人。
被扔下的道盟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沧浪剑宗的长老颇为恼火,“鬼窟这破地方连打架都施展不开手脚,那今日便先破它这五鬼山,再生擒魔头,为道盟先辈们报仇!”
白乘风素来从容,今日也难得豪气一回,扬声笑道:“好,今日这五鬼山,本座闯定了!”
他做下决定,回头吩咐仙船上众人,“魔神修为高深,顾长老与顾师兄随我前去闯山即可,五师弟,你带领其余弟子留守此地。”
顾剑声与他身前那仙风道骨的白发青年只轻轻颔首,顾行远与其余长老则一并抱剑应是。
谢魇还记得顾剑声和顾行远,当日带钟离净逃出天澜城时他差点就跟顾行远撞上了,至于顾剑声,九曜宫的执法长老,他是早有耳闻的,可那白发青年却叫他瞩目须臾。
“那位顾长老有些眼生,连我都看不穿他的修为。”
钟离净见白乘风留下顾行远,心底还为顾行远松了口气,可见到顾剑声与那青年,眉心便又紧蹙起来,“那是顾师伯和五师叔的师父,顾云,多年来一直在后山闭关修炼,修为该是九曜宫顶尖那几人之一。”
谢魇问:“比起白乘风呢?”
钟离净道:“不比他差。顾师伯身上也有魔种,我怀疑这位当年将宗主之位让给白乘风的顾云长老会甘愿退居后山也是因为魔种,但他今日既然在鬼窟出面,便意味着……”
谢魇将他没说完的话接下去,“九曜宫动真格了。”
那边厢,白乘风安排好九曜宫众人,又望向宋五和大巫祭、巫礼几人,含笑眼眸中颇有几分忌惮,“此地道盟弟子众多,也有一战,这里便交给七大上宗的宗主长老了。”
他们显然早就商量过,除了春秋谷谷主薛樱要去闯阵,无量宗暂无宗主,其他上宗主事之人,譬如云叶与容泽等人皆是颔首。
宋五就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看着,大巫祭也无甚反应。
魔神一走,道盟也走了十几人,不只是白乘风带了顾剑声师徒,五上宗也各自带了自家长老,钟离净见到一人,却是有些疑惑。
“慕有枝?”
谢魇见此人也随青琅山老祖入山,也是有些诧异的。
“除那春秋谷谷主之外,其他宗门多是年轻一代执掌山门,其他人都留下,唯独这个青琅山二教主慕有枝,他居然也要闯山?我看他修为还够不上大乘期吧?青琅山老祖只带他去,莫非青琅山已经无人了?”
谢魇看向青琅山所在仙船,又道:“不过青琅山这些年渐渐没落,轮到原五上宗之末,那位现任大教主也多年不曾现身人前,今日我才第一次见到他,他竟如此病弱吗?”
钟离净看向他口中那位青琅山大教主,方才只是匆匆瞥过,眼下再看那披着玄金斗篷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才看出有些不对,这青年面容俊美,面色苍白,透出些许病态。
青琅山华美的金孔雀面具完全挡住他的右脸,只露出半边脸颊,整个人看去甚是虚弱。
“慕无涯伤得这么重吗?”
今日正魔之战,身为七上宗之一的教主不能不来。
可越看这位慕教主,钟离净越觉得怪异,再看向慕有枝同教中老祖入山的背影,他忽然想明白什么,问谢魇:“方才时你可有看到,慕有枝和慕无涯二人之间关系如何?”
方才众人都在观战,钟离净也没心思看角落里的青琅山仙船,谢魇怎么会去盯那些人?
可谢魇还真盯了,他笑容僵了下,“我听说那慕有枝好像喜欢阿离,就多看他一眼而已,阿离你怎么这么敏锐,连这都发现了?”
钟离净看他的眼神变得奇怪,转头一想这就是谢魇,这人就是个醋坛子,他也就想通了。
“假的,他先前一直被人盯着,才拿我当借口,后来同我道过歉。当年我误闯佛子闭关之所差点打起来时,他也曾帮我从中调和。”
谢魇听他这么直接辟谣不由一愣,钟离净又道:“既然你看到了,就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慕家兄弟吗?”
