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乘风的入魔与此前钟离净的走火入魔截然不同,走火入魔极危险,轻则伤身,重则陨落,而白乘风的入魔赫然是弃道修魔,此刻这位九曜宫仙尊周身竟满是阴冷煞气。
即使是被谢魇一言点破,白乘风的反应也极坦然。
“仙又如何?魔又如何?我为道盟战战兢兢百余年,自断道途身负重伤,可道盟又如何待我?”他一只血瞳望向钟离净,丝毫不意外看到他脸上的震惊,“当年我刚知道魔种之事时也曾像净儿你一样,想凭一己之力与道盟那些老家伙抗争,结果呢?”
白乘风嗤笑道:“顾师叔将我困住,劝阻我为九曜宫三千年声望着想,他们都逼我舍弃千仞,我又如何不知道那是我的义子?”
他右眼血瞳中魔气横生,声声含恨,“可我身负重伤,道盟盟主名存实亡,我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只是一个傀儡!他们阻拦我,困住我,要我眼睁睁看着千仞一步步堕落,最终,也是我亲手杀死了千仞!”
“但你可知道,原本千仞是有活路的?”他深吸一口气,又笑起来,“不是净儿逼死他,是道盟那些老家伙,是顾师叔,是整个九曜宫!但千仞从此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钟离净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选择入魔?”
“不。”面对他时,白乘风依然笑得温和,只是一身赤红煞气再不复昔日仙尊清正,“我入魔是在更早,但也是道盟这一步步的逼迫,让我下定决心,不再顺从他们的安排。他们口口声声被魔胁迫,总有许多无奈,逼我以大局为重,我便与魔为伍!”
谢魇想说什么,被钟离净按住手臂。钟离净并不怕白乘风入魔会伤害自己,反而主动近前,他只是有些迷茫,有些不解,也有担忧,“那你为何从未跟我透漏过这些?”
白乘风温声道:“净儿,你还小,若连你也牵连进去,为父今日折的,便是两个儿子了。”
钟离净深呼吸一口气,定定望着他的血瞳,“可我还是不懂,你明知我母族因魔神险些灭族,连舅舅也因魔神而死,你为何还要与魔神勾结?还有老院长,他又做错了什么?被道盟各家背叛后又被你重伤?”
他可以理解白乘风对道盟不满,甚至想要反叛道盟,可他始终无法理解白乘风为何要这么做,白乘风有再多理由,他也不认同。
白乘风却避开这个问题,故作冷声道:“我说过,这些事情,你日后会懂的。净儿,让开。”
钟离净反问:“我若让开,你又要做什么呢?你根本不是要杀谢魇,只是想要天命珠吧。”
他的语气已是肯定,白乘风索性不再否认,“我若能得到天命珠,便可与魔神、与道盟三足鼎立,净儿,你会帮为父的,对吗?”
钟离净却是摇头,“我又怎么确定你夺天命珠不是为了魔神呢?看来天道院的事你是承认了,那日在就九宫绝杀阵中,你那一剑,也是故意偏了的,或者说,道盟自以为是祭出九宫绝杀阵困杀魔神的计划早就被你泄漏,那日不过是你与魔神演的一出戏,将道盟玩弄得团团转,是不是?”
白乘风面色有些难看,“你执意要为父承认,又是为何?”
