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们啊，快进来，快进来。”打开门，许老头终于卸下心里沉重的包袱。
许何眼睁睁看着小老头把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拽进了门，随后一个和他奶奶差不多年龄，面容慈祥、步履蹒跚的老妇人也跟着进来了。
段栎？？？怎么又是他？？？
许何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但转瞬消散，微不可察地朝角落挪了几步。
只见段栎低着头，手里的拳头死死地握着，身上的衣物像是遭到了什么人的撕扯，松松垮垮，染着大片大片的污渍，甚至有地方还破了洞。露出的手臂有几处青紫，细看带着斑斑血迹。
与许何中午见到的那个男生简直判若两人。
许何看不清段栎脸上的表情，可以肯定的是刚才那场恶战来自他家无疑，准确来说是出自段栎和另一名男性之手。
吕杏云笑容拘谨，脸上皱纹很深，像一条条沟壑，她躬身道：“感谢你们，救了我们的命啊。”她双腿逐渐弯曲，是下跪的姿势。
许老头和宋叶梅赶忙上前搀扶，才阻止了她的动作，“这是哪里话啊，人没事就好，先来这边坐。”
段栎低着头执拗地站在原地没动，许老头过去把他肩膀捏了两下：“娃子，别傻楞着了，这不是你的错。”
段栎感觉自己都在发抖，周围的一切事物天旋地转，听他们的对话都带回音。他勉强稳住身形，刚想移步，恍惚瞧见墙边立着一个黑色身影，聚焦一看……许何……许何!!!!!!
真脑震荡了？？？幻觉？？？
段栎不相信，用力眨了几下眼，发现货真价实的许何正冰冷的盯着自己。
他瞬间大脑宕机，从头到脚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从没这么尴尬过，踉跄着往后退几步，伸手就要开门。
吕杏云手疾眼快拉住他，“栎啊，不能回去，过了今晚就好了，听奶奶的话别走，好不好。”老人语气里含着愧疚，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
“不是……我不是要回去，我……我是……我就出去。”段栎语无伦次，心里有股无名火在烧，留也不是，走也不成，总不能说是因为许何吧。
原来宋婆婆和许老头口中那个优秀的孙子就是许何。命运总是巧的离谱，轻而易举就能捉弄他。
许何在一旁看了半天，大概猜到他为什么要走，一言不发，进了房间。
宋叶梅过去轻轻拍拍段栎的背，声音哽咽，劝道：“听话，好孩子，今晚先在这住下，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都能解决的，不要慌，慢慢来。”
吕杏云始终拉着孙子的胳膊不放，力道渐大。段栎深深呼了口气想要让自己平复下来，他僵硬地扭头发现许何早已没了踪影。
几人半推半就把段栎拉到了沙发上坐下，又往他手里塞了杯水。段栎抿抿干涩的唇，一口气喝了大半。
浴室水汽氤氲，弥漫薄荷的清香，洗完澡段栎清醒了不少。他伸手抹掉镜面上水雾，看着的自己模样——鼻青脸肿，真是煞风景，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还叫许何看见了。
他身上没剩几块好肉了，刚刚和段峰凯打的太凶，俩人都像冲着对方命去的，拳头直抡要害，估计那畜生比他伤的还严重。
“娃子，洗完了吗，衣服给你送来了。”许老头站在门外压着声音问。
段栎小心翼翼将门开条缝，露出颗湿漉漉的脑袋茫然的望着他，眼底像蓄着一汪清泉，荡漾着星星点点的光。
“娃子，没人看你，别怕哈。”许老头笑着说，“这衣服是我孙子的，你先凑合穿一晚。”老人把衣服递到他面前，段栎却迟迟不接，“这不太好吧，我穿自己的就行了。”
“这有什么的啊，脏了穿着不舒服，您们年轻人脸皮薄，老爷子我懂。”许老头不等段栎反应过来就将衣服塞到了他手里，并且贴心的关上了门。
段栎像是拿到了块烫手山芋，却又舍不得放下。他将衣服举到自己面前，使劲嗅了嗅，又不敢将头埋的太深，生怕头发上的水沾湿衣服，宛如一只温顺的小狗得到了喜爱的玩具后爱不释手。
段栎说不出香味具体的名字，只觉好闻，是山岗风，是松间雪，是心中月，会上瘾，会迷恋，会想要拥有。
段栎出来后，许老头从柜子里拿出个药箱，在里面翻翻找找半天，将酒精、碘伏、棉签、创口贴、纱布，还有瓶活血化瘀的喷雾剂，一一摆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许老头冲桌子一指：“看啥呢，娃子，快处理伤口啊。”