谢魇打心底里还在怀疑慕有枝是不是骗自家阿离的,也如实回道:“他们由始至终都没跟对方说过话,慕有枝一直跟在慕家老祖身边,慕无涯更是没看过他一眼。难道是慕无涯病重,慕有枝有心趁机攀附老祖,欲夺大教主之位,兄弟俩闹崩了?”
“不可能。”
钟离净断言道:“我曾见过慕无涯数次,此人性格颇为霸道,不像是会忍让之人,而且他若在,不可能任由慕有枝随老祖闯山——这不只是闯山,而且很可能会有去无回。”
谢魇隐约听出点什么,意味深长道:“阿离是说?”
“除非……”钟离净看着仙船之上安坐于轮椅中的青琅山大教主,“他不是真正的慕无涯。”
谢魇不疑有他,愕然道:“那他又是何人假扮?”
钟离净看向一直站在这位假教主的轮椅后方半步的长老,同样迷茫,“不知道。不过他身后之人的确是青琅山的长老,看起来是照料他,但更像是在防止假慕无涯露馅。”
不过眼下该闯山的人都已然入山,便是宋五和大巫祭一动不动,叫留下的道盟修士们颇为忌惮,钟离净也没有心思再去管青琅山为何让人假扮大教主,而是朝谢魇点头。
“我们也进山。”
谢魇再好奇,也知道那些八卦秘闻得等闲暇时候再聊,这便牵起钟离净,悄然御剑而去。
“我知道有一条路,能绕过五鬼原进山,这边来。”
剑光悄然而过,几乎无人觉察,但在折云宗仙船之上,那一位眉目清隽的执剑长老不知有意无意回头往阴气萦绕的山脉望去,自是没能看到人,却发觉一缕残留的剑气。
身旁羸弱的白衣少年见他无端端回头看去,掩唇轻咳一声,低声问:“云清师兄,怎么了?”
那剑气随阴风散去,转眼没了踪迹,云清搜寻不到源头,唯有收回视线,抬眼望向方才白乘风等人进山的方向,应道:“无事,只是没想到,今日竟没见到钟离道友。”
听到这个名字,云白衣眼底笑意淡了几分,迎着阴风,猝然又咳了起来,待云清不动声色稍稍侧身替他挡住仙船外的阴风后,他渐渐缓过来,才扶着心口哑声笑了笑。
“兴许那位圣君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吧,师兄莫要分心,这些鬼窟余孽也不是好应付的。”
云清虽说心底察觉不对,却也想不明白,加上云白衣所言有理,他便凝神望向鬼窟众人。
“我明白,师弟身体虚弱,这次本不该来的,一会儿打起来,师弟切记莫要离开我身边。”
云白衣满眼信赖的望着他,笑道:“我知道云清师兄一定会保护我的,师兄才该小心些才是。”
白乘风与魔神等人是走了,鬼窟却还有宋岩和大巫祭、巫礼等人,这里也势必会有一战。
且不提荒原上剑拔弩张的氛围,谢魇和钟离净早已离开此地,甚至很快就靠近的五鬼山。
荒原上就是道盟众人与鬼窟的人,这路定是要绕的。只是钟离净没想到谢魇居然真的认识路,还顺利带着他绕过了五鬼原,借着山脉遮掩,潜入了那浓郁阴气凝成的大雾当中,离大雾中的五鬼山越来越近。
“你怎么这么熟悉鬼窟总坛?”
这小道便是山谷中的一条夹缝,二人低空御剑,一路上都没见到任何人,可见隐蔽安全。
谢魇揽紧他腰身,笑应:“以前偶然兴起来鬼窟探过路,我在鬼族也还有几个老朋友,来过一回就记住了,不过也是头回进来。”
钟离净有些好奇他在鬼族的那些朋友,因为这家伙不止提起过一次,“你这人也会交朋友?”