钟离净神色极认真,“若你是被魔神逼迫,老院长不会怪你,九曜宫的长老也不会怪你。”
白乘风怔了下,低声笑起来,眼神讥讽,“没有,没有逼迫,都是我做的,萧云鹤怪我也好,九曜宫的长老要如何也罢……在被道盟所迫舍弃千仞之时,我便不再是道盟盟主,不再是九曜宫的宫主。从此以后,我只是我,是对道盟失望的白乘风。”
他望进钟离净眼底,“我会用我的方式,面对道盟,面对魔神,此后,谁也不能阻拦我。”
钟离净抿紧薄唇,垂眸轻叹。
“我明白了。”
话音落下,封锁大殿的赤红剑气怦然破碎,却有一方大阵几人脚下缓缓浮现出来,且与整座九曜宫的大阵共鸣联结。金光禁制倏然飞向白乘风,将他周身方圆半丈隔绝出来,随之降临的是整座大阵的威压。
但这些并未伤及他,只是暂时将他与钟离净、谢魇隔绝开来,白乘风顿了下,神色一紧。
一声轻叹自殿门前传来,白衣白发的顾云长老一步步踏入殿中,身后是他的两个弟子。顾剑声与顾行远神色各异,一个面色沉重,一个神色恍惚。而后,殿中四角也出现了九曜宫中内门各位长老的身影。
白乘风豁然抬头,一边清润黑眸一边赤红血瞳望向钟离净,似是不可置信,又似痛心。
事到如今,白乘风再蠢也能猜到他被自己与顾云联手设局。钟离净向来不擅长撒谎,心中惭愧,偏头避开白乘风注视,垂眸不语。谢魇轻按住钟离净手臂,无声安抚。
顾云站定殿中,望着白乘风僵硬的背影与那一身根本无法洗净的煞气,又是一声叹息。
“白师侄,我竟不知,先前所为,会逼你至此。”
他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大道理,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抱歉,“抱歉……是师叔对不起你们。”
“宫主师兄,你……”
顾行远仍是心存侥幸,可抬眼看到他入魔的模样,便又问不出来了,被顾剑声按住肩头。
白乘风定定看了钟离净好一阵才移开眼,垂首笑起来,笑声苍凉,叫钟离净心口发闷。
可白乘风没有再动手,他放下手中灵剑,收敛一身煞气,也藏起了右眼血瞳,他的身体似乎沉重了许多,沉甸甸的步伐转向身后。
“难怪师叔近来屡屡给我施压,如此反常,原来是与我的净儿联手,要逼出我的真面目。”
顾云长老闭了闭眼,问:“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白乘风笑容添上几分无力,让他原本便有些苍白的病容越发疲倦,“是师叔打算如何处置我吧?”
顾云长老神色有些不自在,似在惋惜,又似在懊悔,沉默须臾,抬手吩咐顾剑声与众位长老,“封锁白乘风灵脉,打入执法堂。待本座与道盟各家商议过后,再行处置。”
顾剑声当即应是,大步近前。
见他如此利落,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才为难地上前去。白乘风任由法阵金光禁制缠上身体,被长老们封锁灵脉,唯有在被顾剑声带出大殿时,才回头看向钟离净。
钟离净以为他会跟自己说什么,就算是责骂也好,可让钟离净意外的是,白乘风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跟着几人离开,未再回头。
钟离净呼吸一窒,心口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殿中很快只剩下顾云、顾行远师徒,还有钟离净和谢魇。顾行远还未能回神,双眸怔怔望着白乘风被带走的方向,眼睛有些红。
顾云微微侧首,“你先出去。”
顾行远恍然回神,看看钟离净和谢魇,神色紧绷起来,又担忧地看向顾云,才闷声应是。
他一走,钟离净也收起了金鳞剑,谢魇跟着收起妖剑,收敛妖火,表明自己无意动手。
所幸顾云也还讲理,他看着二人,神色渐渐恢复先前的冷淡,“白乘风虽然有错,但为了九曜宫,此事不能外传,你该明白的。还有妖王陛下,你本也不该将他带回来的。”
方才听白乘风说过那些话,让钟离净看他的眼神比从前也少了几分敬重,“我知道,但白乘风早已对道盟失望,若顾长老定要与道盟商议,恐怕他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在质疑顾云。顾云听得出来,眉心一紧,很快便别开脸,“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白乘风之后如何,我自有定夺。”他偏头看向谢魇,又道:“钟离净,你也该明白,九曜宫不能再有第二个白乘风,你带来的人,若你不能看管好,我不会再客气。”
钟离净没说话,清冷黑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五指缓缓攥紧,直到谢魇嗅到一缕血气,拉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指轻轻拨开,便见到几个指甲血印。谢魇暗叹一声,用妖力将月牙血印抹去,捏了捏他的手心。
“阿离为何动怒?”
