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乃上京最负盛名的酒楼,在此摆一场宴席少说也得五十两银子。故而,常出入此地的,皆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富家贵族。
今日在此设宴的并非什么皇亲贵族,而是在这届科考中崭露头角的寒门士子——裴衍之。
殿试时,他一篇调鼎赋让圣上龙心大悦,赞其“胸藏经纬,当为庙堂柱石”。圣上身边的吴宝公公更是亲自将他送至明水桥,这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这状元之位怕是非他莫属了。
裴衍之虽出身微寒,却才华横溢写的一手好文章,刚二十出头就入了圣上的眼,将来十有**还能登台拜相,前途不可限量。
更兼他容色清绝,谈吐不俗,即便与那些世家子弟相比亦是丝毫不逊色。
正因如此,前来赴宴的除了本届前来道贺的生员,还有不少官老爷,都想为自家尚未婚配的坤君相看一番。
“裴兄,大喜啊,今朝蟾宫折桂乃是人生一大喜事,今日定要不醉不归!”同乡徐文元打心眼里替他高兴,说完举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徐文元自幼与他便是同窗,书院里众多弟子,数他身子最弱也最为刻苦。记得那时候书院还有人打赌,说裴衍之一个病秧子能不能活到弱冠之年,那时谁又敢想他还能中个状元?
“多谢徐兄,这几年若没有徐兄照拂,怕是也没有今日的裴衍之。感激之情,不胜言表,今日便破一次例,与徐兄一醉方休。”裴衍之举起酒杯,“这一杯,我敬徐兄!”
官老爷们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主位,只见这位准状元郎身着一袭月白色粗布长衫,腰间挂着一块成色普通的和田玉佩,鞋子缎面也不过是寻常料子,瞧着确实寒酸……可裴衍之却浑然不在意,依旧落落大方地向宾客敬酒,礼仪规矩丝毫不差。
官老爷们点头称赞,开始斟酌宴后该怎么去开口提亲,是宴罢便提还是放榜后再去,亦或是等游完御街授官之后?
正当他们琢磨提亲方案时,一声尖锐的“圣旨到”打破了热闹的氛围。
只见来人身着官服,正是圣上身边的贴身官侍吴宝,一时之间宾客皆伏跪于地,裴衍之跪于最前,聆听圣训: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宗庙之重托,夙夜兢业,惟以社稷安泰、子嗣康宁为念。今皇六子铭璋,毓德钟灵,才敏性谦,然偶染沉疴,药石未效。钦天监奏陈有双星并耀之祥,当缔良缘以顺天和,借红鸾之喜以驱痼疾。
嘉陵裴氏衍之,文采出众,风骨峻然。虽非簪缨之嫡脉,然德行皎皎,堪配金枝。兹特赐婚于皇六子,许以平君之礼。择癸酉年六月初六为吉期,命礼部以亲王婚仪备典。另赐裴氏赤金麒麟玉佩一对,玄色织金锦袍十件,蜀锦十匹,青玉笔山一座,以彰皇家恩典。
尔等既承天恩,当效松柏同心之坚,连理共济之谊,体朕躬爱子悯疾之苦衷。俟礼成之日,着太医院会诊调养,祈天地垂慈,俾皇子早复安康,以慰朕怀。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宣旨的官侍话音一落,满室寂然,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裴衍之。吴宝双手捧着圣旨,脸上堆着笑,“裴公子,恭喜了。”
见裴衍之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吴宝开口提醒:“能得圣上赐婚,可是天大的恩典,旁人求都求不来。裴公子,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裴衍之手握成拳,指甲陷入皮肉也浑然未觉,跪了许久依旧毫无反应。徐文元在一旁心急如焚,这圣旨要是不接就是抗旨不尊,那可是砍头的大罪……想到此处,不由为他捏一把汗。
“裴兄,裴兄,还愣着作甚,快接旨啊,抗旨可是死罪啊!”
“裴公子?”吴宝深知这道圣旨的分量,裴衍之一旦接旨,青云之路便就此断绝,一生都将困于王府后宅。
吴宝同情的目光在裴衍之身上停留片刻便果断移开,即便裴衍之有宰辅之才,又怎比得上圣上爱子的地位?状元郎三年便能有一个,可像楚王这般深得圣恩的皇子,世间却独一无二。
裴衍之奋力挣扎,还是不愿就此妥协:“吴总管,圣上怕是有所误会。衍之出身微寒,又常年重病缠身,六皇子出身金贵,只怕会有损……”
这种场面吴宝见得多了,不过他只是个宣旨的内官,只要把差事办完就行,其余的事情他也不好过问。
故而,吴宝直接打断了裴衍之的话,“裴公子,贵妃娘娘听闻您事母至孝,一接到圣上赐婚的旨意,便派人去嘉陵将老夫人接来上京。想来再过几日便到了,这也算全了您的孝道。”
裴衍之闻言怒目圆睁,睚眦欲裂。就算他可以拿这条命去拼,却不能因此累及老母,无奈之下只能不甘心地双手接过圣旨,叩谢皇恩。
“草民裴衍之领旨谢恩!”
短短几个字含了无限悲愤,可谓是字字泣血,声声带泪。徐文元和在场众人皆是心有不忍,就连宣旨的吴宝也微微动容,“裴公子,楚王深受皇恩,将来您成了他的王君,必定富贵无极。”
徐文元心中冷笑,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楚王谢明璋?深受隆恩的凤子龙孙是又怎样?这上京城里还能找出比他名声更差的风流纨绔吗?