谢魇在他面前脾气一贯好,“也谈不上多好的朋友,妖魔道比道盟凶险多了,哪里有那么多真朋友?意趣相投时就是朋友,哪天打起来就不是了。偶然结识几个有意思的人,等他们落魄时也能看个乐子。”
钟离净没觉得他交朋友有什么不好,听他这么说也认同他的看法,可对他那期待看朋友乐子的话也是无奈,“但你这朋友知道进山的路,应该也是能进入鬼窟总坛的人。”
谢魇轻笑一声,“是也不是。”
钟离净正要问他什么意思,谢魇便望向前方越来越近的五道狰狞鬼影,提醒他道:“要进山了,山中阴气更重,连神识也难以看穿,还不知道盟那些人在哪里,阿离当心。”
钟离净便也只好收起自己偶尔的好奇心,认真起来。
“好。”
御剑进山,阴气化为浓雾,完全遮挡前路,便是神识探路,也只能看清楚附近十里左右。
这样的环境任何活物都待不下去,地上森冷的白骨堆却滋养出许许多多隐匿黑暗的阴物。
谢魇放出一簇妖火领路,那些阴物便都被震慑退去了。钟离净随后运转起神力,眸中金光涌现,穿透过黑雾往更远的地方望去。
“这五鬼山中阴气太重,已然演化成一处鬼蜮,一入山便与外界隔绝,很难辨清方向,可谓进山容易出山难。不过要寻人不算太难,白乘风他们要闯山势必要动手,鬼蜮中阴气流转,一旦打破平衡,便会有一处阴气出现波动,去那个方向看看。”
谢魇顺着他指引朝那阴气波动之处御剑而去,约莫飞越过近百里山路,一路上怪石嶙峋、鬼林森森,偶见阴火白骨横陈路边,鬼影阴雾于暗处涌动,昭显着鬼蜮的可怖。
半柱香后,阴气波动越发明显,谢魇也察觉到方向,带着钟离净御剑寻到一处山谷之中。
谷中鬼哭声极凄厉,穿透浓雾而来,听得谢魇颇有些不适,揽着钟离净落到小坡之上,隐去身形,随他一同藏身一株鬼藤后方。
小坡下正对着山谷外的大片湖泽,湖泽水皆是墨黑的,远远看着,便透着一股阴冷气息。
这是阴气化雾之后又积累而成的湖泽,其黑水至阴至毒,会吞噬所有生机,死气极重,与妖族的黑水泽相仿,同样是一片死地。
而此前闯入山中的白乘风等人正在这湖泽之中,鬼阵召来无数阴物鬼影缠上他们,水中也不例外,可他们非但不退,还自己入阵。
钟离净一目了然,“要破除鬼蜮,就要先破解魔神布下的鬼阵,这些人都是道盟的顶尖战力,联起手破鬼阵,只需片刻时间即可。”
正如他所言,白乘风等人入阵不多时,便联手将这方鬼阵强行打破。湖泽黑水沸腾,轰然炸开,厚重的阴气往外喷涌而去,谢魇凝妖力化为护盾,护在他与钟离净身前。
几个呼吸后,阴气散去,湖泽却化为了白骨荒原,鬼阵已破,这才是五鬼山内的真实面貌。
随着白乘风一道剑意飞向虚空,魔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一抬手便化去剑意。
“看来你们这些人也不算太差劲,没让吾等太久。”
看到那踏着阴气御空的黑袍身影,谢魇低声跟钟离净抱怨:“不是说在鬼窟总坛等吗?”
钟离净看他一眼,摇头失笑。
远远隔着那恶鬼面具,钟离净依稀能看到魔神眼中的血光,又见他丝毫没有被道盟众人震慑之象,优哉游哉地抬手指向白乘风。
“你倒是不错,不愧是我那好师弟门下的后辈,值得吾出手,其他人……还是退回去吧。”
听他这般鄙夷的语气,青琅山老祖脸色一沉,拂袖冷哼一声,“事到如今,魔头还敢猖狂?以为我等不知你为逃出古仙京修为大跌,而今我等联手,你这魔头今日必败!”