钟离净也不知从何说起,他挣开谢魇的手,在一片狼藉中捡起地上的傀儡娃娃,掐诀将殿中整理干净,轻拍娃娃上的灰尘,重新放回了玉座上,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干涩。
“我知道在大事上总会有取舍,可连老院长、白乘风这样的人,在道盟都会成为牺牲品,我很难不生气,可我又知道,那些人的取舍是为大义着想,白乘风才是真错了……”
他垂眸凝望着傀儡娃娃近百年从未变过的简陋笑脸,眸光复杂,“我还是做不到像老院长那样平静地接受且体谅这些人,这也证明我永远无法像白乘风所期待的那样,接替他成为道盟盟主亦或是九曜宫宫主。”
谢魇牵起他的手,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与纵容,“阿离说过的,你就是你,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也会尽我全力帮你。我相信就算阿离成为新的盟主、宫主,也是最独特的盟主、宫主,与白乘风和那些老家伙不同。有我在,谁也不能逼迫你。”
钟离净抿了抿唇,转过身用力地抱住谢魇,将脸埋在他肩上,嗓音低哑,“他会恨我吗?”
他问的是白乘风。
听出他话中的迷茫与恐惧,谢魇抬手轻拍钟离净后背,眼底有些无奈,又有些羡慕。钟离净还是很在意白乘风这个义父的,而谢魇在这种时候能做的,也只有哄钟离净。
“我不知道白乘风会不会恨阿离,但我想,阿离只是揭穿他叛道入魔的真相,并非逼迫他入魔的罪魁祸首,他该恨的另有其人。”
钟离净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到底没有问出口,他阖眼靠在谢魇肩上,“我想静一静。”
谢魇轻轻拥着他,嗓音越发轻柔,“好,阿离安心歇一会儿,倘若有什么事,我会叫醒你。”
钟离净应了一声,抱紧谢魇后背,企图用谢魇并不温热的体温让自己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他知道谢魇身上凉,可也唯有谢魇才能让他安心。
在白千仞的洞府待了一阵,让谢魇回到手镯中,钟离净便回了院中。彼时天色已晚,鹿灵羽还在楼中打坐修炼,根本就不知道他出去过,白三一直守着他,没出什么事。
钟离净回到顶楼卧房,谢魇才又现身,看钟离净仍是闷闷不乐,他思索了下,引鳐鱼灵泉眼中的灵泉水到矮几上的茶壶上,抛出一小簇妖火点燃角落里的一方红泥小火炉,便将茶壶放到火炉上慢慢烹煮起来。
钟离净看他煮茶,的手法竟颇为熟练,甚至可以堪称行云流水,不免诧异,“你折腾什么?”
谢魇明知故问,“煮茶啊,我看到阿离这里也存有一些灵茶,想来阿离该口渴了,给阿离备上灵茶。说起来,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做过这种事了,也就是当年那喜欢附庸风雅的老东西还在时偶尔会亲自奉茶。”
听他又提起了那位曾经也算他师父的老妖王,钟离净心神被转移,“原来你还会做这些。”
谢魇挑了挑桌上的几罐灵茶,打开其中一罐拿竹片取了一些放入茶壶中,妖火烹煮下,壶中灵泉水很快冒出热雾,氤氲上他修长苍白的十指,也渡上几分湿润的热气。
“虽然不如天道院给的神茶叶,也勉强还能入口。我以前会的是可多了,虽然拜老东西为师只是想要资源要地位,可天底下不会掉馅饼,我也得讨好他才是。倒也不是说事无巨细地伺候他,若这样就能得他青睐,我那些个师兄不得抢破头?但老东西的喜好,还是值得钻研一番的。”
钟离净眸光暗了暗,“那些是白乘风送来的茶叶。”
谢魇本想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没成想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白乘风身上,轻咳一声,用热雾熏暖了的双手握住钟离净双手,“那也不错吧,阿离可还要喝我亲手为你煮的茶?”
一离开热雾,谢魇的双手便快速冷却下来,可那点湿润的余温并未叫钟离净错过。钟离净看着他的手,眸底浮现出几分暖意,抽出手覆上谢魇手背,“如此才能暖和些。”
谢魇见他总算笑了,才拉过他的手贴上脸颊,偏头蹭了蹭,“事已至此,阿离就莫要再自责了。错的人不是你,你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白乘风叛道入魔之事早晚会被揭发,若放任他再与魔神勾结下去,下次论道大会,或许便是另一场灾祸。”
钟离净轻吐出一口气,叹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不知道九曜宫接下来会如何处置他。但看顾云的意思,显然没有让我这个后辈插手的机会,他也不可能会听我的意见。”
谢魇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不如问问老院长?”
钟离净点点头,想起来谢魇的本体还在神池,便问:“这几日老院长如何了?对了,我记得修补药液似乎差不多也是今日炼成吧?”
