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叶恒在六班的书柜夹层抽出一把钥匙,用它打开了讲台多媒体下的机箱柜。
他的两大摞书藏匿在这儿一个寒假,此刻终于重见天日。
还是回老巢的感觉好啊。他把书腾到后排的座位上——甚至课桌也是从隔壁空教室挑来的以前邓志晖的补觉专桌,稍微收拾了下,总算像了个样子。
秦叶恒支起额头,享受起午后难得的静谧。
2023年1月28号,距离取代明华楼的成为准高三还有四个半月,距离2024年高考结束还有500天。现在是十七岁的小秦向您报道。
脑海里闪过裴杨复杂的神色,秦叶恒想起半个月前,这个少年埋头跟在他身后的样子。
那段时间的蔚城一中真称得上兵荒马乱了。12月出头他们听到身边的大学生、小学生停课回家的消息,接着全城的初中学校也放了假。大家翘首以盼着等来了两天假期后,接到的却是高二高三全体回校的通知——那个细雪纷飞的早上,一批批走读生大包小包涌进高一年级的宿舍。又过了两天,楼道前乱踏一片的雪水、泥水还没干透,高二年级的停课通知又下来了。
几趟折腾下来,大家听到能回家了还是雀跃的。
居家半个月,世上已千年。到元旦前后,形势明朗了,疫情放开了,学期也马上到了头。学校又马不停蹄召他们回来上了一个多礼拜课。期末匆匆考完,一切终于告一段落。当然,成绩也是惨淡的。
离校的那天,一班忙活着搬书搬教室,徐昭茹这时候告诉他自己分手了。
秦叶恒一脸“握草”,问:“什么时候的事?”
“元旦前,你们在家那会儿。裴杨没走,我们高三上课,他就找教室上网课。”
“真是纯情弟啊,这也太纯了,霍乱时期的爱情啊。”秦叶恒感叹着。
“什么弟不弟的,人家也大你一年呢。未成年人。”徐昭茹“啧”了声。
“我可没说他来陪我的啊。我俩不常见面,有时候路上碰见了就一起吃个饭。”徐昭茹说,“那段时间你们是逍遥了,整个高三都一地鸡毛的。我想着再谈下去反正也没多大意思,就和他提分手了。他没说什么。”
秦叶恒不知道该接什么,只是听她总结:“哎,没挺过2022啊。”
那天下了高三明华楼,他看见裴杨驻足片刻后转身离开的背影,秦叶恒没好上前。
放假没几天,大马哈邓志晖才惊觉自己的相机好像落宿舍了,好在班主任说当天晚上宿舍才封楼。午后起来,他陪邓志晖走了这一遭。
等在楼下时,秦叶恒和宿管大姨扯着两句拜年嗑。平时他们这帮小子没少跟大姨贫。
“你们年级一个男孩哦,放了假也不走,非得待到要锁楼这天。哎呦,害我每天都得去他那儿转一圈——没办法,出事没有第二个人担责任的呀!那么用功,我瞧也不是实验班的……”
身后来人,秦叶恒循着脚步声看去,是裴杨。
宿管大姨收了收笑脸,说:“收拾好了?钥匙拿来,开学你们屋子谁最先到,谁到我这里拿钥匙。”
裴杨点点头递上钥匙,大姨转身去屋里存档登记。
秦叶恒问:“你家是北岭那边的吧,有人来接吗?”
裴杨看向了他,摇摇头。
“哦,现在……”秦叶恒看了看表,“得快点了,到城西汽车站要半小时,冬天客车的末班时间好像挺早的了。”
他笑了笑说:“嗯,谢谢。”
邓志晖不一会儿就找到相机下楼来了,他嘻嘻哈哈地谢着宿管姨姨,祝姨姨新的一年身心健康财源滚滚。
大姨被他说美了,递来收走的手机给裴杨,说:“电我都替你充充好了,快点联系家里哈。好了,你们三个快回家吧,我也要收拾收拾锁楼了。”
裴杨并没有和他们一道,而是出了宿舍楼就往校内去了。
秦叶恒两人就近在小西门打车,邓志晖在路边冻得瑟瑟缩缩,一边挥着手机朝他喊:“宝贝儿,车来了!”