尚未迎娶正君,王府里便有了五六个男宠坤君,孩子都弄出了四五个,听说还有个孩子的生父是青楼小倌。据说三月前又看上一个来京赶考的常人,看其生的美貌直接就掳回府,实在不成体统。
京城世家名门,又有谁愿意将自家的坤君嫁到楚王府?否则,以楚王的身份哪会都二十七高龄了,府中连个王君都没有。
徐文元在心里把楚王从上到下数落了个遍,谁料裴衍之竟呕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身子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徐文元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忙唤人请了郎中。宴会的主人倒下了,徐文元作为他的同窗好友只得替他善后,头一件便是打赏来宣旨的内官。
“小人有一事不明,还望吴总管解惑,我这兄弟体弱多病,让他为楚王冲喜,圣上不怕越冲越糟?”
吴宝收了赏钱,只能透露些许内情:“钦天监说,裴公子的八字跟楚王的八字相和,说他们两个联姻非但于双方无损,还是上上大吉之兆。”
大吉之兆吗?徐文元忍不住腹诽,只怕是会雪上加霜吧。裴衍之的病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便是神仙下凡也很难医好。
“可我这兄弟是个常人啊,自古冲喜都讲究阴阳相和,坤君和乾元才是上上之配。常人配乾元既不利于王爷绵延子嗣,又不能讨乾元的欢心,这样王爷也愿意?”
“王爷现在病得昏昏沉沉,哪还顾得上这些。老奴宫里还有要事,先告辞了。等裴公子醒了,还请您转告他,五日后便是婚期,他只需静待吉日就行,其余的贵妃娘娘自会派人来打点妥当。。”
徐文元看了看桌子上的圣旨,又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好友,也不知道他醒来会作何反应。好端端地一场贺宴没想到弄成了这个样子。
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楚王府内楚王谢明璋看了圣旨也是两眼一懵。他拿着圣旨看了又看,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一道让他冲喜的圣旨。
屋里燃着他最爱的木檀香,此时也觉得这味道难闻得很。他身穿中衣,两腿一盘坐在榻上,看了看左边的管家陈忠,又看了看右边的随侍长平,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老头子这是要给本王赐婚?还是娶王君来冲喜?”
听到“老头子”这三字,陈管家的胡子抽了抽,“王爷,圣上亲自拟的圣旨还能有错?这上面还有圣上的宝玺和玉印呢!”
陈管家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环佩叮咚之声。真红蹙金广袖罗裳掠过门槛,鬓边金凤步摇随着脚步轻晃,来人正是谢明璋的生母——贺贵妃。贺贵妃看到谢明璋这副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陈忠和长平见贵妃娘娘急忙下跪行礼,“参见贵妃娘娘,小人不知贵妃娘娘亲临,未能远迎,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你们都先下去,本宫有话要跟你们王爷说。”等他们出去贺贵妃从谢明璋手里抽出圣旨,满意地点点头,“这可是本宫亲自去向你父皇求来的圣旨,他好不容易才答应替你赐婚,这次你若再敢搞砸,本宫定重重罚你。”
“母妃,您这到底是图什么啊?我就染了个风寒,这圣旨上写的好像我活不过明天了一样。还冲喜,世上哪有母亲这么咒亲生儿子的?”
谢明璋一想到要来给他冲喜的是个病秧子就一阵恶寒,“听说这个裴衍之不仅是个常人,而且自小又是个病秧子。您这是让他给我冲喜呢还是让您亲儿子给他冲喜?”
贺贵妃放下茶盏:“母妃早就打听好了,别看这个裴衍之是个病秧子,那可是这届你父皇相中的状元。虽说出身低了点,好歹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户,比你后院那些强多了。再说常人怎么了,你前几个月不是还掳来一个常人藏在后院了?”
谢明璋大惑不解:“有状元不做跑来我这王府当郎君,莫非是个傻子?再说了,我曾经答应了叶染这辈子都不娶正君,如今言犹在耳,我若娶了这个病秧子,岂不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
“谢明璋,你若是不娶裴衍之,你后院养的那些坤君,本宫自有手段整顿你后院养的那些郎君。”贺贵妃耐心尽失,“陈忠、长平,你们两个进来!”
“长平,你们王爷病了,不仅出不得王府还下不了榻。过些时辰太医便会来为王爷看诊,府中上下这几日要好好照顾王爷。若有差池,本宫唯你是问。”
“王爷重病缠身,圣上特降恩典,于六月初六为王爷冲喜。圣上赐婚乃是天子恩宠,自然要婚仪齐备,礼数周全,既要彰显皇家风范更容不得出半点差错。陈忠,这事便交由你去办,若有差错严惩不贷。”
“属下领命。”
“本王不娶!”
贺贵妃向来强势,她决定的事情岂能轻易更改,“不娶?你若不娶裴衍之,便是抗旨不尊,抗旨是什么下场想必你也清楚,娶王君还是搭上你这条命,你自己选一样!”
裴衍之一昏迷就是四天,醒来时就看到从小跟在他身边的福子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他看了眼屋里的陈设,屋子里布置的富丽堂皇,各种珍玩宝物数不胜数,身上穿的还有身下铺的也是红绸锦缎。他愣了许久,实在认不出这是哪里。
他刚醒来声音还有些沙哑,“福子,这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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