谢魇笑应:“昨日老院长来过神池一趟,看起来伤势恢复得很快。药液也淬炼得差不多了,明日天一亮就能完全淬炼。届时我会盯紧那边,阿离独自在这里才要当心。”
钟离净心神定了定,点头道:“你安心看好两颗蛋,使用修补药液时不能出半点差池。”
谢魇道:“我知道,阿离放心。”
钟离净心情不好,谢魇陪他聊了一阵,用了一盏茶,等钟离净润了润嗓子,稍微放松下来,才打坐疗伤,他身上的妖毒虽然是假的,可被阵盘反噬时还是伤到了经脉。
待拂晓时,那点内伤已经完全疗愈,妖毒假象也被钟离净顺道逼了出来,不过他仍是带着隐藏修为的法器。而神池那边,谢魇本体也已经开始用自身妖血淬炼药引,准备用药液修补蛋身裂缝的最后一步。
就算顾云摆明了不想让钟离净插手处置白乘风的事,钟离净也没打算听他的,天一亮就下楼,看鹿灵羽仍在好好修炼,便准备去执法堂一趟,没想到顾云的人来得更快。
来的是顾行远,一夜过去,他似乎还是不能接受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宫主师兄竟与魔神勾结的真相,脸色仍有些苍白,见到钟离净时话也比往日少了许多,闷声道:“师父让你过去一趟,宫……四师兄要见你。”
按照入门顺序,顾行远行五,白乘风行四,如今听顾行远的语气,九曜宫宫主易位该是定下了,顾行远才会改口唤一声四师兄。
钟离净看他脸色不好,想起昨夜白乘风被顾剑声等人带走时的眼神,拧眉问:“出什么事了?”
顾行远欲言又止,看了眼楼中打坐的鹿灵羽,示意钟离净出去说。钟离净跟着他出了院外,顾行远才低声说道:“师父问了一夜,四师兄什么都不肯交待,只说要见你。”
其实到此刻,他整个人还是迷茫的,他看向钟离净,很是不解,“净儿,我不明白,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师兄怎么突然就……师父说是他对不起四师兄,可是四师兄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越发忧虑,“师父已经给道盟各家传信,我担心四师兄会出事,就算他做了多少错事,可他曾为除魔自断道途,他救过那么多人,不能功过相抵吗?”
莫说顾行远如此慌张,钟离净也同样迷惘,但他冷静了一夜,心中已有了定数,“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但只要有我在,就算是道盟,也休想要他的命。”
顾行远一下就安心下来,紧紧抓住钟离净手臂,认真道:“我相信你。不过净儿,一会儿到了执法堂,你切记要小心,师父和长老们心情都很不好,尤其昨夜你还带那位……总之,你一会儿要见机行事,倘若他们要发难,你可别跟四师兄一样傻。”
傻?
这个词用在白乘风身上,钟离净已是了然,看来顾行远更希望白乘风逃,而不是像昨夜那样放下剑任由顾剑声等人将他拿下,将生死交给那些曾经让他失望的道盟中人。
顾行远见他不说话,又低声叮嘱了一遍,“在长老们眼里,九曜宫的声望比一切重要!四师兄已经是前车之鉴,他们绝不会允许第二个四师兄出现,净儿,你明白了吗?”
他这一夜都跟着顾云等长老审问白乘风,听到他们的谈话,自然清楚他们对钟离净同样不放心,更担心钟离净会被白乘风连累。
钟离净听出他言下之意,心头一暖,又有些庆幸,“还以为师叔会因为我昨夜亲手揭发白乘风而迁怒我,师叔放心,我不会逃。”
“你傻啊!”
顾行远有些着急,生怕楼中两个羽族听见,忙又压低嗓音,“四师兄有错在身,若换了我,我也不会揭发他,我怪你干什么?可若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当然要逃!”
他说着也有些怨愤,“说实话,昨夜听到四师兄的那些话后,我也有些生气。我是不喜欢老二,可老二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四师兄也是把你们四个当成亲儿子养大的,老二犯错,四师兄想拉他一把正常,可那些人却要四师兄见死不救,还要四师兄放弃自己的义子,成全那所谓大义……”
“反正我是受不了的!”顾行远没好气道:“三师兄不让我说,可我憋不住这口气。总之净儿你记住,如今的道盟并不安全,你若得天道院庇护,就莫要在九曜宫多停留,否则他们秋后算账……连我如今也开始怀疑,哪日师父和宫中那些长老也会将我推出去,让我成为下一个白千仞。”
白乘风出事,竟会让顾行远也开始怀疑九曜宫?