“哦?”
魔神半点也不急,“你倒是有些眼熟,似乎当年在古仙京见过……不过还是你最眼熟呢,无量宗的善法老秃驴,你怎么还没死?”
那善法大禅师一身朴素袈裟,看去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灰衣老僧,若是不认得之人,只怕一眼也无法将其与无量宗第一人联系起来。这善法大禅师也是个好脾气的,双手合十,苍老而清澈的浅色眼瞳满是慈悲。
“贫僧是老了,倒没那么快倒下,叫阁下忧心了。顾繁,三千年前,因魔种所困,道盟拼着死伤惨重却也只能将你封印于古仙京,三千年后的今日,也该有个了结了。”
魔神低声一笑,抬手轻握起五指,“顾繁……这个名字,也是许久未曾听见了,这么看来,你们都不怕魔种了,也都不想活了?”
看他那举止隐隐有着威胁之意,辈分稍低于善法大禅师与青琅山慕老祖的沧浪剑宗长老毫不顾忌地啐了一口,“呸!若非我宗核心受魔种困扰,这三千年里你早不知死多少回了!老夫何曾怕死?就怕你不死!”
谢魇暗暗失笑,与钟离净传音道:“这些老家伙见了面也要斗嘴啊,何时才能打起来啊?”
那天心宫背后的玉氏家主夫妇也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近前,但开口的却是那面容苍老的老妇人,“我玉氏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等了三千年,终于等到今日,今日定要再次封印魔头,若是不能,便是与他同归于尽,也算是永绝后患了。”
魔神看见她,语气听去温和了许多,“这不是玉氏的玉妹妹吗?这么多年过去,你都老成这样了?万幸吾当年及时抽身,没能成为你玉家女婿,否则今日定要悔恨不已。”
玉老婆子骂道:“滚!”
魔神畅快大笑,“罢了,懒得听你们一个个的跟吾算什么旧账,要动手就赶紧,你们道吾修为大跌,吾对付你们却是轻而易举。待你们死后,道盟七上宗,吾一个不留!”
眼看他当真召出魔气要动手,白骨荒原上道盟众人也都齐齐祭出法器,谢魇还意犹未尽。
“还差一个春秋谷的没说话呢,魔神也未免太急。”
钟离净早知他关注点总是不对的,闻言随口应道:“春秋谷乃是道盟第一医宗,向来与几大上宗同气连枝,谷主薛家血脉又都因魔种凋零,今日会来便也是要杀魔神的。”
不过今日道盟来人虽说不少,但真正动手时主力还是那些个老前辈,比起他们,白乘风和玉氏夫妇、乃至春秋谷谷主薛樱等人都还算年轻一代的晚辈,只能是从旁协助。
更别提慕有枝这个更小的后辈,眼下只能在侧旁观。
各家老祖齐出,使出各家顶尖功法也都与魔神交过手,倒叫远处的谢魇和钟离净看得眼花缭乱,饶是谢魇,也止不住暗暗称绝。
“沧浪剑、伏魔掌、春秋功、玉女经还有孔雀翎……”谢魇看得目不暇接,“这些都是各家不外传的顶尖功法,没想到今天都能见到,那位九曜宫的顾长老也很是不错!”
顾长老同样修炼剑道,手中无剑,指尖剑意却凝化为冰霜,转瞬间将白骨原化为冰原。
谢魇看着有些眼熟,“那功法阿离是不是也会?”