“嗯，嗯。”段栎拿起棉签蘸了点酒精往破了皮的地方涂，涂好就用创口贴往上一怼。时不时抽空瞟两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许老头看人心思那叫一个准：“娃子，认真点啊，自己的肉自己不心疼呐。”
“我看你一直往那边瞄，那间啊，是我孙子的房间，忘了，忘了。”老人拍拍腿直呼：“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段栎不解：“许爷爷，什么啊？”
“我孙子许何回来了，就我之前给你说的，我今天还让他去找你玩来着，他还不肯，我把他叫出来，你们年轻人刚好交个朋友。”许老头看着兴致很高，段栎吓得一把拉住他。
“许爷爷，不用了不用了，太晚了就不打扰他休息了。”段栎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笑。
许老头：“这有什么啊，迟早要认识的。”
段栎心里在打鼓，祈求许何千万别出来，要不真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许爷爷真不用了。”
“没事没事”许老头喊道：“何何，何何……嘿这孩子咋没动静呢……何何。”
许何卡着第三声出来，面无表情走到许老头身旁，看了眼段栎，对方用手捂着脸，问道：“怎么了。”
许老头：“何何，这就是我给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娃子，你们要不要聊聊。”
段栎如坐针毡，想逃走，“许爷爷，我去厨房洗个手。”与此同时许何清冷的噪音也响起：“没什么好说的。”
许老头不知道俩孩子心里憋着什么：“你们现在年轻人啊，是我老头子搞不懂咯，想当年我们那时候打个招呼就算是兄弟了，聚一起说不完的话，哪像你们现在这样畏畏缩缩的。”
玩笑归玩笑，许老头很快揽着孙子的肩膀往旁边走了几步，认真起来：“对了，何何，还有件事，让这娃子今晚住你房间吧，他身上有伤，你看怎么样？”
段栎有意听着他们的对话，站起来疯狂摆手：“不用不用不用，许爷爷，我睡沙发就行了。”
许何皱着眉，脸上写着一万个不愿意，转眼瞟见段栎胳膊上触目惊心的红痕时，打好的腹稿堵在喉咙说不出口，只吐出两字：“随便。”
段栎脸涨的通红：“许爷爷，我皮糙肉厚睡沙发就可以了，真不麻烦了。”
许老头也很犟：“我还要睡呢，让你奶奶和宋婆婆睡卧室，你跟何何睡一屋，我睡这。”
段栎：“哪有让老人睡沙发的道理。”
俩人互不相让，为睡沙发争个不停。宋叶梅看不下去了：“哎呀，你们别争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娃子你睡床，床软和些，让这老头子睡沙发。”
段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是……。”
宋叶梅：“好了，知道你是懂事的好孩子，不早了，快去睡吧，你奶奶也快洗完了，等她出来我们就休息了。”
段栎侧睡在床边边，再挪一下恐怕整个人就要滚地上去了。
房间很安静，布料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段栎尽量避免，可人毕竟是感官动物。
许何：“你干嘛？”
段栎猝不及防，整个人倏得僵住，思索许何是不是在跟他说话，轻微转头往身后看了眼，确认许何那没亮光，沉默几秒，硬着头皮道：“对不起，我……我……有点失眠，不好意思，要不我去桌子上睡？”
许何：“随你。”
段栎掀开被子，轻手轻脚摸索着起身，他并不想开手机，现在于他而言，黑暗的环境就是最好的伪装和保护。
许何明显感觉身后一空，“不要碰桌子。”他背对段栎，把头蒙在被子里，呼吸声很重，极力压抑着情绪。
段栎故作轻松：“哦……没事，我伤不严重，我把被子拿下来睡地板也行，我不会跟许爷爷说的，你快睡吧。”
许老头怕俩男孩睡一起因抢被子打架，特意添了一床，段栎和许何各盖各的。
许何：“被子不要放地上。”
段栎：“那我不盖也可以。”
许何：“睡床。”
段栎：“不用了。”
许何重复道：“睡床。”他语气极具压迫感。
或许是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段栎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上了床。
“谢谢。”
许何：“……”
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俩人都很识趣没再开口，段栎也没再移动半分。
许何第二天起床时某人已经不见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床尾放着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很突兀，上面放着张小纸条，字迹工整：谢谢你的衣服，我洗了再还给你。