秦叶恒此时在不远处划着导航软件的页面,他输入的是“蔚城一中”-“北岭镇”,结果却显示一排红字:北岭山大雪天气,环山道路封禁状态中。
他凝起眉,这才听见邓志晖叫他,他回答:“你先回吧,我有点事情去校内一趟!”说完一溜烟跑了。
邓志晖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边秦叶恒脚步飞快,他预感不安地闪过徐昭茹没大所谓的语气“他没说什么”,闪过对裴杨一向闷沉沉的印象,又闪过见闻中小到事件大到案件的分手纠纷……
靠!徐昭茹,你谈个恋爱别把自己谈没了啊!
他一路找一路飞奔到了明德楼前,保卫处大叔拦住他说:“干什么干什么?马上就上锁了!”
秦叶恒气喘吁吁地问:“不好意思老师,刚有没有个这么高的个头、短头发的男生来过?”
“你找六班那小裴啊,他来拿了趟书,刚才拎着包往前门走了!”
“哦好,谢谢您!”
秦叶恒赶到校门口时,蓦地脑袋一空——我这是干嘛呢,法制频道看多了还是校园墙八卦看多了?吃错药了吧。
他撑着大腿平复着呼吸,莫名感受到几步开外的眼神。
秦叶恒侧过头,与公交站牌下的裴杨看了个正着。
裴杨尴尬了半天,对着这人直勾勾的眼神说:“好巧。”
秦叶恒走了过来,这次换他点了点头,应了声“啊。”
裴杨看了看他额头上的汗,从背包里取出件外衣给他:“风大,别晾汗了。”
秦叶恒懵懵地接过。
多好个人啊,我无形中把人往那样想。
“那什么,我以为你往校内来,是不急着走呢。”
谁问你怎么以为的了,秦叶恒。
裴杨探头看了看有无来车,回答:“来前门等公交。”
多勤俭个人啊,就差没给人家扣顶“情杀”的帽子了。
他问:“你呢,没有和你朋友一起吗?”
秦叶恒恨不得把头埋到地缝里,“……我也来,等公交。”又忽然想起什么,说,“对,北岭大雪封山了,一时半会通行不了。”
“嗯,我知道。”裴杨并没有很惊讶。
3路车来了,裴杨提了提包,看向他:“你……”
“我也上,我也上哈。”秦叶恒围着他的外套,忙笑着说。
两人上车坐定,裴杨先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是北岭的?”
秦叶恒心想,大哥,我和你前女友都快互为保爹保母了行吧,只是说:“北岭山的口音挺不一样的。”
裴杨愣了愣,小声纳闷了句:“我讲话很有口音吗。”
“不不。”秦叶恒摆着手,“我是说方言,北岭方言和县城话有些不一样,你普通话完全ok。”
到了中学没有那么严格的讲普通话的纪律,大家一般什么顺口说什么了。秦叶恒属于方言会听不会讲的普通话派;像邓志晖这样的就是方言能翻出花、普通话一开口就是笑话;大多数人还是你和他讲方言就讲方言,和他讲普通话就回你普通话的。
“那你这打算去哪儿?”秦叶恒佯装随口问道。
“亲戚那儿。”裴杨顿了顿,又说,“我们分手了。不知道她告没告诉你。”
秦叶恒下巴向他侧了侧,却没有移去目光。
言下之意,别太多管闲事了。
“哦,这样。我知道。”秦叶恒迟钝地点了点头。
车晃晃荡荡地开过几站,感觉还未走远,其实街景已经一处处地甩到身后。
秦叶恒琢磨着什么,忽然苦笑了下,也没有了下文。
他在前方到站下了车。将衣服交还给裴杨时,只是道了谢,把到嘴的话咽了咽。
算了,人家不搭茬才尴尬呢。
下车走出两步后,总算出了口长气。这搞得什么事啊。
公交像个大爷似的,哼哼隆隆上路了。
“秦叶恒!”
秦叶恒错愕地回头,看了看喊住他的裴杨,又看看扬长而去的车屁股,“哎!车!车走了!”