钟离净道:“先前为压制走火入魔之象,白乘风曾传授我九曜宫秘传心法,先天寒玉功,这也曾是白乘风的师尊,前代九曜宫宫主所传功法。顾长老正是那位前任宫主的师弟,修习过先天寒玉功也正常,且将寒玉功融入剑道,似乎已然大成。”
谢魇点头,“难怪看着眼熟。”
然而这六人联手围攻,魔神竟还能从中游刃有余,他的身法快得不可思议,魔气也极为强悍,在几人合围下,他还有心思说笑。
“太慢了太慢了!还以为过去三千年你们能有点长进,结果比当年那些埋在古仙京的老家伙还差劲!你们是没吃饱吗?跟挠痒痒似的,就这么点本事,也敢来向吾寻仇?”
他这话无疑激怒了六人,冰原上的斗法越发激烈,势要将那冰原剖开撕裂,渐渐让魔神认真起来,魔神低哑的笑声却也越发猖狂。
“这才像样子!都来吧!”
光是看这些人斗法,谢魇便隐隐有些感悟,毕竟若换了他,对付一家他可以试试,这六人联手他自己都承认不行,这样难得的观摩机会于他也有利,但他总觉得不对劲。
“先前我们与魔神也交手过几回,他那时还没这么嘴贱,今天怎么回事,故意激怒他们?”
钟离净想了想,“或许因为他与这些人都有旧仇吧。”
更多的他是想不出来了,这些人交手他也能从观摩中学到一些,不亚于先前的每次实战。
也亏得这五鬼山内地方宽阔,也没什么人,否则让这些人出去,外面还不知乱成什么样。
忽而,六老齐齐攻向魔神,而魔神亦是魔气大涨,一人一双手硬是接下六人的全力一击——
百里冰原霎时被震碎,留在原地的道盟众人也都纷纷布下结界,防止被这股可怕的力量波及,谢魇也在第一时刻筑起了妖力结界。
一阵动乱后,遍地白骨碎冰化为齑粉水雾,数百里荒原撕裂成蛛网,深处用肉眼也看不清。
魔神与六老这才分开来,双方各自退到一旁去,魔神那身黑袍衣摆破碎,六老也都负伤。
魔神嘲笑道:“你们就这么点本事了吗?就算是拼尽全力,居然只是撕破了吾的衣袍。”
慕老祖怒而上前,却被善法大禅师拦在,他与其余几人对了一眼,长叹一声,双手合十,“诸位道友,看来还是要走到那一步了。”
谢魇挥散了远处吹来的烟尘,闻言竖瞳有些好奇。
“他们不打了?”
钟离净还没回应,春秋谷的老祖便抬手一挥,各自给了另外五人一枚丹药,九曜宫的顾长老服下丹药,指尖剑意化为雪花散去。
可紧跟着,他便垂眸望向不远处白乘风等人所在。
“宫主,动手吧。”
魔神身影滞空,闻言笑问:“连你们这些老家伙都奈何不了吾,你们不会指望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盟主独自一人就能将吾斩杀吧?”
白乘风置之淡淡一笑,执剑向天,单手掐起法诀。
只见那灵剑剑锋一闪,剑意冲向上空阴云,一时竟将那密布的阴云冲散了几分,而他身侧的几大上宗之人,包括慕有枝之内纷纷掐诀结印,抛出了五件金光灼灼的法宝,随着他们的灵力朝上空打去,雷鸣声中,竟有一座金光大阵缓缓从天而降。
钟离净眼瞳一紧,“那是……”
谢魇惊道:“神器!”
还是五件!
钟离净和谢魇看得一清二楚,这五件神级法宝,分明是数月前五上宗取之古仙京的镇物!
至此,大阵结成,诛魔金雷降下,封锁整片荒原。
魔神逃避不及,眼睁睁看着法阵将自己困在其中,面具下的血瞳似闪烁起微光,“你们又想用阵困住吾?三千年前的招数还在用?以为这次换了阵眼,吾就会再次中招?”
六老服下丹药恢复灵力后,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入阵。法阵金光更盛,倏然化为牢笼锁链,朝着魔神飞去,魔神运起魔气打碎锁链,却有一剑自身后袭来,他闪身躲开,才发觉是白乘风手持风杀剑偷袭!
