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情真的变得愈发不可控了。
烧秸秆的白烟已经散开了,去看丞相坟的舍友也都回来了。于曼颐站在远处,看见车的四扇车门和车窗全都被打开,里面的烟也慢慢被风吹干净。
游筱青和苏文他们站得离车不远,但于曼颐需要新鲜空气,就站到了拐弯处的上风口。她又轻咳两声,鼻腔里烟熏火燎的气息终于变淡了许多。
刚才到底是……
到底是怎么了。
于曼颐不明白,她从那天在店里碰到兼职的宋麒,就出现了许多不明白。那些吉光片羽在脑海中一闪即逝,促使她控制不住地关注他,又做出诸多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行为。
这种无法解释包括,没有人会抱着刚见过三次的学长大哭,说些没头没尾的台词——至于宋麒在那个瞬间和他平日作风截然相反的反应,则让于曼颐的不解加倍。
还是那句话,虽然只见过三面,但于曼颐从第一次就察觉到,宋麒气质里有一种不属于同年龄段、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稳重。
这稳重的气质如此微妙,哪怕他第二次见面是在主动逗弄她签到,也无法冲淡那股骨子里的旧派作风。就像是古老的城墙底下生长出的老植物,在那里安安静静地长了许多年。哪怕每年的叶子都是新生的,但枝干已经经历了许多代的沧桑了。
于曼颐又咳了一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株老植物,给她买了水回来了。
于曼颐回头,神色客气生疏,和她刚才在他怀里掉眼泪的样子截然不同。宋麒的眼神在她脸上精细地研究了几秒,而后了然,把冰镇的矿泉水递给了她。
“你润下嗓子,”他说,“还去于家吗?我可以找个喝东西的地方把你放下,再送他们过去。”
顿了片刻,他继续说:“再过去找你。”
“去的,我没事了,”于曼颐急忙说,“于家那个院子,我……我还挺想去看看的。”
不想去看丞相坟,却对于家院子有兴趣,宋麒看她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微妙。或许是和前两次相比,他今天看于曼颐的样子实在太不加掩饰,以至于于曼颐犹豫半晌,还是鼓起勇气说:
“学长,我觉得你老这么看着我,有点不礼貌。”
他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不说话的时候也那么稳重,偏偏一到于曼颐眼前,就熟稔到了不合时宜的地步。于曼颐觉得他俩真的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她这话一说,宋麒果然将目光移开了。但他嘴上还是没控制住地反问:“不礼貌?”
“对,我们……我们加起来,也就见过三次吧。”
“三次。”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反问了,但也绝不是单纯的重复。明明就两个字,唇齿开合间竟然灌进去诸多情绪,因为太复杂,以至于显出一种汹涌的平静。
“嗯,三次,”于曼颐肯定道,“我刚才想了一下,我在车上的时候,可能是刚睡醒,脑子不太清醒,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是也记不清梦到了什么,那团烟就很像梦里的场景。总之我就是很混乱,所以才会……”
她略过了抱着宋麒哭的几句描述,这太尴尬了。
“……学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因为……”
“我没有。”
宋麒忽然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于曼颐茫然抬头,又胡乱点了下脑袋:“没有就好,要不然我也太不像话了。不过就算你没有,我那样做也不像话……我现在回车里,大家还等着去于家玩呢……然后我们把刚才的事忘了。”
她觉得自己表达得很清楚了,如果对面是别的男生,肯定就也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然而,宋麒显然不是别的男生。
路边就是山壁,岩石被藤类植物攀爬着覆盖。宋麒在一片宽阔翠绿的植物叶子底下抱着手臂听她把话说完,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那片给他眼睛覆着阴影的叶子一眼,然后伸出手,把那片叶子揪下来了。
刺眼阳光转瞬把他神情照得很清晰。于曼颐不知所措,只看着他把那片叶子揉了一下又往地上一扔,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好复杂的一串动作。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于曼颐继续不知所措地想。
他那个突然被照亮的神情,有点像她小时候把家里狼犬带出去玩又把它落在公园里,最后它自己找回家蹲在门口的那种……
“你怎么把我忘了?”
……大概是这个感觉。
*
好端端的,怎么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呢?从丞相坟到于家院子一路,于曼颐都坐在车的最后一排,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思考。
宋麒把后视镜稍微掰了一个角度,于曼颐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都没法在镜子里看见他的眼睛了。
你们植物表达不满的方式还挺微妙的。
大概是丞相坟里玩得累,几个人都抱着胳膊睡着了,车上醒着的,只剩下开车的宋麒,心事重重的于曼颐,和坐在她旁边补妆的游筱青。
于曼颐尚在神游,游筱青忽然把气垫盖子“咔哒”一合,转头看起她来。于曼颐也随着声音转头,随即便听到游筱青压得极低的声音:
“你把人家怎么了?”
……啊?
“刚才上风口就你俩,”游筱青继续小声说,“回来就不说话了,零食水果一口不吃……于曼颐,你知不知道一群人出来玩,司机为大?”
……啥?
