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或许和造物主达成过类似的协议,即梦境中的事物无法在苏醒后被清晰的回忆——这也导致了于曼颐从车后座上醒来的时候,脑海里空空如也。
车上冷气开得很足,不过于曼颐没觉得冷。她低了下眼睛,看到自己身上盖着件空调房里常用的薄外套。
车里非常安静,安静到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别人都下车了。
倒也……用不上“都”字。
于曼颐抬起头,发现车子中间那排过道的座椅已经折叠起来了,给最后一排的人留出了进出空隙。剩下的七个座位里,五个都是空的,没下车的,只有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她,和……和从驾驶座换到第二排坐着的宋麒。
他坐在她前面,看起来还没注意她已经睡醒了,只是戴着耳机靠在车座上,眼帘合着,呼吸平稳,看起来不知是睡是醒。于曼颐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这车停在一条山路旁凹进去的停车处,正对面立着一个带了方向指示的牌子:丞相坟右拐。
看来别的人都下车去丞相坟了。
于曼颐迷迷糊糊地想起来,游筱青下车前还来叫了她一下。然而于曼颐当时半梦半醒,最终昏沉着摆手拒绝:“我不去了。”
她好像本能地不喜欢那个地方,不去也不觉得可惜。她这句话刚说完,正准备和他们一起离开的宋麒就和苏文低语了几句,而后重新打开车门,坐到了苏文的位置上。
“学长,你不去了吗?”小邮问。
“山上留她一个人不安全,”宋麒摸出耳机,将座椅微微放倒,“那地方不大,很快就看完了。我在车上等你们回来。”
几个人呼朋引伴的走了,几乎醒过来的于曼颐,也伴随着再次降临的安宁,又多睡了一会儿。
这一回笼,就把站台终点的事彻底忘干净了。
苏醒的于曼颐很安静地在后座上坐了一会儿,又控制不住地去看宋麒的侧脸。他已经把座椅放倒许多,仰靠的角度几乎是在纵容于曼颐的视线滑过他的鼻梁,嘴唇,和喉结。非常干净流畅的轮廓线条,天工造物,一笔挥就——
于曼颐不受控制地察觉到,她对这道轮廓很熟悉,就像是用手指在上面描摹过。
车里的温度太低了,她迟疑片刻,将自己身上那件衣服拿下来,扶着车座起身,试图盖到宋麒身上。然而就在她捏着衣领的手刚抬起的瞬间,那个躺在座椅上的人,忽然微微偏了下头,而后将眼睛……睁开了。
一坐,一站。一个意料之外,一个掌握之中。
空气像凝固了似的,车窗玻璃被空调冷气浸得冰凉。于曼颐被他一双眼睛盯住,捏着衣领的手指攥紧,僵硬,又变得松弛——
最后把衣服往他身上一扔,不伺候了。
宋麒看了一眼盖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好笑道:“怎么了?”
怎么了?她要是知道怎么了,就好了。
于曼颐抱着手臂坐回座位,越想越不对劲。开学一个多月了,她和别人说话都挺正常的,就这个学长宋麒,每次见到都有新尴尬——
她一看见他,就心跳加速,张口结舌,不知所以。关键是对方对她的态度,也总是说不清道不明,像是针对,又像是……
于曼颐也很想问,怎么了?
她不是一个心里能藏事的人。抱着手臂生了半分钟闷气,就抬起头,按耐不住地问道:“学长,我们以前见过吗?”
宋麒本来只是转过头,被她这样问了一句,身子也微微转过来了。他眼神在于曼颐脸上凝了片刻,不答反问:“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于曼颐停顿片刻,组织语言,又很快组织好了,“因为我觉得你好像……”
宋麒隐约察觉到自己呼吸在变急促。
然而下一秒,于曼颐斩钉截铁地说:“特别地针对我。”
“针对你?”宋麒的语气带了点不理解,“什么叫针对?我为什么针对你?”
“我还想问你呢,”于曼颐语气略带委屈,“难道就是因为我没买你推销的东西吗?可你们牌子电脑太贵了,我一个大学生,哪买得起啊……”
宋麒的呼吸平稳了,而且有点过度平稳了,平稳得他有点想死了。
“买电脑?”
“对啊,你那天不是给我推销了好长时间吗?”于曼颐说话的样子简直可以用“轴”来形容,“那个VR眼镜好几万,我肯定买不起。手机我又有了,电脑……”
宋麒:……
于曼颐继续,越说越沉浸:“是,你们那个牌子是质量好,可它性价比低啊。我不是不买你的,我别的也没买,我还在用机房的电脑做作业呢……”
……谁在乎你用什么电脑做作业!
宋麒转回头,胳膊抱着,又闭上眼了,感觉自己太阳穴跳得厉害——啥都没记住,话痨的特质倒是百分百的保留了下来。
“……但是,我也不是不能买你的,你以后签到就签到,别在那威胁我。你们是不是有内部的员工价?你告诉我,打多少折,我去和别的牌子对比一下,这个月底给你答复……”
于曼颐话没说完,宋麒忽然把手往座椅侧边一弹,紧接着,那把座椅猛地往前一弹,他整个人都坐直了。
于曼颐立刻把嘴闭上了。
他刚才是在前排半躺,角度刚好够她看见大半个侧脸。但是直起来以后,就只能看见侧后方了。于曼颐看见他伸出左手,指腹在太阳穴上按了一会儿,而后便拽着车窗附近的把手把自己扥起来,顺势把车门也拉开了。
车外山风转瞬涌入,又在车门被“咣当”一声闭合时被拦腰截断。
……她说错话了?