须臾之间,六老再次出手。
法阵规则只会封锁魔神,却会让六老灵力大涨,白乘风一剑袭杀不成,沧浪剑宗的长老便补上了那一剑。魔神仓惶退开,可这次,他要面临的不只是六老,还有法阵,再加上一个剑道不亚于六老的白乘风。
阵中杀机重重,险象迭生。
白乘风剑意肃杀,所向披靡,与六老联手之下,再一次剑指魔神,“有没有用,试过才知!”
远处钟离净与谢魇眼底俱是惊艳,因为这法阵太过精妙,也因为这法阵中众人太过拼命。
钟离净双眸失神,“没想到今日竟见到了古籍上失传已久的九宫绝杀阵,五件神器为阵眼……不,阵眼分内外阵眼,神器在阵外,而阵内,是他们六人!他们六人主动入阵,便是与此阵生死共存,只要还有一人在阵中不死,此阵便不会被击破!”
谢魇不懂法阵,见钟离净难得这般激动,便问:“可白乘风也入了阵,他在阵中又是什么?”
钟离净鲜少为什么东西痴迷狂热,而眼下这座九宫绝杀阵,却叫他移不开眼,“白乘风成为入阵第七人,可以随时替补他们的位子。”
谢魇怔了下,“也就是说,道盟这些老家伙,这次是真的拼了命也要将魔神困死在阵中?”
钟离净攥紧衣袖,拧眉凝望起下方的九宫绝杀阵。
六老自甘为阵眼,是奔着以他们六人的死换魔神一条命的目的去的。六人加上白乘风,有法阵相助,在阵中拼尽全力截杀魔神。
此阵伤人也伤己……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血祭?
只不过,他们是将生的机会留给了各家年轻后辈。
于绝境中以死博生。
钟离净忽而一愣,心底深处似被眼前这一幕触动,又似有清脆的落水之声传来,抚平他心中急躁,他眸光一顿,身上神力忽然间失控暴涨,识海也一下子拓宽了许多。
恍惚之中,他看到了此前一直没能触碰到的壁垒,成为海神的最后一步需要跨过的壁垒。
九宫绝杀阵中的厮杀在眼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空茫的天与海。又似乎海天倒转,他飘在虚空中,靠近了铺陈在天穹之上的海水。那海面便似一面水镜,镜中有另一片天地,同样空茫的海上,挂着一弯金色月轮,月上躺着白衣白发的美人。
那白衣人相貌与他极为相似,却在醒来之际,睁开了一双与他截然不同的灿金色眼眸。
他眸中似有玄妙道法,又如银河中的曜星般灿烂。
只一眼,便叫人如痴如醉。
钟离净忘了自己在哪里,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双目追逐着那双金眸,伸出手触碰水镜。
刹那间,天海逆转。
亦或说天地恢复了正常,海水正常流转而过,钟离净半跪在地,掌下水镜空间再无踪迹。
没有水镜,也没有人。
更没有那令人一眼顿悟的神通。
钟离净望着茫茫空海,直到耳边一声轻唤叫他醒过神,一晃眼空海变作谢魇脸上的面具。
“阿离,你这是顿悟了?”
谢魇看他周身神力忽然溢出,若非自己及时布下结界,只怕是要泄漏出去,叫远处众人察觉了。可钟离净又似乎在顿悟,叫他颇为担忧,待神力平复些才敢开口唤他。
“你身上的神力突然……”
见钟离净双眸恢复清明,谢魇仍不放心,牵住他观察起他身上比以往都要纯净的神力。
“神力更强大了?”
钟离净缓缓眨眼,透过青铜面具看向谢魇的眼睛,才醒过神来,垂眸望向手中的神力,他明白过来什么,看向远处阵中的厮杀。
“方才观此阵,忽然有所感悟,也触碰到了此前一直没能靠近的瓶颈壁垒,感觉似乎寻到了真正成为海神的路,修为小有提升。”
谢魇颇为惊讶,又不自觉不舍地握紧钟离净手腕。
“这么快就又突破了?”
那他要何时……才能追得上?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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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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