钟离净知道在顾行远心中,看护他长大的白乘风很重要,但今日看来,他还是低估了白乘风的影响力,而像顾行远这样愿意袒护白乘风的,九曜宫中,也绝对不止一个。
但看出顾行远道心不稳,钟离净神色一顿,抬指凝起神力于他眉心上轻点,“顾师叔,你冷静些,白乘风说过,凡事皆有黑白两面,我们在九曜宫这么多年,所见的九曜宫不会这样无耻。何况还有师叔祖在,还有顾师伯在,九曜宫正义仍在。”
神力入体,如暖流覆体,顾行远怔了怔,冷静下来,抬手捂住眉心,“净儿,你的修为……”
钟离净笑道:“我有天命珠护体,没人能伤我。”
顾行远松了口气,“我都忘了……”
钟离净静静望着他,暗叹一声,安抚道:“顾师叔,我刚知道道盟因魔种被魔神胁迫,将魔神放出九曜宫时,道心也有过动摇,可我后来想过,我所行的,是我自己的道,我心中道义仍在,正道便还在。相信你对师叔祖和顾师伯的了解不会比我少,他们一直都是护着你,护着九曜宫的。”
顾行远恹恹道:“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昨夜若非我非要缠着三师兄过去,我恐怕不会知道魔种对道盟影响之大,更不知道四师兄的委屈,这样的九曜宫不是我想要的。”
钟离净望着他道:“那师叔便亲自创造自己想要的九曜宫,九曜宫的未来,还需要师叔。”
顾行远幽幽看他,“你这是想忽悠我来当宫主?”
钟离净是有几分认真的,“我倒觉得未尝不可。”
顾行远想都不敢想,连忙摇头,“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罢了,总之你要记住我方才的话,我希望你能逃,是希望你不要被困在九曜宫中,我总觉得,九曜宫要出事了。”
今日分明是艳阳天,可顾行远望着上空的日光,却觉得心中寒凉,“四师兄这道盟盟主一倒,不说九曜宫,道盟也是前途莫测。”
钟离净没再劝说。
顾行远有一颗赤子之心,他坚信从前的九曜宫是为正义执剑,今日突然触碰到九曜宫的黑暗面时才会道心动摇。但接下来,魔神一日不除,道盟和九曜宫注定要有一场腥风血雨,顾行远应当早些习惯才是。
师叔侄二人没有心情多聊,顾云让顾行远过来请钟离净,就是断定钟离净一定会来,顾行远再三叮嘱后,便带着钟离净去执法堂。
如今执掌执法堂的乃是顾剑声,有他这样一位一丝不苟的杀神在,执法堂上下向来肃穆。
执法堂内部有一座专门关押门中修士的寒狱,位于地宫之中,嵌套着近百套法阵与无数禁制,就算是大乘期,也很难逃出来。
如今白乘风便是被关在这样的寒狱中,二人过去时,顾剑声已经在寒狱门前等候许久。
一见到他,顾行远就皱起眉头,冲钟离净眨眼,钟离净不用猜都能看出来这是让自己小心。
顾剑声也明显能看到,但他总是面无表情,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也只管跟钟离净点头。
“师父在里面等你,走吧。”
钟离净点头,随他走向那条通往地宫的幽黑通道,尽头是两扇黑漆漆的门,不见一丝亮光。
顾行远也跟上来。
顾剑声侧首望来,“师弟,师父让你回去练剑。”
顾行远一脸不满,“我不……”
顾剑声沉声道:“听话。”
师兄弟百余年,顾行远自然听出师兄这是要动真格的预兆,抿了抿唇,担忧地看向钟离净。
钟离净颔首,“回去吧。”
顾行远该叮嘱的都叮嘱过了,想来钟离净手里有天命珠在,应当不会有事,便闷闷应声。
“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顾剑声很少会训斥自己这个唯一的同门师弟,深深看他一眼,便示意钟离净跟自己进去。
这回顾行远没再跟来,不过钟离净和顾行远的身影很快便走到了那扇门后,消失不见。
门后便是走向执法堂内部地宫寒狱的数层台阶,钟离净跟在顾剑声身后往下走,本以为这位素来寡言的师伯会一路沉默,未曾想前方会响起他似有些疲惫的声音,“昨夜白师弟进来后,诸位长老轮番审问,谁也没能从他口中问出来他为何要入魔。”
顾剑声半边未曾被面具遮掩的冷峻面容上露出几分少有的困顿,随着二人的脚步声在静到落针可闻的地道中响起,“连师父也问不出来。不只是师弟,师父也很自责。白师弟是师伯陨落前唯一的弟子,更是师父寄予厚望的九曜宫宫主,师父才甘愿退居后山,没想到偏偏是他出了问题。”
钟离净看向他的背影,往日如剑一般冷肃笔直的脊背似乎如他的嗓音一般添上了几分愁绪。
“师父甚至险些道心动摇,怀疑他这些年为九曜宫所作究竟是对是错,竟会害了白师弟。”
钟离净听得出来,他是在为自己的师父辩解。
顾剑声边走边道:“可师父说过,三千年来,九曜宫每一代宫主都是这么做的,为了九曜宫的存续,师父和长老们可以舍弃一切。”
钟离净知道他在等自己开口,倒也没有叫他多等,“三千年来,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就意味着是对吗?顾师伯,在你初窥魔种秘密,或是身中魔种后,你是如何想的?”