裴杨自顾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留给我?”
秦叶恒差点气得过去,过来说:“有个屁要留啊!二不二啊你!我心想最后来句一路平安呢还是拜个早年,你觉得合适吗?”
裴杨愣了,瞄了眼身后,泄气地说:“我看你一上来莫名其妙,还哭笑不得的。我以为……以为是昭茹说了什么。”
“?……你知道我那会儿在想什么吗?”
“……?”
“三九天了,宿舍放假前就停了暖。我在想是什么好亲戚能放你一个人在学校待到今天,现在又大包小包地等半小时不来一趟的公交。或许是不提前招呼、随时能上门的亲戚呢,可如果有这么亲的,裴杨,你何必守到封楼的这一天。”
秦叶恒望见裴杨握紧了提绳,不自觉往后挪了挪,说:“对不起。天待会就黑了,你有去的地方吗?”
裴杨沉默片刻,咬着牙说:“既然知道别人搪塞你,就该识相点,闭上嘴。”
他转身要走,却被秦叶恒拽住,听见他说:“是我嘴快了,很抱歉。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奚落你,好歹你也是因为我下了这趟车的,跟我走怎么样?”
“我们很熟吗?
“我和徐昭茹,已经分手了——”裴杨转过头,一字一句地说着。秦叶恒这才看见他眼眶内撑着打转的泪。
“像你说的,连个屁也没留下。”他说。
秦叶恒看着他这副倔样,鬼使神差地来了句:“是啊,你们分手了。我现在在你这儿,只是前女友的朋友——所以麻烦我个一次,不就无所谓了么?没有交集的人,当然就说不上谁欠谁的情。”
裴杨差点没绕过来,不知道该恼还是该哭。
秦叶恒松了口气,继续说:“我刚刚苦笑一下,其实就是在想要不要问你去我那儿,又感觉以我这个立场……有点多管闲事。”
裴杨说:“不了。年关前,你家里人会不方便。”
“小事儿,我留守儿童呢。我刚刚都那么拆你台了,不这样,你开学不得揍我。”
“……”
秦叶恒拍了拍他,“走啦,出门在外,谁还没个朋友了。”
他和徐昭茹很像的一点是——倔归倔,一旦被动起来,想法很容易就被牵着走了。
秦叶恒接过他的提包,自顾自迈开步子。裴杨背了背包,扣上卫衣的帽子,也就埋头跟上他了。
“谢谢你。”
秦叶恒听见后面沉声说了句。他只是放眼去瞧那片斜阳,没有回话。
回忆到此而止。
脚步声走近,秦叶恒抬头看向了来人,问:“你家人回去了?”
裴杨点点头,又说:“对不起,我那时候瞒了你。”
那天秦叶恒把他领回了家,不忘提醒他告诉家长一声。
裴杨那时答应着。住了不到两天,他说客车通行了,就收拾了下,跟秦叶恒道了别。
临走前裴杨拜托他不要让徐昭茹知道。
“所以说,你走了后也没有坐车回去北岭。”
“嗯。”
秦叶恒没再追问。
“那两天,很谢谢你家的招待。”认识这么长时间,秦叶恒头一次见裴杨这样的笑,意图有点明显地想让人觉得自然。
“我更在意的是——”秦叶恒直视他,“上午在办公室外碰见,理都没理我?”
“我去送作业,听到你和赵老师的话,没想到你突然出来了,想避一避来着。”裴杨老实交代。
“……”
他问秦叶恒:“你要转来六班,也没和我说一声。政治学起来还好吗?”
秦叶恒叹了声,说:“恶补了一个假期,想着明天开学考摸摸底呢。我那两天也才学了没多少,自己还没个定夺。再说,我告诉了你,怕你又不肯跟我回家,免得欠人情。”
“这个情肯定是欠下了。”裴杨耳朵红了红,“你当时会帮我,也是知道以后会当上同学的缘故?”
“不。”秦叶恒出了出神,“就因为你那天为了我姐们,差点在大马路边哭出来。没看走眼,是个实心孩子。”
裴杨顿了两秒,推了秦叶恒一把,嘴上比着“哪有”。
两个男孩都乐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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