许何端正的坐在桌前，手机画面中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许何，我说你怎么回事，这次考试睡觉去了吗，丢了那么多分？”宋漫严厉质问道。
虽说她是一个年轻教师，来墨南一中任职也才不过两年，可身上完全没有优柔寡断，多的是老教师对付毛小子的狠辣手段，在学生眼里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你别以为自己占了两年第一，心就飘了，我告诉你要是有这种想法，第二名也趁早给别人，你听到没有，这次必须给我个解释，零点五分就是你和别人的差距!”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保准拿第一，说到做到。”
“别油嘴滑舌，你给我交个3000字检讨书，好好分析下这次考试失利的原因，长长记性，以为要到高三了，纯复习就可以撒手不管了，还有……还有开学后的数学竞赛要记得，我都被你气晕了。”
“5000字都行，竞赛不会忘的，我忘了吃饭都不会忘了竞赛，您放心。”
“你心里有数就行，对了还有件事，学校说给你们年级前五十组个群，用来学习交流，顺便看看你们在家的情况，里面会不定期发些资料，上上网课，你留意下，没别的事了，挂了，拜拜。”
“老师再见。”视频挂断，许何瘫软在椅子上。
[两月的假压成一个月我能理解，现在还美其名曰组个群，偏偏要挑前五十名]许何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敲字。
[桃子：学校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再忍它一年，话说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生气啊，谁惹你了，难道是因为你的好兄弟我不在群里面]
[u：我看你是缺根弦，和你说不清楚，一日三餐改吃核桃吧，少年]
[桃子：大少爷，你还没说呢，你再展开说说，我好想听]
[u：不说了，好话不说第二遍]
[桃子：？？？]
[桃子：不是，什么意思啊]
果不其然，到晚上许何看手机时发现自己被拉到了一个叫“红红红火火爱学习”的微信群里。
谁的取名字，好傻逼。
[孺子牛：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进群了请各位把自己的昵称改成真实姓名，以便老师认识。暑假一个月正是学习的黄金期，大家马上升高三，老师比你们还紧张。希望各位同学在家也不要懈怠自己，每天好好学习，多加运动。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你们想取得优秀的成绩就要付出努力，学海无涯……]
怎么这么熟悉？？？这段文字仿佛有声音，许何感觉又置身操场顶着大太阳听着枯燥无聊的广播。
“孺子牛”的头像也十分老土，黑底红字洋洋洒洒写着“教书育人”四个大字。
“这风格…还这么啰嗦的…我靠，该不是火熊吧？？？”
[孺子牛：忘记自我介绍了，同学应该对我很熟悉，相信有些人已经猜出来了，我是你们心心念念的教导主任于焰。]
“火熊”是他们给于焰取的外号。
于焰作为一个中年男教师，标志性物件地中海啤酒肚一样不少，但他一年四季、酷暑严寒、刮飞下雨都穿着他那心心念念的西装和擦得锃亮的小皮鞋，头发每天用发蜡固定的一丝不苟。冬天冻得人牙哆嗦的时候，这位倔强的中年人依然不屈，荣幸被学生赐名“火熊”。
[孺子牛：同学们可以互相认识一下，想讨论交流都没问题，今天这么晚没什么重要事情，各位同学不要太紧张……]
[张实：收到]
[吴凡帆：收到]
[艾甜甜：收到]
……
关于群聊回复许何一贯不积极。
“红红火火爱学习”里除了他们学生和孺子牛，还有几个眼熟的老师，许何的班主任宋漫也在里面。
许何翻看群成员，说是翻看，其实也就粗略地看眼头像和名字。突然，他上下划拉手指定格在屏幕中央，犹豫几秒，还是点开了某人的微信主页。
段栎的头像是只黑色小猫，昵称为Y。地区，签名啥都没有。开放的朋友圈也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唯一惹眼的是他朋友圈的背景图——蓝色天空，一面彩虹旗肆意飘扬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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