顾剑声脚步一顿,嗓音极平静,“我与你、与白师弟一样,都曾经反抗过,但事实上,即便不放出魔神,道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继续对付魔神。天道院还能镇压魔神多久?一千年,还是两千年?三千年?”
“天道院已经快镇压不住古仙京了,在这些受魔种所困的老前辈们陨落之前,他们才会想最后再尽力一回,期盼换来全新的道盟。”
顾剑声的声音一向冰冷、严肃且坚定,不知是不是因为地道太空,眼下听去却有几分空茫,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钟离净听。
他一字一顿道:“只要能杀死魔神,一切牺牲都值得。”
钟离净眸光暗了暗,没有再跟上去,沉声反问:“所以白千仞成为弃子,不是白乘风放弃了他,而是师叔祖、是师伯、是诸位长老们,或者,是整个九曜宫放弃了他?”
顾剑声站定下来,没再说话。
这是默认。
钟离净道:“或许你们会说,白千仞勾结鬼窟,他身上已经有了污点,那么为了除去魔神牺牲他是应该的,白乘风理应接受这样的结局。或许你们也会说,白千仞罪有应得、白乘风自甘堕魔无可救药,若为白乘风鸣不平太过妇人之仁,但我还是要说,我不认同,我觉得,你们都错了。”
顾剑声回头看他,面具下一只浅红眼瞳眸光幽深。
钟离净不偏不倚对上他的审视,傲然轻抬下颌,“你们错在其一,为了取走镇物神器,陷天道院于不义之中,其二,自以为是牺牲旁人乃至自己,像白乘风、白千仞这样的牺牲品道盟还有不少吧?其三,将如此重要之事隐瞒全天下,妄图与虎谋皮。这自然不是师叔祖一人的决定,所以,我觉得,道盟那几个老家伙全错了。”
他冷声道:“他们都老糊涂了。”
顾剑声抿紧薄唇,似是不悦。
钟离净毫不畏惧,甚至还冷笑挑衅,“三千年前,整个道盟以极大的牺牲将魔神封印在古仙京,那时陨落的前辈们怕死吗?三千年后,当年侥幸活下来的道盟后人多了魔种这个顾忌,都想着为了自家宗门的存续,容忍魔神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乃至将他放出古仙京,最终却落入魔神设下的陷阱,拼尽全力在鬼窟总坛布下九宫绝杀阵,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魔神逃之夭夭,白乘风叛道入魔,才是这些老糊涂换来的结局,他们当真大公无私吗?不!他们私心太重了,多一分迟疑,就多一分私心,对付魔神便少一分胜算……”
顾剑声忽而出声想要打断他的话,“钟离师侄,慎言!”
“师伯动怒了吗?”钟离净道:“我倒是觉得很好笑呢。”
“我看,三千年前为镇压魔神陨落的前辈们宁死不屈的志气并未传承下来。三千年来一步退步步退,将你们这些人的锐气磨灭,最后沦落到被魔神与白乘风联手戏耍。”
钟离净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评价道:“真是活该。”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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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第二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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