没听说过这四个字啊。
“我根本没惹他,他自己不高兴了,”于曼颐说,“他还当着我揪树叶,小花小草多无辜啊。”
“这么热的天,人家来回开车五六个小时,”游筱青秉承着“司机为大”的原则继续说,“本来就累。你一会儿下车去说几句好的。”
“关我什么事啊?”
“反正刚才我们说话都没用,就剩你了,你去试试。”
于曼颐:……
真不关我事啊!
但是……真的不关我事吗?
于曼颐仔细回顾了一路上宋麒和她的几次交锋,发现罪魁祸首是自己的可能性还真有点大,虽然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出问题真正所在,宋麒那样子就像她上辈子欠他似的——那上辈子的事她哪记得起来。
不过“司机为大”这四个字,初听莫名,仔细琢磨,和“尊重厨子”一样,是群体生活必须的真理与智慧。
于曼颐在车上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这辆装了八个人的小车终于开进了于家大院景区的停车场。
“我去买门票,你们在检票那等我。”小邮回头说,顺手解开了安全带。
他先下车,二排的两个男生拉车门,四个女生最后陆续下车。大部分自发分成小部队,三三两两往检票的地方走。于曼颐脚步一顿,回头看见宋麒正在给前挡风玻璃放遮阳挡板。
最近气温降下去点,太阳一点没弱,于曼颐知道车被暴晒之后多难捱,宋麒心情不好归不好,做事还是一贯周到……她脑子里为何会出现“一贯”这两个字?
小邮还没到门口,于曼颐身子随着视线往回转,而后忽然绕过车头,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然后膝盖跪上座椅,在宋麒意外的目光里,伸手帮他把遮光挡板往副驾的位置拽了两下。
这下就彻底平展了。
“还……还有别的要帮忙的吗?”她转过头,硬着头皮问。
她在山上提醒宋麒不要总看着她,他这次也的确没有注视她太久,几乎是和她四目相对半秒,便迅速将视线移开。
明明这么多人出来玩,车上却总是他俩独处,一独处,气氛就变得很微妙。于曼颐从驾驶座的侧窗往外看了看,发现大家还是堵在门口,小邮买票未归,便也没急着下车,很知冷热地问宋麒:“你开这么久,累不累啊?那段山路挺绕的……”
她在山上还暗示他注意礼貌,这会儿又和他搭话搭得很熟稔。于曼颐不确定宋麒会不会对她有好声气,但他迟疑片刻,还是详尽并带着刻意的客套回答:
“没事,开山路不累。”
“我看你一直打方向盘……”
“打方向盘不会累,直路一直不动才累。”
“为什么?”
“肩膀会僵。”
宋麒刚才给于曼颐买的矿泉水一直被她揣在包里。几乎是在他这两个字话音刚落的同时。于曼颐忽然从包里把水抽出来,手攥着瓶盖处,然后用瓶身底部敲打了宋麒肩膀和脖颈的夹角……两下。
宋麒:……
他这次不回避了,转过头,看她的眼神里蕴含了一丝轻微的匪夷所思。
“我给你……捶捶。”于曼颐说,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一种体贴里带点诡异的美感。她把手收回来,讪讪道:“筱青姐说你挺辛苦的,我不太会慰劳人,就……算了,谢谢你刚才在山上给我买水。”
她就这么胡言乱语一通,立刻拎着水瓶把车门一推,落荒而逃。绕过车头的时候,于曼颐也看不见宋麒的表情,毕竟他的挡风玻璃都被遮住了。
但等她走到驾驶座那边的窗户时,她忽然发现宋麒并没有下车,而是把车窗降下来,手里拿着车钥匙,又开始用今天一早见到她时的那种眼神看着她了。
“……?”她再次顿住脚步。
小邮票都快买回来了,遮光板也帮他铺好了,他不下车等啥呢。
于曼颐直挺挺站着,看见宋麒用车钥匙在自己左边的肩膀上点了两下,说:“慰劳得对称吧。”
……
于曼颐不知道如何应对,她只知道看起来宋麒心情好了很多,精神状态有一种还能再开五小时的感觉。
总之,她那对称的两下敲完之后,宋麒就很愉快地下车了。车又“咔哒”上锁,只是这次于曼颐没被关在车里,而是和他一起站在车外。
这也太容易高兴了,她当时哄她家狗花的时间都要更久。明明在苏文的叙述里是一个对大部分事都不太关心也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舍友……今天所有情绪都用在于曼颐这儿了。
因为于曼颐“我们还没熟到那个份上”的表态低落,又因为她主动过来和他示好不再低落。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往于家大院的方向移动。于曼颐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背影,忽然很想追过去拉住他的手一起走。她被自己再度出现的这种奇怪情绪吓了一跳,迅速把这念头压下去了。
于曼颐忽然意识到,有可能不是人家宋麒在和自己“装熟”。
她在惊慌时下意识钻进他怀里,又在无所事事时想牵住他的手。这一切冲动的本身,是她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地方,对宋麒的身体……很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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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于小姐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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