于曼颐转过头,看着宋麒的身影在下车后绕过车头,往丞相坟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住,一边转身回来,一边从衣服里拿出车钥匙,对着车头按了一下。
车锁“咯噔”一声。
于曼颐:……她被锁车里了。
虽说车被锁了,但前后车窗倒是也留了缝隙,再加上山里的温度已经降下去,倒不存在把于曼颐憋死车里的风险。但无论如何,这一套动作还是让她感到了愤怒——他果然是在针对她!两个人隔着车窗对视片刻,于曼颐使劲击打了一下表示不满,而后者微微弯腰,用口型向她示意:“山上不安全。”
……不安全就把她锁车里啊!
……我看最不安全的人就是你吧!
其实她大可说自己也要去丞相坟,就不会被留下了,但于曼颐潜意识里又对那个地方很抗拒。她看着宋麒的身影消失在山路转弯处,最终还是把头转了回来,抓过那件衣服,重新披到了自己身上。
于曼颐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停的车,自然也不知道游筱青他们已经去了丞相坟多长时间。她想着大不了继续睡觉,可是人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山路前后无人,车外风声寂寥,她坐在这片寂寥里,心里忽然生出一些孤独和恐惧。
于曼颐有点后悔了,她应该和大部队一起去参观的,纵然她心里十分不想见到那座丞相坟——可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抵触那座坟墓呢?
她也不应该把宋麒气走,他看起来本来是打算陪她在车里坐着的——但是她哪里知道,揣测他让自己买电脑,就会把他气走呢?他也太容易生气了。
于曼颐裹着外套蜷缩在后座上,肩膀抵着车窗,对宋麒生出了好奇,也对他在面对自己时的一切生出了不解。她迷茫地把视线转向车外,发现一个当地人,扛着一大捆秸秆,从车前面走过去了。
于曼颐只有很小的时候,在家里老人那暑假时,才见过烧秸秆的人。她都好多年没回过乡下了,也好多年没见过烧秸秆了,乍一看着实有些新奇。
她的新奇在意识到对方就要在停车不远处烧秸秆时消失了,童年记忆后知后觉地被唤醒,于曼颐想起来了——烧秸秆有好多烟,她车被锁了,她关不上窗户!
……啊!
这车窗的缝隙真是刁钻,既不够她把头伸出去叫喊,又不够她用衣服就把缝隙塞住。于曼颐急得喊了好几声“叔叔”,然而烧秸秆的烟已经腾起来了,风又大,一吹就是一片,像团浓雾似的散开,立刻把车给包裹了。
秸秆烟立刻钻进车窗,于曼颐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那当地人估计也没想到车里还有人,起烟之后更是什么都看不见。那烟如此浓,简直像是点燃了一团大火,植物灰立刻将这段山路全都笼罩了。
怎么会这样!
白烟钻进车里,车里的能见度一下也变得很低。又因为进来的烟散不出去,那味道就越来越呛,呛得于曼颐咳嗽不止,连话也说不出来。她手忙脚乱地去找手机,睁着一双被呛出眼泪的眼睛,努力寻找那条宋麒让自己去报道的短信记录。
越急就越看不清楚,越急手就越抖。于曼颐咳得正厉害时,忽然听到车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车锁“咔哒”一声,紧跟着,中排的车门被猛然拉开,有人撞开浓烟,伸出手,在烟雾里一把攥住了正在摸索手机的于曼颐。
她眼泪忽然就流出来,心里出现了难以名状又没来由的巨大委屈。那个人本来只是攥住了她的手腕,又摸索着护住她肩膀,要把她人从车里带出去。
然而于曼颐的反应更是奇怪。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眼泪都不再听自己使唤,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另一个人从她身体里苏醒过来。那个人脾气好大,又或者那个人脾气也不大,她只是笃信眼前这个人会包容她一切任性骄纵。
她忽然把宋麒伸过来护着她的手一把甩开,气势汹汹又流着眼泪质问:“你凭什么把我一个人留下来!”
烟雾里,她看不清宋麒的脸,只能凭借感觉意识到对方的内疚和迟疑。
“我先带你下车。”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焦急地说。
“你为什么又要留我一个人!”她在白烟里流泪不止,“你不许再留我一个人……不许再留我一个人!我和你吵架你就忍着,我惹你生气你也忍着,以后都是你不对,以后都是你有错,你——”
她甩开的手腕忽然又被人攥住,而后被拽得往前一跌,一边咳嗽,一边被人紧紧搂在怀里。
“对,都是我不对,都是我有错,”那个白烟里的人语气竟然也出现了些微晃动,几乎是带了泪意,“……是我不该留下你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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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于小姐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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